金庸传奇-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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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眼泪又滴湿了这段文字。”
石清在庙中向佛像祷祝的话是这样的:
这孩儿虽然不肖,胡作非为,其实我爱他胜过自己性命。若有人要伤害于他,我宁可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他周全。今日咱们父子团聚,老天菩萨,待我石清实是恩重。
闵柔也有一段相似的祝告:
如来佛保佑,但愿我儿痴病早愈。他小时无知,干下的罪孽,都由为娘的一身抵挡,一切责罚,都由为娘的来承受。千刀万剐,甘受不辞,只求我儿今后重新做人,一生无灾无难,平安喜乐。
这几句表白已勾勒出一对洋溢着圣洁爱心的伟大父母,对于自己的孩子,只有施予,没有回报的要求,没有埋怨,只有自我承担。
父母之于子女,子女之于父母,全是因缘际会,无可选择。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后代,可能恰恰得到的是另外一种;而任何一个人,也无法想让谁成为自己的父母谁就能成为自己的父母。这是宿命。
假如子女残疾,或者子女不能够成才,那么,父母会感到一种永远无法弥补的残缺。爱心、怜惜、自责,或者是嫌弃,都可能产生。然而,人与人之间的爱,正是在这样的残缺中体现出来;又正是在这样的残缺中,我们更珍惜易逝的生命。
闵柔、石清两人遇到的是儿子的惨死和堕落。
他们本来有两个儿子,但长子被梅芳姑掳走杀死,剩下的石中玉自然宠爱有加。石清正是想让儿子成才,才狠心将他送上凌霄城拜封万里为师。
不料三年后,石中玉企图强奸雪山派掌门人白自在的孙女阿绣,未遂逃走,却致使阿绣跳崖,白自在发疯,阿绣的奶奶史小翠也离家出走,雪山派几乎分崩瓦解。阿绣的父亲白万剑亲自带了大批人马去捉拿石中玉,又派人放火烧了石、闵夫妇的山庄。
听到这个消息,石清、闵柔又是惭愧,又是难过。石清想的是“宁可像坚儿这样,一刀给人家杀了,倒也爽快。”闵柔却泪水涔涔而下,几乎泣不成声。慈母严父,判然有别,却都系于一个“爱”字。
土地庙中,白万剑等人抓住了在逃多年的“石中玉”(其实是石破天),意欲带回凌霄城中处罚。石清和闵柔刹那间见到分别多年的儿子,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石清……眼睁睁见到独生爱儿躺在满是泥污的地下,说什么也要救他回去。闵柔一进殿后,一双眼光便没离开过石破天的身上,她和爱子分别已久,乍在异地相逢,只想扑上去将他搂在怀中,亲热一番,眼中泪水早已滚来滚去,差一点要夺眶而出。……
他夫妇俩看到石破天丝毫不会雪山派剑派,以为是雪山派亏待了自己的儿子,情绪大起变化。闵柔与石破天的比剑,“这哪是比剑?比之师徒间的喂招,她更多了十二分慈爱,十二分耐心。”那种舐犊之情,几欲催人泪下。
他们第三次遇到石破天,又是一番戏剧性的场面。石破天一番好心,想悄悄为闵柔从无虚道长那儿夺回铜牌,不想打伤了两名道士,而天虚一伙人恰恰是石清、闵柔的同门。一方是爱子,一方是同门师兄弟,夹在当中,左右为难。而石清、闵柔作为正派英雄的本色与作为父母的本色,表现得极为自然得体,既情真意切,又不忘大义。
石清心中乱极,一转头,但见妻子泪眼盈盈,神情惶恐,当下硬着心肠说道:“师门义气为重。这小畜生到处闯祸,我夫妇也回护他不得,但凭掌门师兄处治便是。”
冲虚道:“很好!”长到一挺,便欲上前夹攻。
闵柔道:“且慢!”冲虚冷眼相睨,说道:“师妹更有什么话说?”闵柔颤声道:“照虚、通虚两位师哥此刻来死,说不定……说不定……也……尚可有救。”冲虚仰天嘿嘿一声冷笑……
闵柔也知无望,向石破天道:“孩儿,你手掌上到底是什么毒药?可有解药没有?”一面问,一面走到他身边,道:“我瞧瞧你衣袋中可有解药。”假装伸手去搜他衣袋,却在他耳边低声道:“快逃,快逃!爹爹、妈妈可救你不得!”
武侠小说讲究所谓的侠义道,侠义面前,六亲不认,铁面无私。为了一个“义”字,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自己不肖的儿子或徒弟,这是武侠小说中常见的英雄行为。
相比之下,石清、闵柔似乎不够“英雄”,至少是不够彻底的“英雄”,然而,更近于人性的真实状况,实在是真正的人的英雄。套用倪匡的话,是“上上人物”。
石清、闵柔性格中最动人的是他们基于“爱”的承担精神,承担痛苦。上苍不公,让他们失去了一个儿子,又让另一个儿子误入歧途。这是注定的不完美。但他们从来没有怨恨过什么人,只是自己独自担当这生命的缺憾,变得更仁慈与博大。因为自己的苦难,而推己及人,从而达到爱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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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之得
一心要得到的往往得不到,
那不想得到的却往往得到。
《侠客行》整部小说大部分的叙述都处于悬疑之中:
一个是由于石破天、石中玉的相似引起的误会;另一个是由于神秘的侠客岛赏罚二使重现江湖,牵动着许多名门大派的心弦。
而侠客岛到底在什么地方?侠客岛代表着怎样的一股势力?始终像个问号一样,迷惑着读者。一直到快要结束之时,侠客岛给人的印象都是可怕的,充满死亡气息的。
三十年前,武林中许多大门派、大帮会的首脑,忽然先后接到请柬,邀他们于十二月初八那日,到南海的侠客岛去喝腊八粥。最先接到铜牌的川西青城派掌门人表示拒绝,立即被侠客岛的使者当场击毙。接着一年中,被赏罚二使明打暗袭、行刺下毒而害死的掌门人、帮会帮主,共有一十四人,此外三十七人应邀赴宴。可是三十七人一去无踪,三十年来无半点消息。
过了十年,侠客岛的使者又来请客赴宴。造成黑龙帮全帮覆灭,另有四十八人乘船前往,从此再无音讯。
又过十年,江西无极门首先接到铜牌请柬,不敢再有抗拒,相继有五十三人应邀前往。同样是杳如黄鹤,一去不回。
所以,武林中人,一听到侠客岛,便为之色变。
《使客行》中的纷纷扰扰,也是因第三个十年之际,侠客岛的邀请又再度出现引起的。一些帮派为了避祸而千方百计寻找替死鬼,又有一些人为了别人的安危自愿担当此任,如石清、闵柔、史婆婆、石破天。但无论是邪恶者,还是善良者,部将侠客岛视作鬼城。
小说的结局大大超乎读者的意料之外。侠客岛非但不是魔鬼居住的地方,几乎可以说是武林人士的“圣地”,因为那里藏有世上最玄妙的武功《太玄经》。
原来,侠客岛的龙、木两位岛主,在几十年前偶然发现,岛上的洞窟石壁上刻有前人留下的武学秘笈,便潜心参研,但始终无法悟透。便想邀请天下的武林精英前来一起研讨、琢磨,以揭开千古之谜。被邀到侠客岛上的人一见到石壁上的图文,便着魔遇仙般地追寻、探索起来,没有人再想到回家。而那些被赏罚二使杀死的人,其实都是作恶多端、罪有应得之人。
这很像《庄子》中记载的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乡下的女孩子,被选美的官员看中,要选她入皇宫,她哭哭啼啼的老大不愿意,抱着父母泣不成声、依依不舍。到了皇宫,她见到华丽的居处,舒适的享受,不禁哑然失笑,自己先前居然还因为要来此地而痛苦不已。
然而,人世间的事情往往如此,人们对于自己经验以外的东西总是满怀疑惧。如果我们的心灵是开放的,坦坦荡荡的,能够包容万有,包容幸福与痛苦、欢喜与哀怨等等,那么,也就无所谓幸福与痛苦、欢喜与哀怨了,只是澄明的一片。
侠客岛上的武林秘芨是怎样的呢?
那是一首古诗的图解。诗出自李白之手,诗的题目就叫《侠客行》:
赵客缦胡婴,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候赢。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口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诗的图解画在光滑的石壁上。三十多年来,几百名武林高手面对它冥思苦想,不断地接近,又不断地远离。同样的标示,不同的人又有完全不同的解释和感受。就如小说中的一个场景:
只听第一个老者道:“这一首《侠客行》乃大诗人李白所作。但李白是诗仙,却不是剑仙,何以短短一首二十四句的诗中,却含有武学至理?”第二人道:“创制这套武功的才是一位震古烁今、不可企及的武学大宗师。他老人家只是借用了李白这首诗,来抒写他的神奇武功。咱们不可太钻牛角尖,拘泥于李白这首《侠客行》的诗意。”第三人道:“纪兄之言虽极有理,但这句‘银鞍照白马’,若是离开了李白的诗意,便不可索解。”第一个老者道:“是啊。不但如此,我以为还得和第四室中那句‘飒沓如流星’连在一起方为正解。解释诗文固不可断章取义,咱们研讨武学,也不能断章取义才是”。
三十多年的光阴逝去了,无数的心血花费了,几乎有关这首诗的所有背景材料都被查证了,然而,仍然没有人能够破译图解。
难以置信的是:不识一个字,又毫无什么知识背景的石破天竟在二十多天里无意中破译了,成为当世武林至尊。
什么道理?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那就是,人们总是不相信简单的道理,而习惯将事物人为地复杂化。越是简单的道理,显而易见的道理,人们就越不相信;越是怪异的,不合常理的说法,人们却乐于接受。所以,人们舍弃了眼前的、平凡的东西,不断地向深远处追求。
一些人会觉悟,终于明白:“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而另有许多人,却终生迷失。
石破天不识字,没有什么概念的束缚,完全用自己的心随意地去看,却发现了最简单的其实也是最终极的道理。
他心中一喜,再细看图形,见构成图中人身上衣褶、面容、扇子的线条,一笔笔均有贯串之意,当下顺着气势一路观将下来,果然自己体内的内息也依照线路运行。寻思:“图画的笔法与体内经脉相合,想来这是最粗浅的道理,这里人人皆知……”
其实粗浅的道理并不人人皆知。
文字是知识的载体,知识通向智慧。
西哲说:知识就是力量。
但东方的哲人还看到了知识的另一面:知识会形成桎梏,阻碍人们回归自然本性而与至高的“道”或“佛性”相遇。
老庄思想如此,禅佛教更是如此。禅宗的六祖便是文盲,听人诵读《金刚经》而开悟。视野讲究的是文字以外的东西,所谓“不立文字,教外别传”。靠字面的印证终究肤浅、外在,只有心灵的印证才是深刻、内在的。
除了没有“所知障”外,石破天的成功还有一个至为重要的原因,即:无所求。
所有的人钻研这篇图解,都心存强烈的愿望,以至陷于痴迷。只有石破天一人,根本没想到要参悟它,更没想过要去当武林领袖。他挂念着阿绣,回想到那日她站在海滩之上送别,神色忧愁,情切关心,恨不得插翅便飞了回去。又想到“这些口诀甚是深奥,我是弄不明白的。他们在这里练剑,少则十年,多则三十年。我怎能等这么久?反正没时候多待,随便瞧瞧,也就是了。”
他的情感仍在自然地运转,不像阿绣的爷爷白自在及其他众人,一钻研图解便将妻子的性命和世上的一切都忘了。他对于武功的奥秘似在有意无意之间,可得不可得之间。
佛法的无上境界便是:欲望的泯灭或升华。怀着求长寿、求富贵之类的愿望拜佛,已远离佛法十万八千里。凡是求取的念头一现,就是着相。
现诸于人间,那一心要得到的,往往得不到,那不想得到的,却注定要得到。
这便是无常。人只有依着自然的本性而动,才能超越无常。
《侠客行》向来不受评论家的注意。我们在这里之所以单独列出加以讨论,是因为觉得它包含着微妙的玄机,有着独特的韵味,实在值得我们细加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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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空茫
这似乎是一部厌世的书,
又或者是一部看透了人生的书?
《鹿鼎记》是一部奇特的武侠小说,或者可说是武侠小说中的异数。
它的主人公完全不会武功,而且也不是什么侠义的英雄,只是一个亦正亦邪的顽童。
在戏谑性的情节推演中,金庸要告诉读者的是什么?
以书名推测,这部小说的主题其实与家国兴亡有关。“鹿”是逐鹿中原的“鹿”,“鼎”是问鼎中原的“鼎”,还有东北的鹿鼎山,埋藏着关于大清国运的龙脉。
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