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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雪月梅-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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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两个年头,何以老丈昨夜才知?怎么又知晚生今日到来?更是奇怪,望乞明示。”蒋士奇道:“且慢,我与兄且到那里观看,还有个斟酌之处。”因携着刘电一同到这野竹处来。
蒋公指道:“此处便是,但这两冢相连,却不知哪一处是令先尊之冢?”刘电一发不知,因道:“去年老父同舍亲陆公在贵乡作客,老父因病而亡,舍亲即将老父之柩寄葬于此。后来舍亲回家,又为倭寇所阻,耽迟道途,直到今春才到舍下通知。原说外有木标为记,内有砖块泐名。晚生原欲浼舍亲同来,不料舍亲回家不久亦得病而亡,因此晚生只得独自前来搬柩。谁知竟寻不着木标形迷?今日得遇老丈、岑兄,实出万幸。但老丈既有所知,还祈老丈与岑兄斟酌的是。”蒋公与岑公子道:“总在这两冢之间,却如何分别?”岑公子道:“依小侄愚见,只怕昨夜所见女郎,莫非亦是此处!如今不妨将两冢俱发,即有差讹,则此处俱系无主之冢,有何妨碍?”蒋公笑道:“此言甚善。”因对刘电道:“此竹与下冢转近,且土色又比上冢更新,令先尊瘗此不久,谅必就是此冢,且试发不妨。”
刘电又听得岑秀说出甚么所见女郎,真是摸头不着,此时亦无可如何,只得叫这几个雇来的土工一齐动手,先将下冢起发。不到四尺来深,早见棺木,遂将四围黄土掀开,见棺木尚鲜明完好。刘电四下寻觅,并无泐名砖块,心下怀疑着急,因对蒋公道:“从前舍亲原说有标木名砖为记,今既无标木又无名砖,难以凭信,却当如何?”蒋士奇未及回答,这些土工内有两个有年纪的道:“这个义冢地内常有他亲人到来启棺,只要认得方向,就没有了记认,便依着方向乱掘起来。上春头也是一个外路客人到这里来起他叔子的棺材,起了五六冢才得起着。这起动了的,仍然与他掩好,做个羹饭,烧些纸锞,就无妨了。”蒋公道:“如此说,且将此棺与他掩盖,那上面的冢必是无疑了。”
众人正欲掀土掩盖,只听得棺内呻吟之声,叫道:“你们不须掩盖,快些开了棺盖放我出来!”众人听见,惊得个个缩头吐舌,满身毛孔都直竖起来。惟岑公子不禁笑逐颜开,便对蒋公道:“老叔,这是所见女郎无疑了!快些开棺,便见分晓。”刘电不知其中缘故,只是作声不得。蒋公笑道:“这棺中却是令妹再生,不必惊怪。开了此棺,令先尊之棺自见。”当即吩咐众人:“你们可将这棺木四周轻轻撬开,不可大惊小怪。”刘电所说,愈增惊愕。这众人见蒋公说话有因,都怀着个好奇喜异的心肠,且要看看这棺里面的光景,都道:“总然是个活鬼,青天白日有许多人在这里,怕他做甚么?”遂一齐动手将棺盖起松,掀起盖来,却见里边一个女郎侧身而卧,面色如生。转瞬之间,已掉过身来,慢慢坐起。秋波开视,看见蒋公,便开口道:“昨宵已拜识尊颜。”又看看刘电道:“这必是刘家三哥了。”
当时刘电与众人俱大为骇异,惟蒋公与岑公子欢喜无已,因对刘电道:“三兄不须惊讶,此事一言难尽,少刻便知。”随即吩咐同来家人即速回庄,备两辆太平车来应用,又吩咐如此如此,不可有误。家人答应,如飞而去。正是:
莫惊千里成奇遇,须信三生有定缘。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4回 回阳世义妹胜同胞 遇异乡贤东成至戚
却说蒋士奇当下吩咐家人:“即速回庄备大平车二辆:一辆内铺垫坐褥、凉席,即着一庄家妇女到来,陪侍小姐;一辆搬刘公灵柩。”家人答应去了。因对众人道:“你们不须惊怪,这再世还魂的事从古甚多,不足为怪。”此时雪姐已慢慢扶出棺来,先与蒋公道:“此处不敢为礼,且到老叔府上再为叩谢。”又对刘电道:“三哥不必惊讶,小妹代兄侍奉父亲,阴间阳世总是一般。父亲盼望三哥,已知今日必到。再世相逢,亦是定数。这上边就是父亲坟冢,便可速起。其中缘故,三哥只请问蒋老叔与岑公子便知。”刘电见事出非常,又茫然不解,只得漫为答应。
蒋士奇已吩咐土工将上冢起发,不到四尺余深,便见一具漆棺。掀开傍土,果见头边有一块方砖,刷土看时,上泐“吉水刘公之柩”六字。刘电此时,惊喜交集。喜者,已得父亲棺木;惊者,不知这女郎还魂来历。又见蒋公与岑生十分欣喜,料其中必有原委,因向雪姐道:“小姐称我为兄,谅必有故。”雪姐道:“小妹在地下,侍奉父亲,一如人世。即三哥家事,我已悉知,岂得无故?”刘电听了,复问蒋公道:“老丈既知其详,请先言大概。”蒋公道:“不必性急,待到敝庄,慢慢再叙。”此时已将棺木起出土来,刘电不禁抚棺大恸,蒋公再三劝止。刘电看棺木时,却还坚固,尚无伤损。此时众人七张八嘴的道:“我们只耳闻说古来有还魂的事,哪得眼见?不想今日竟眼见这样的奇事,真真是千载难逢!”又说:“这个姑娘,且是生得齐整,日后只怕还要享大福哩!我们听得当初有个甚么杜丽娘还魂的故事,想来也与今日一般。”大家互相谈论不已。刘电又细看这女郎,日中有影,毫无所异,且举止幽闲、容质端丽、声音娇朗、语语有源,谅无怪异,只不知是何来历。
当时日色将午颇觉炎热,蒋士奇正欲让雪姐、刘电同往树林中少息,却远远望见两辆车子如飞而来。蒋士奇对刘电道:“此去小庄不远,屈到那里慢慢再叙。”因向这几个土工道:“你们工钱可到我庄上去取。”刘电道:“他们六人已言定,每人工钱三百,昨已给发过一千,尚该找钱八百。叫他们同我到下处去取便了。”蒋公道:“不必,尊寓谅在北关旅店,想只身到此,未必多带行李,只要说知店主姓名,即叫小价前往搬取,必无跌失,不必台兄自往。我们便可同往小庄叙话。”又对众土工道:“这具空棺尚无伤损,你们辛苦一场,即与了你们拿去变价均分,内中被褥等物一并相送。该找工钱八百,即到我庄上去取。”众人听说甚喜,都道:“费得这半日功夫,各人到赚了数百文钱钞,这口棺木极少也卖他五七两银子均分。”俱各欢喜。蒋公吩咐即将刘公灵柩抬在一辆车上,安放停稳,又叫这庄户妇人扶小姐上车,吩咐:“同灵车慢慢而行,不许颠动。”刘电见蒋公为人豪迈、作事敏捷,十分钦敬感激,且急欲问知缘故,无暇到寓,因道:“承老丈高谊,敬当从命,但恐灵柩无处安放。”蒋公道:“已有措置,不劳费心。”刘电因说知店家姓名,并交出锁房钥匙,道:“此微行李俱在客房,一宿房金,所该无几,并众工人的找钱,下处俱有,即烦尊价到彼给发他们,众人亦不必同往贵庄了。”蒋士奇道:“甚好。”当下这些土工就将原带来的绳索把空棺捆好,四个人抬着,跟随蒋宅家人回到北关搬取刘生行李,找钱去了。
蒋公与岑生相邀刘电一同步行往庄上来。到得庄前,见妇女们已扶雪姐下了车子,同入庄里去了。灵车在庄前停着,蒋士奇吩咐庄户们:“在祠堂东房内设两条大板凳,将灵柩抬在居中。”又吩咐家人:“叫妇女们先与小姐饮姜汤开胃。”当下刘电先在庄前倒身拜谢,蒋公扶起,与岑公子相让,同进庄来。到了厅上,刘电重复与蒋公、岑生相叙礼毕,因向蒋公道:“晚生到此,实是茫然。若无老丈与岑兄指引,竟至束手无策。敢问老丈何以预知其详?乞即见教。”蒋士奇笑道:“姻缘姻缘,事非偶然。此事说来却是一桩创古罕闻的奇事。昨日因中元扫墓,即同岑贤侄住此纳凉。晚间闲步郊原,贪看月色,到一茂林中少坐。忽见一苍头出来传说:‘主人相邀叙话’,我二人却不知不觉随着前往。到了一个所在,村庄屋宇宛然,见一苍颜老者,年约六旬,状貌清奇,长髯苍白,邀入一室烧灯叙话,也与人世无异。及动问姓氏,云是江西吉水人氏,姓刘名芳,字德远,侨寓于此已有年余,并道及二位令兄名字。因说尊驾明日到来搬取回里,恐不识认住居,托为指引,并呼令妹出见,说时过继之女,明日亦当同归,‘恐道路差别,预为相托照料’——此话听时未解其意,今日想来,正应着令妹回生,幽明异路之说了。并另有商托之事,却一半明白,一半含糊。彼时我二人竟不觉有阴阳之隔!又承留饮美酒,可见地下风光,不减人世。及相送出门时,将手中竹杖植于门傍,说以此为记。转眼之间,我二人却在星光月露之下,人迹房屋俱无,恍惚若梦。审视其处,却是丛葬之所,那所植之杖,便是那枝野竹。及回到庄来,已是三鼓时分。因此不敢负约,今早即到彼处相候,果遇三兄到来,所言一一相符:岂非创古奇闻,一大快事?”刘电听说这番情节,神情飞越,大力悲感,道:“老丈为先严所敬仰,不以阴阳之隔,谆谆重托,此亲亲之谊更加百倍。我与岑兄同辈,若不嫌鄙劣,从此敬当以叔侄相称,老叔想不见弃。”蒋公道:“只恐不当。”
正叙间,雪姐却从后面梳洗毕,出到厅前来向蒋公拜谢,又谢过岑公子,然后与刘电以兄妹之礼相见毕。蒋士奇正要动问地下缘由,即让坐到刘电下首。雪姐裣衽道:“自分幽埋尘土,不料重睹天光,此皆老叔大人恩及九泉,老父感激不尽,从此存殁均当戴德不朽。”蒋士奇道:“此皆令尊公灵显,因以成事,何德之有?请问小姐家居姓氏,当时如何埋玉在此?”雪姐垂泪道:“此事言之伤心。”因将住居姓氏并如何随父往外家拜寿;如何同干娘回家;如何遭船户用迷药将干娘谋害;如何勾连媒婆卖至曹府;如何哄骗上船赴任;如何至起岸时吐露真情;如何被恶妇得知毒施捶楚;如何至此处旅店中捐躯自尽;又如何至地下为匪鬼欺凌;如何得遇仙姥指点援药,保全身体,并教相投老父——“因蒙父亲不弃,收留为女,朝夕侍奉,并将家中母亲与二位兄妹一一与我说知。父亲在地下已受了宇章大哥诰命之荣,因此众皆钦敬,都称为刘老封君。预知三哥今日到来搬取,恐无处寻觅,故昨宵相邀老叔与岑公子拜托指示。还有拜托之事,老叔尽知,不须再说。”——把这前后缘由,细细说了一遍。大家方知有这许多缘故在内,共相惊叹不已。
刘电道:“如此说,真是我义妹了。且请问妹子的干娘是何姓氏?”雪姐道:“姓殷,娘家林氏。”刘电惊喜道:“这干娘的儿子可叫殷勇么?”雪姐惊问道:“正是,三哥如何得知?”刘电道:“这又是一桩奇事。”蒋公道:“却是为何?”刘电道:“小侄因搬柩前来,沿江顺而下。这日到了一个临江大镇,遇见一人姓殷名勇,说他母亲同一小妹探亲不回,分头寻找,却在彼处寻着母尸,号天大恸。那日小侄上岸问知缘由,却与妹子所说一般。小侄见他路途莫措,遂分赠棺资,权厝江寺。又看他仪表非俗,即与他结为异姓骨肉。如此说,这死者是妹子干娘无疑了!”雪姐听了,伤心堕泪道:“我干娘果被贼人害了性命,此仇何日得报?家中生父又不知为我如何痛苦?”想到此处,不禁放声大哭起来。刘电劝道:“这是大数,妹子且免伤悲。即如今日,妹子死而复生已是定数,岂人力可为?明日愚兄顺道送妹子回南,便可与老伯相会。这凶徒既有姓氏来历,便可禀官拿获以报此仇。”蒋公道:“此乃小姐不幸中之大幸,且免伤悲。”雪姐拭泪道:“三哥所遇的殷勇,正是我干娘的亲子,自幼我父亲因无子息,原欲过继他承祧宗祀。只因干娘现在称呼不便,因此未曾举行。小妹自幼与他兄妹相称,为人极孝,最重义气,惯抱不平。父亲见家计淡薄,因叫他在叔父处习学生理,不想又遇见三哥结为兄弟,实是难得。只可怜我干娘,反是我累他死得好苦!”说毕,悲泣不胜。刘电道:“殷家兄弟堂堂一表,胆勇过人。愚兄再四劝他投充武勇,从戎效力,他已允从,将来必然发达,未可限量。”
大家叙话之间,家人已将刘生行李搬到,除去找给房钱、工值之外,所余之物,点视不差。刘电道:“却是有劳,再当相谢。”家人又禀道:“如今北关厢都知道有这件奇事,明朝只怕有许多妇女们要来看小姐哩!”蒋公笑道:“这原是一件奇事,妇女们来看看何妨?”
此时日已正午,家人禀说饭已完备。蒋公道:“今日已预备粗饭一桌,先与尊公权力祭奠,然后同享祭余。”刘电不胜感激,道:“老叔云天高谊,存殁均沾。”蒋公道:“小事何烦挂齿。”当即吩咐家人、庄户将祭桌抬往刘公柩前,摆供端正,点上香烛,一同前往祠堂。先是蒋公与岑公子上下肩一同拜奠,刘电兄妹在旁涕泣叩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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