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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西西弗的神话-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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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玩艺儿谁不喜欢来一下呢?在这次盛会中,大学生忽然看出了自己的地位,懂得以特·鲍赛昂太太公开承认的表弟资格,在上流社会中已经取得身分。大家以为他已经追上特纽沁根太太,对他另眼相看,所有的青年都不胜艳羡的瞅着他。看到这一类的目光,他第一次体味到踌躇满志的快感。从一间客厅走到另外一间,在人丛中穿过的时候,他听见人家在夸说他的艳福。女太太们预言他前程远大。但斐纳唯恐他被别人抢去,答应等会把前天坚决拒绝的亲吻给他。拉斯蒂涅在舞会中接到好几户人家邀请。表姊介绍他几位太太,都是自命风雅的人物,她们的府上也是挺有趣的交际场所。他眼看自己在巴黎最高级最漂亮的社会中露了头角。这个初次登场就大有收获的晚会,在他是到老不会忘记的,正如少女忘不了她特别走红的一个眺舞会。
第二天用早餐的时候,他把得意事儿当众讲给高老头听。优脱冷却是狞笑了一下。
“你以为,”那个冷酷的逻辑学家叫道,“一个公子哥儿8S够呆在圣·日内维新街,住伏盖公寓吗?不消说,这儿在各方面看都是一个上等公寓,可决不是时髦地方。我们这公寓殷实,富足,兴隆发达,能够做拉斯蒂涅的临时公馆非常荣幸;可是到底是圣。日内维新街,纯粹是家庭气息,不知道什么叫做奢华。我的小朋友,”伏脱冷又装出倚老卖老的挖苦的神气说,“你要在巴黎拿架子,非得有三匹马,白天有辆篷车,晚上有辆轿车,统共是九千法郎的置办费。倘若你只在成衣铺花三千法郎,香粉铺花六百法郎,鞋匠那边花三百,帽子匠那边花三百,你还大大的够不上咧。要知道光是洗衣服就得花上一千。时髦小伙子的内衣决不能马虎,那不是大众最注目的吗?爱情和教堂一样,祭坛上都要有雪白的桌布才行。这样,咱们的开销已经到一万四,还没算进打牌,赌东道,送礼等等的花费;零用少了两千法郎是不成的。这种生活,我是过来人,要多少开支,我知道得清清楚楚。除掉这些必不可少的用途,再加六千法郎伙食,一千法郎房租。嗯,孩子,这样就得两万五一年,要不就落得给人家笑话;咱们的前途,咱们的锋头,咱们的情妇,一古脑儿甭提啦!我还忘了听差跟小厮呢!难道你能教克利斯朵夫送情书吗?用你现在这种信纸写信吗?那简直是自寻死路。相信一个饱经世故的老头儿吧!”他把他的低嗓子又加强了一点,“要就躲到你清高的阁楼上去,抱着书本用功;要就另外挑一条路。”
伏脱冷说罢,阴着泰伊番小姐晱晱眼睛;这副眼神等于把他以前引诱大学生的理论重新提了一下,总结了一下。
一连多少日子,拉斯蒂涅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差不多天天和特·纽沁根太太一同吃饭,陪她出去交际。他早上三四点回家,中午超来梳洗,晴天陪着但斐纳去逛森林。他浪费光阴,尽量的模仿,学习,享受奢侈,其狂热正如雌枣树的花萼拚命吸收富有生殖力的花粉。他赌的输赢很大,养成了巴黎青年挥霍的习惯。他拿第一次赢来的钱寄了一千五百法郎还给母亲姊妹,加上几件精美的礼物。虽然他早已表示要离开伏盖公寓,但到正月底还待在那儿,不晓得怎么样搬出去。青年人行事的原则,初看简直不可思议,其实就因为年轻,就因为发疯似的追求快乐。那原则是:不论穷富,老是缺少必不可少的生活费,可是永远能弄到钱来满足想入非非的欲望。对一切可以赊账的东西非常阔绰,对一切现付的东西吝啬得不得了;而且因为心里想的,手头没有,似乎故意浪费手头所有的来出气。我们还可以说得更明白些:一个大学生爱惜帽子远过于爱惜衣服。成衣匠的利于厚,肯放账;帽子匠利子薄,所以是大学生不得不敷衍的最疙瘩的人。坐在戏院花楼上的小伙子,在漂亮妇女的手眼镜中尽管显出辉煌耀眼的背心,脚上的袜子是否齐备却大有问题,袜子商又是他荷包里的一条蚊虫。那时拉斯蒂涅便是这种情形。对伏盖太太老是空空如也,对虚荣的开支老是囊橐充裕;他的财源的荣枯,同最天然的开支绝不调和。为了自己的抱负,这腌臢的公寓常常使他觉得委屈,但要搬出去不是得付一个月的房饭钱给房东,再买套家具来装饰他花花公子的寓所吗?这笔钱就永远没有着落。拉 斯蒂涅用赢来的钱买些金表金链,预备在紧要关头送进当铺,送给青年人的那个不声不晌的,知趣的朋友,这是他张罗赌本的办法;但临到要伯房饭钱,采力、漂亮生活必不可少的工具,就一筹莫展了,胆子也没有了。日常的需要,为了衣食住行所欠的债,都不能使他触动灵机。象多数过一天算一天的人,他总要等到最后一刻,才会付清布尔乔亚认为神圣的欠账,好似米拉菩①,非等到面包账变成可怕的借据决不清偿。那时拉期蒂涅正把钱输光了,欠了债。大学生开始懂得,要没有固定的财源,这种生活是混不下去曲。但尽管经济的压迫使他喘不过气来,他仍舍不得这个逸乐无度的生活,无论付什么代价都想维持下去。他早先假定购发财机会变了一场空梦,实际的障碍越来越大。窥到纽沁根夫妇生活的内幕之后,他发觉劳要把爱情变做发财的工具,就得含垢忍辱,丢开一切高尚的念头;可是青年人的过失是全靠那些高尚的念头抵销的。表面上光华灿烂的生活,良心受着责备,片刻的欢娱都得用长时期的痛苦补赎的生活,他上了瘾了,滚在里头了,他象拉勃吕伊哀的糊涂虫一般,把自己的床位铺在泥这里;但也象糊涂虫一样,那时还不过弄脏了衣服。②
“咱们的满大人砍掉了吧?”皮安训有一天离开饭桌时间他。
“还没有。可是喉咙里已经起了痰。”
医学生以为他这句话是开玩笑,其实不是的。欧也纳好久没有在公寓里吃晚饭了,这天他一路吃饭一路出神,上过点心,还不离席,挨在泰伊番小姐旁边,还不时意义深长的膘她一眼。有几个房客还在桌上吃胡桃,有几个踱来踱去,继续谈话。大家离开饭厅的早晚,素来没有一定,看备人的心思,对谈话的兴趣,以及是否吃得过饱等等而定。在冬季,客人难得在八点以前走完;等大家散尽了,四位太太还得待一会儿,她们刚才有男容在座,不得不少说几句,此刻特意要找补一下。伏脱冷先是好象急于出去,接着注意到欧出纳满肚子心事的神气,便始终留在饭厅内欧也纳看不见的地方,欧也纳当他已经离开了。后来他也不跟最后一批房容同走,面是很狡猾的躲在客厅里。他看出大学生的心事,觉得他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①米拉菩(1749一1791)f法国大革命时政治家,演说家,早年以生活放浪著名。
②拉·勃吕伊哀著作中的糊涂虫,名叫曼那葛,曾有种种笑柄。但上述一事并不在内,恐系作者误记。
的确,拉斯蒂涅那时正象多少青年一样,陷入了僵局。特· 纽沁根太太不知是真爱他呢还是特别喜欢调情,她拿出巴黎女子的外交手腕,教拉斯蒂涅尝遍了真正的爱情的痛苦。冒着大不题当众把特·鲍赛昂太太的老表抓在身边之后,她反倒迟疑不决,不敢把他似乎已经享有的权利,实实在在的给他。一个月以来,欧也纳的欲火被她一再挑拨,连心都受到伤害了。初交的时候,大学生自以为居于主动的地位,后来特·纽沁根太太占了上风,故意装腔作势,勾起欧也纳所有善善恶恶的心思,那是代表一个巴黎青年的两三重人格的。她这一套是不是有计划的呢?不是的,女人即使在最虚假的时候也是真实的,因为她总受本能支配。但斐纳落在这青年人掌握之中,原是太快了一些;她所表示的感情也过分了些;也许她事后觉得有失尊严,想收回她的情分,或者暂时停止一下。而且,一个巴黎女人在爱情冲昏了头,快要下水之前,临时踌躇不决,试试那个她预备以身相许的人的心,也是应有之事。特·纽沁根太太既然上过一次当,一个自私的青年辜负她的一片忠心;她现在提防人家更是应该的。或许欧也纳因为得手太快而表示的大模大样的态度,使她看出有一点儿轻视的意味,那是他们微妙的关系促成的。她大概要在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男人面前拿出一点威严,拿出一点大人气派;过去她在那个遗弃她的男人前面,做矮子做得太久了。正因为欧也纳知道她曾经落过特·玛赛之手,她不愿意他把自己当做容易征服的女人。并且在一个人妖,一个登徒子那儿尝过那种令人屈辱的乐趣以后,她觉得在爱情的乐园中闲逛一番另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欣赏一下所有的景致,饱听一番颤抖的声音,让清白的微风抚弄一会,她都认为是迷人的享受。纯正的爱情要替不纯正的爱情赎罪。这种不合理的情形永远不会减少,如果大家不了解初次的欺骗把一个少妇鲜花般的心摧残得多么厉害。不管但斐纳究竟是什么意思,总之她在玩弄拉斯蒂涅,而且引以为乐;因为她知道他爱她,知道只要她老人家高兴,可以随时消灭她情人的悲哀。欧也纳为了自尊心,不愿意初次上阵就吃败仗,便毫不放松的紧迫着,仿佛猎人第一次过圣·于倍节①,非要打到一只火鸡不可。他的焦虑,受伤的自尊心,真真假假的绝望,使他越来越丢不掉那个女人。全巴黎都认为特· 纽沁根太太是他的了,其实他和她并不比第一天见面时更接近。他还没有懂得,一个女人卖弄风情所绘人的好处,有时反而曲于她的爱情所绘人的快乐,所以他憋着一肚子无名火。虽说在女人对爱情欲迎放拒之际,拉斯蒂涅能尝到第一批果实,可是那些果子是青的,带酸的,咬在嘴里特别有味,所以代价也特别高。有时,眼看自己没有钱,没有前途,就顾不得良心的呼声而想到优脱冷的计划,想和泰伊番小姐结婚,得她的家财。那天晚上他又是穷得一筹莫展,几乎不由自主的要接受可怕的斯芬克斯的计策了。他一向觉得那家伙的目光有勾魂镊魄的魔力。
波阿莱和米旭诺小姐上楼的时节,拉斯蒂涅以为除了伏盖太太和坐在壁炉旁边迷迷忽忽编织毛线套袖的古的太太以外,再没有旁人,便脉脉含情的瞅着泰伊番小姐,把她羞得低下头去。
“你难道也有伤心事吗,欧也纳先生?”维多莉沉默了一会说。
“哪个男人没有伤心事!”拉斯蒂涅回答。“我们这些时时刻刻预备为人牺牲的年轻人,要是能得到爱,得到赤诚的爱作为酬报,也许我们就不会伤心了。”
泰伊番小姐的回答只是毫不含糊的瞧了他一眼。
“小姐,你今天以为你的心的确如此这般;可是你敢保险永远不变吗?”
可怜的姑娘浮起一副笑容,好似灵魂中涌出一道光,把她的脸照得光艳动人。欧也纳想不到挑动了她这么强烈的感情,大院一惊。
“嗯!要是你一朝有了钱,有了幸福,有一笔大家私从云端里掉在你头上,你还会爱一个你落难时候喜欢的穷小于吗?”
她姿势狠美的点了点头。
“还会爱一个怪可怜的青年吗?”
又是点头。
“喂,你们胡扯些什么?”伏盖太太叫道。
“别打搅我们,”欧也纳回答,“我们谈得很投机呢。”
“敢情欧也纳·特·拉斯蒂涅骑士和维多莉·泰伊番小姐私订终身了吗?”优脱冷低沉的嗓子突然在饭厅门口叫起来。
古的太太和伏盖太太同时说:“哟!你吓了我们一跳。”
“我挑的不算坏吧,”欧也纳笑着回答。伏脱冷的声音佼他非常难受,他从来不曾有过那样可怕的感觉。
“嗯,你们两位别缺德啦!”古的太太说。“孩子,咱们该上楼了。”
伏盖太太跟着两个房客上楼,到她们屋里去消磨黄昏,节省她的灯烛柴火。饭厅内只剩下欧也纳和伏脱冷两人面面相对。
“我早知道你要到这一步的,”那家伙声色不动的说,“可是你听着!我是非常体贴人的。你心绪不大好,不用马上决定。你欠了债。我不愿意你为了冲动或是失望投到我这儿来,我要你用理智决定。也许你手头缺少几千法郎,嗯,你要吗?”
那魔鬼掏出皮夹,捡了三张钞票对大学生扬了一扬。欧也纳正窘得要命,欠着特·阿瞿达侯爵和特,脱拉伊伯爵两千法郎赌债。因为还不出钱,虽则大家在特·雷斯多大太府上等他,他不敢去。那是不拘形迹的集会,吃吃小点心,喝喝茶,可是在韦斯脱牌桌上可以输掉六千法郎。
“先生,”欧也纳好容易忍着身体的抽搐,说道,“自从你对我说了那番话,你该明自费不能再领你的情。”
”好啊,说得好,教人听了怪舒服的,”那个一心想勾引他的人回答。“你是个漂亮小伙子,想得周到,象狮子一样高傲,象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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