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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西西弗的神话-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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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就抓不住她了,”他想。
车子停下的时候,男爵夫人瞪着大学生的神色使他住了嘴,不敢再胡说八道,因为那时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
“你是不是很爱我?”她问。
“是的,”他强作镇静的回答。
“不论我叫你于什么,你不会看轻我吗?”
“不会。”
“你愿意听我指挥吗?”
“连眼睛都不睁一睁。”
“你有没有上过赌场?”她的声音发抖了。
“从来没有。”
她说:“啊!我放心了。你的运道一定好。我荷包里有一百法郎;一个这么幸福的女子,全部财产就是这一点。你拿着到赌场去,我不知道在哪儿,反正靠近王宫市场。你把这一百法郎去押轮盘赌,要就输光了回来,要就替我赢六千法郎。等你回来,我再把痛苦说给你听。”
“我现在要去做的事我一点都不懂,可是我一定照办。”他回答的口气很高兴,他暗暗的想:“教我干了这种事,她什么都不会拒绝我了。”
欧也纳揣着美丽的钱袋,向一个卖旧衣服的商人问了最近的赌场地址,找到九号门牌,奔上楼去。侍者接过他的帽子,他走进屋子问软盘在哪儿。一般老赌容好不诧异的瞧着他由侍者领到一张长桌前面,又听见他大大方方的问,赌注放在什么地方。
一个体面的白发老人告诉他:“三十六门随你押,抑中了,一赔三十六。”
欧也纳想到自己的年龄,把一百法郎押在二十一的数字上。他还来不及定一定神,只听见一声惊喊,已经中了。
那老先生对他说:“把钱收起来吧,这个玩艺儿决不能连赢两回的。”
欧也纳接过老人授给他的耙,把三千六百法郎拨到身边。他始终不明白这赌博的性质,又连本带利押在红上。①周围的人看他继续赌下去,很眼痒的望着他。轮盘一转,他又赢了,庄家赔了他三千六百法郎。
老先生咬着他的耳朵说:“你有了七千二百法郎了。你要是相信我,你赶快走。今儿红已经出了八次。倘使你肯酬谢我的忠告,希望你发发善心,救济我一下。我是拿破仑的旧部,当过州长,现在潦倒了。”
拉斯蒂涅糊里糊涂让白发老头拿了两百法郎,自己揣着七千法郎下楼。他对这个玩艺儿还是一窍不通,只奇怪自己的好运道。
他等车门关上,把七千法郎捧给特·纽沁根太太,说道:“哎哟!你现在又要带我上哪儿啦?”
但斐纳发疯似的搂着他,拥抱他,兴奋得不得了,可不是爱情的表现。
“你救了我!”她说,快乐的眼泪簌落落的淌了一脸。“让我统统告诉你吧,朋友。你会和我做朋友的是不是?你看我有钱,阔绰,什么都不缺,至少在表面上。唉!你怎知道纽沁根连一个子儿都不让我支配!他只管家里的开 销,我的车子和包厢。可是他给的衣著费是不够的,他有心逼得我一个钱都没有。我太高傲了,不愿意央求他。要他的钱,就得依他的条件;要是接受那些条件,我简直算不得人了。我自已有七十万财产,怎么会让他剥削到这步田地?为了高傲,为了气愤。刚结婚的时候,我们那么年轻那么天真!向丈夫讨钱的话,说出来仿佛要撕破嘴巴。我始终不敢出口,只能花着我的积蓄和可怜的父亲给我的钱;后来我只能借债。结婚对我是最可怕的骗局,我没法踢你说;只消告诉你一句:要不是我和纽沁根各有各的屋于,我竟会跳楼。为了首饰,为了满足我的欲望所欠的债,(可怜的父亲把我们宠惯了,一向要什么有什么,)要对丈夫说出来的时候,我真是受难,可是我终于进足勇气说了。我不是有自己的一份财产吗?纽沁根却大生其气,说我要使他倾家荡产了,一大串的混账话,我听了恨不得钻入地下。当然,他得了我的陪嫁,临了不能不替我还债;可是从此以后把我的零用限了一个数目,我为了求个太平也就答应了。从那时起,我满足了那个男人的虚荣心,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即使我被他骗了,我还得说句公道话,他的性格是高尚的。可是他终于狠心的把我丢了!男人给过一个遭难的女子大把的金钱,永远不应该抛弃她!应当永远爱她!你只有二十一岁,高尚,纯洁,你或许要问:一个女人怎么能接受一个男人的钱呢?唉,天哪!同一个使我们幸福的人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不是挺自然的吗?把自己整个的给了人,还会顾虑这整个中间的一小部分吗?只有感情消灭之后,金钱才成为问题。两人不是海誓山盟,生死不渝的吗?自以为有人疼爱的时候,淮想到有分手的一天?既然你们发誓说你们的爱是永久的,干么再在金钱上分得那么清?你不知道我今天怎样的难受,纽沁根斩钉截铁的拒绝我六千法郎,可是他按月就得送这样一笔数目给他的情妇,一个歌剧院的歌女。我想自杀,转过最疯狂的念头。有时我竟羡慕一个女佣人,羡慕我的老妈子。找父亲去吗?发疯!、阿娜斯大齐和我已经把他榨干了;可怜的父亲,只要他能值六千法郎,他把自己出卖都愿意。现在我只能使他干急一阵。想不到你救了我,救了我的面子,救了我的性命。那时,我痛苦得糊里糊涂了。唉,先生,我不能不对你作这番解释,我简直疯了,才会教你去做那样的事。刚才你走了以后,我真想走下车子逃…… 逃哪儿去?我不知道。巴黎的妇女半数就是过的这种生活:表面上穷奢极侈,暗里心事担得要死。我认得一般可怜虫比我更苦。有的不得不叫铺子开花账,有的不得不偷盗丈夫;有些丈夫以为两千法郎的开司搞只值五百,有的以为五百法郎的开司棉值到两千。还有一般可怜的妇女教儿女挨饿,好嫂括些零钱做件衣衫。我可从没干过这些下流的骗局。这次是我最后一次的苦难了。有些女人为了控制丈夫,不惜把自己卖给丈夫,我至少是自由的!我很可以教纽沁根在我身上堆满黄金,可是我宁愿伏在一个我敬重的男人怀里痛哭。啊!今晚上特·玛赛再不能把我看作他出钱厮养的女人了。”
她双手捧着脸,不让欧也纳看见她哭。他却拿掉她的手,细细瞧着她,觉得她庄严极了。
她说:“把金钱和爱情混在一块儿,不是丑恶极了吗?你不会爱我的了。”
使女人显得多么伟大的好心,现在的社会组织逼她们犯的过失,两者交错之下,使欧也纳心都乱了。他一边用好话安慰她,一边暗暗赞叹这个美丽的女子,她的痛苦的呼号竟会那么天真那么冒失。
她说:“你将来不会拿这个来要挟我吧?你得答应我。”
“暖,太太,我不是这等人。”
她又感激又温柔的拿他的手放在心口:“你使我恢复了自由,快乐。过去我老受着威胁。从此我要生活朴素,不乱花钱了。你一定喜欢我这么办是不是?这一部分你留着,”她自己只拿六张钞票。“我还欠你三千法郎,因为我觉得要跟你平分才对。”
欧也纳象小姑娘一样再三推辞。男爵夫人说:“你要不肯做我的同党,我就把你当做敌人,”他只得收下,说道:“好,那么我留着以防不测吧。”
“噢!我就怕听这句话,”她脸色发自的说。“你要瞧得超我,千万别再上赌场。我的天!由我来教坏你!那我要难受死哩。”
他们回到家里。苦难与著华的对比,大学生看了头脑昏昏沉沉,伏脱冷那些可怕的话又在耳朵里响起来了。
男爵夫人走进卧室,指着壁炉旁边一张长靠椅说:“你坐一会儿,我要写一封极难措辞的信。你替我出点儿主意吧。”
“干脆不用写。把钞票装入信封,写上地址,派你老妈子送去就行了。”
“哦!你真是一个宝贝。这便叫做有教养!这是十足地道的鲍赛昂作风,”她笑着说。
“她多可爱!”越来越着迷的欧也纳想。他瞧了瞧卧房,奢侈的排场活象一个有钱的交际花的屋子。
“你喜欢这屋子吗?”她一边打铃一边问。
“丹兰士,把这封信当面交给特·玛赛先生。他要不在家,原封带回。”
丹兰士临走把大学生俏皮的瞅了一眼。晚饭开出了,拉斯蒂涅让特·纽沁根太太挽着手臂带到一间精致的饭厅,在表姊家瞻仰过的讲究的饮食,在这儿又见识了一次。
“逢着意大利剧院演唱的日子,你就来吃饭,陪我上剧院。”
“这种甜蜜的生活要能长久下去,真是太美了;可怜我是一、个清寒的学生,还得挣一份家业咧。”
“你一定成功的,”她笑道。“你瞧,一切都有力、法;我就想不到自己会这样快活。”
女人的天性喜欢用可能来证明不可能,用预感来取消事实。特。纽沁根太太和拉斯蒂涅走进意大利剧院包厢的时候,她心满意足,容光焕发,使每个人看了都能造些小小的谣言,非但女人没法防卫,而且会教人相信那些凭空捏造的放荡生活确有其事。直耍你认识巴黎之后,才知道大家说的并不是事实,而事实是大家不说的。欧也纳握着男爵夫人的手,两人用握手的松紧
代替谈话,交换他们听了音乐以后的感觉。这是他们俩销魂荡魄的一晚。他们一同离开剧院,特·纽沁根太太把欧也纳送到新桥,一路在车中挣扎,不肯把她在王宫市场那么热烈的亲吻再给他一个。欧也纳埋怨她前后矛盾,她回答说:
“刚才是感激那个意想不到的恩惠,现在却是一种许愿了。”
“而你就不肯许一个愿,没良心的!”
他恼了。于是她伸出手来,不耐烦的姿势使情人愈加动心;而他捧了手亲吻时不大乐意的神气,她也看了很得意。她说:
“星期一跳舞会上见!”
欧也纳踏着月光回去,开始一本正经的思索。他又喜又恼:喜的是这桩奇遇大概会给他钓上一个巴黎最漂亮最风流的女子,正好是他心目中的对象;恼的是他的发财计划完全给推翻了。他前天迷迷糊糊想的主意,此刻才觉得自己真有这么个念头。一个人要失败之后,方始发觉他欲望的强烈。欧也纳越享受巴黎生活,越不肯自甘贫贱。他把袋里一千法郎的钞票捻来捻去,找出无数自欺欺人的理由想据为己有。终于他到了圣· 日内维新街,走完楼梯,看见有灯光。高老头虚掩着房门,点着蜡烛,使大学生不致忘记跟他谈谈他的女儿。欧也纳毫无隐瞒的全说了。
高老头妒忌到极点,说道:“暖,她们以为我完了,我可还有一千三百法郎利息呢!可怜的孩子,怎么不到我这儿来!我可以卖掉存款,在本钱上拿一笔款子出来,余下的钱改做终身年金。干么你不来告诉我她为难呢,我的邻居?你怎么能有那种心肠,拿她的区区一百法郎到赌台上去冒险?这简直撕破了我的心!唉,所谓女婿就是这种东西!嘿,要给我抓住了,我一定把他们勒死。天!她竞哭了吗?”
“就伏在我背心上哭的,”欧也纳回答。
“噢!把背心给我。怎么!你的背心上有我的女儿,有我心疼的但斐纳的眼泪!她小时候从来不哭的。噢!我绘你买件新的吧,这一件你别穿了,给我吧。婚书上规定,她可以自由支配她的财产。我要去找诉讼代理人但尔维,明天就去。我一定要把她的财产划出来另外存放。我是懂法律的,我还能象老虎一样张牙舞爪呢。”
“喂,老丈,这是她分给我的一千法郎。你放在背心袋里,替她留着吧。”
高里奥瞪着欧也纳,伸出手来,一颗眼泪掉在欧也纳手上。
“你将来一定成功,”老人说。“你知道,上帝是赏罚分明的。我明白什么叫做诚实不欺;我敢说象你这样的人很少很少。那么你也愿意做我亲爱的孩子喽?好吧,去睡吧。你还没有做父亲,不会睡不着觉。唉,她哭了,而我,为了不肯教她们落一滴眼泪,连圣父,圣子,圣灵都会一齐出卖的人,正当她痛苦的时候,我竞若无其事的在这儿吃饭,象傻瓜一样!”
欧也纳一边上床一边想:“我根信我一生都可以做个正人君于。凭良心干,的确是桩快乐的事。”
也许只有信仰上帝的人才会暗中行善,而欧也纳是信仰上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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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轮盘赌的规则:押在一至三十六的数字上,押中是一赌三十六;押在红,黑,单,双上,押中是一赔一。
第04章 鬼上当
            第二天到了舞会的时间,拉斯蒂涅到特·鲍赛昂太太家,由她带去介绍给特·加里里阿诺太太。他受到元帅夫人极殷勤的招待,又遇见了特·纽沁根太太。她特意装扮得要讨众人喜欢,以便格外讨欧也纳喜欢。她装做很镇静,暗中却是非常焦心的等欧也纳瞟她一眼。你要能猜透一个女人的情绪,那个时间便是你最快乐的时间。人家等你发表意见,你偏偏沉吟不语;明明心中高兴,你偏偏不动声色;人家为你担心,不就是承认她爱你吗?眼看她惊惶不定,然后你徽微一笑加以安慰,不是最大的乐事吗?——这些玩艺儿谁不喜欢来一下呢?在这次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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