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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合浦珠-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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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正与钱生讲论经史,忽见门公慌忙报说,工部吕老爷来望。公谓生道:“玄卿此来,之为吾侄姻事矣。”钱生道:“若为姻事,全仗老伯委曲回之。”范公点头而出,与玄卿相见,各叙寒温毕,玄卿道:“王老先生有一淑爱及弃,欲招年侄九畹为婿,特请老先生作伐,此乃美事,何老先生回书推托?梅老十分不悦,念又央某进宅相求,唯老先生玉成为妙。”范公道:“此因敝年侄以不奉母命为辞,在仆岂能专主。”玄卿道:“既如此,可请九畹面谈。”范公即着人请出钱生相见,邀玄卿到书房待茶。玄卿踱进书房,靠窗案上,有红笺一幅,范公急欲收拾,已被玄卿看见。范公笑道:“此乃小女看月之作,不妨请政。”玄卿接来观之,乃七言律一首。诗曰:
碧梧金井暮烟收,露濯清辉炤入楼。
灵药又逢银兔捣,尘思不起素娥愁。
罗衣借帘鉴须倦,团扇翻题句自幽。
看到夜分人静处,塞鸿遥送一声秋。
玄卿诵毕而赞道:“令爱有此诗才,不在班谢之下矣。”言未既,钱生肃容出见。玄卿道:“九畹兄高才绝俗,王小姐美貌无双,此乃天付良缘,九畹兄不可固却,以负王老先生一腔美意。”钱生答道:“谬承王老年伯厚爱,晚生焉敢推辞,但老母在堂,未曾请命。晚生自幼又发一个痴想,不弟春闱,誓不聘娶。况因先君早丧,家业飘零,虽有观巢之思,实无白璧之聘,今以王老年伯,高门鼎族,何患无乘龙佳客,而必以某之学疏才浅,子然琐尾之士哉?”玄卿道:“既是年家,又是太常公门第,也不为辱没了兄。况闻春间被狱,若非王老先生出书解救,吾兄岂能安然无事?今以好意联姻,故作客谈推却,且下梅翁起服北上,不惟魏公待以腹心,又与裴司马桥梓至厚,吾恐拂逆其意,祸不远矣。”钱生道:“诗不云乎:‘娶妻知之何,必告父母。’今王老年伯,国之大臣,岂不欲令人克全伦礼,而忍以威势劫之哉?”玄卿见生不允,又见范公默默无言,遂勃然变色而别。
钱生退入书馆,低首自思:友梅不知下落,珠娘姻事难成,欲归无颜见母,欲留又恐梅川寻事加害。左思右想,闷闷不悦。忽见红蕖走至,以片纸付生道:“小姐所命也。”钱生接来一看,不觉变愁为喜。要知范小姐纸上写的是何言语,下回便见。
第08回 触怒权奸因却婿
诗曰: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
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
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右《酌酒与裴迪》
话说钱生正在忧懑不悦,忽值梦珠小姐差红蕖以数行持至,钱生接来细看,那纸上写道:
前夕晤君,闻已许聘赵氏,若然,妾愿居其次,因家君燕子矶回,云在关帝庙中遇一申屠丈,天下异人也。子若竭诚往谒,或者明珠可求。至于王太常,品行不端,但宜婉曲辞婚,慎勿直遂,以取其怒。自今以后,妾之身,付在君矣。幸亟图之。
钱生览毕,不胜欣悦道:“小姐不仅深情,且有敏识。曩时申屠丈曾说:‘倘有缓急,不妨谋诸我。’那梅山老人又道:‘遇珠则圆。’这段姻缘想有几分可就。然非小姐裁示,几乎忘矣。”遂带了紫萧,直往燕子矶关庙访问。
庙祝道:“相公莫非姓钱么?”钱生问之,庙祝道:“申屠先生临去时,嘱咐小道云:‘三日后,有一位姑苏钱秀才来访,可对他说,须到东昌相会。’”钱生大惊道:“申屠丈可谓神矣。”想起堂叔钱一鹤正做东昌府知府,不如乘此机会,到彼省候,便可以从容寻问那申屠了。主意已定,回到书馆,请见范公道:“不肖执意辞婚,梅川年伯必然见罪。今有家叔莅在东昌,意欲暂往省谒,俟王年伯服满进朝,再当趋侍左右。”范公大悦道:“贤侄所见不差,但途中须要保重。”
遂即庀藻作租。至夜席散,钱生方进卧房,把那行李收拾。只见红蕖潜至,持一锦囊付生道:“小姐闻君远行,无由面别,特俾妾来,以此不腆为赠。”钱生谢道:“烦乞小娘子致意小姐,小生此去,倘或得了明珠,不时定聘,乃不可为着小生,忧损花容。”乃捡视囊中,只有纹银一镒,其余俱是金珠,约值三四百金。钱生把那琴剑书符,留在其内,只把小姐所赠之货,并要用物件,俱放在皮匣中带去。晓起别公,出门之际,回头频望,魂断意迷,不觉潜然泣下。珠娘一闻生去,玉怨花愁,其相忆之情,不待言矣。
再谈吕主事,细述钱生推却之意,回复梅川,梅川赫然大怒。玄卿笑道:“谅那腐儒薄福,岂能坦腹乔门。然在老先生,岂患无一娇客,何必取此迂妄之人哉?比闻闇老有女,四德俱全,何不为令郎公求此佳妇?”梅川道:“鄙意怀之久矣,因此公清奇简傲,不近人情,又不知其女,可称淑媛否?”玄卿道:“昨日亲见,范小姐《望月》一诗,请为老先生诵之。”遂朗咏一遍,梅川听罢,欣然道:“有此美才,岂无丽质?但无人可做赛修。”吕主事道:“闻有清士许翔卿,与范老先生至密,不若托彼为媒,下官亦当从旁相恳。”梅川大喜。无何,已届重阳,遣仆持柬邀请许翔卿,翔卿接柬视之,上写道:
制侍生王芬顿首启翔卿兄爱下:久怀雅致,未获识荆,兹届重九,敝园楼台崇敞,愿与君登高一谈,君幸惠临不倔。
翔卿暗忖道:“此公平昔势利,矜以慢人,今特遣使邀我,其中必有缘故。”欲要推辞,又恐见怪,只得随了来使,具名拜谒。
梅川一见翔卿,笑容可掬,直延进后园书室,备叙寒温,少顷,摆列酒肴,宾主对坐,饮至半酣,梅川从容问道:“闇老近日起居何似?”翔卿道:“范公琴酒陶情,颇得香山池上之乐。”梅川道:“闻有淑爱,才色无双,桃夭未咏,意欲为小儿求聘,吾兄试度其允否?”翔卿道:“只恐范公不敢仰攀。”梅川作色道:“翔卿何出此语?吾与闇然不唯同年,兼且累世通家,今以儿女联姻,乃是一桩美事,故特奉迓玉趾,烦为小儿作伐,事成之日,柯仪必当重谢。”翔卿道:“既承明公钧谕,敢不借口舌之劳,以缔朱陈,俟与范公求得庚贴,即当回复。”梅川大悦,呼童斟酒,连敬数杯。临别,梅川又道:“小儿亲事,全仗尊力,并烦致意范翁,不可学那钱兰小畜生,不识高低,故为推却。”翔卿唯唯,作谢而出。
不敢迟缓,连夜往见范公。范公道:“彼恃冰山作泰山,吾与往还,尚惧祸及,岂有以女缔亲之事。明日君去回复,只须依我如此如此,以辞绝其意。”翔卿领诺。
次晓即至王宅,求见梅川,梅川道:“许君清早惠临,想必姻事得妥?”翔卿道:“执柯无力,惶恐惶恐。”梅川即变色而问道:“岂闇然有所不允耶?”翔卿道:“范公非敢不允,只因小姐三岁时,曾有异人相道,此儿福薄,议亲不可太早,早则不寿。须到二十岁,有以明月珠为聘者,方是夫妻。故议亲虽多,范公一概不敢许诺。特俛小可致谢厚忱,异日尚要踵间荆请。”梅川大怒道:“明明欺我,造此胡言,我今日方知那钱生不允亲事,也是他的主意。罢了,拼我这穷太常,与他做一个对头。”又叱翔卿道:“我好意做成汝做媒,准料汝也不知人事,为他捏造虚辞,特来诳我。”翔卿再欲开口,梅川已气冲冲的踱进屏后去了。
翔卿满面羞惭,回达范公,范公道:“由他发怒,我巴不得与他绝交。”正在谈论,忽见吕主事差人下书,公拆书细看,单为王太常求亲一事,中间指陈祸福,无非迫抑公允从的说话。范公掷书于地,微微冷笑道:“鄙哉,玄卿!真小人也。我老范铮铮傲骨,岂为社鼠恐吓耶?”
那递书的在门首等候半日,不见回书,含怒而去,报与玄卿。玄卿十分不快;即时往见梅川。梅川道:“范耿公不允结亲,毫无情面,我欲寻事害之,君谓计将安出?”玄卿道:“老先生荣行在即,俟进京之后,设计中伤,有何难哉?”梅川摇首道:“怎耐得这许多时?”玄卿道:“既要速行,更有一策,我闻裴大司马,初为淮扬盐院,被闇然弹了一本,已成不解之仇。先生何不捃摭其过,修书一封,送与司马,则司马必信公言,而老范难免不刚之祸矣。”梅川大喜道:“此计妙绝。”即央玄卿起稿,星夜遣人北上。
且不说王、吕安排陷害,只可惜范公不知祸患临身,犹以绝交为幸。正是:
灶突已烟上,燕雀犹未知。
且说范公有一嫡侄,讳斐,字文甫,年踰弱冠,以恩例为国子监监生,自朝瑛没后,公即承继为嗣。一日偶从府前经过,闻得衙役人喧,传说道:“圣上差下校尉,要拿一位乡官。”范斐挨身相问,正问着王太常的家人,那家人也不认得范斐,随口应道:“要拿做开封府太守的范闇然。”范斐听了大骇道:“那范太守居官清正,居乡仁善,犯着何罪,圣上却要拿他?”那人笑道:“这朝廷的主意,我们哪里晓得。”
范斐惊得面如土色,飞报范公。话犹未毕,只见许翔卿疾趋挥汗而至道:“风闻校尉到府,虽未开读,外人纷纷俱说为着明公,虽未知真假,不得不来相报。”公方大惊道:“我任开封二年,虽无功德及于百姓,未尝得罪于朝廷,不知皇上拿我,为着何事?”
正欲遣人侦探,忽报吕爷来了,范公慌忙迎入。玄卿道:“闇老犹未知么,适闻官旗到郡却为着老先生,我想朝廷之上,权重的莫如大司马裴公,与裴公至契的,莫如王梅老。今老先生遭此奇祸,据下官愚见,何不将令爱小姐,连夜送过王宅成亲,待王老先生进京求救于裴公,则天威可解,而身家可保。”范公道:“谨谢厚爱,若范某无罪,则圣明自然恩宥;如果悖逆不法,这是获罪于天了,岂媚于□灶所能免乎?”玄卿道:“老先生只因性气躁直,所以见嫉于人,仕途坎凛,今当祸患已成,犹依然执拗,只恐廷尉未必于公,九重高而难吁,不听仆言,悔无日矣。”范公道:“与其在己以幸免,不如守正而待命,提骑一来,某即含笑而去矣。”玄卿知事不谐,即起身告别。
范公忙唤范斐商议道:“吾料祸根必起于梅川求亲不遂,此老奸险异常,我若被逮入都,家内无人,他还要寻计毒害。汝今晚带领叔母、妹妹、并汝妻子,悄然出城,明日五更即雇船,直走姑苏,暂避在钱老夫人家下。”又向翔卿道:“君以家事清寒,断弦未续,我有使女莲香,每欲备查赠君,迟迟未果。今临不测之祸,死生难料,君可速唤肩舆,从后门抬去,以遂我之初心,幸勿推却。”翔卿顿首泣谢。
公即进内,与小姐诀别道:“汝兄天殁,所以承颜膝下者,唯汝一人。满望赘婿,使我两人暮年有靠,谁料误听明珠一语,迟延至今,竟以求聘不遂,遭了王贼之害。我今进京,万一皇天怜我,无罪或得生还,与汝尚有相见之期。只怕群奸布网,天欲绝我,或毙在狱中,或受刑西市,则我父子自今一别,永无再见之日了。我他无所嘱,唯承事母亲,比我在时尤宜孝顺。待钱郎一归,即谐伉俪,事夫敬姑,若能各尽其道,则汝父虽在九泉之下,庶几瞑目矣。”小姐听罢,登时哭仆在地,哽咽不能出声。范公又谓夫人道:“本欲与卿白头相守,奈何同林之鸟,大限各飞,若到姑苏,切须照护女儿,伺钱郎东昌一回,不必明珠,即完了女儿姻事。至于家业,夫人自能料理,吾亦不及备细叮嘱。”夫人道:“相公保重。”刚刚说得半句,即泪如雨注,放声大恸。左右女婢,无一人不坠泪者。公虽天性刚烈,亦觉凄然伤感。分咐未毕,校尉已至门首。小姐牵住公衣,大哭道:“爹爹为孩儿被祸,孩儿不能学那缇萦女,上书叫屈,不如死在膝下,做厉鬼以报冤。”范公再三抚慰道:“我为父的,不得罪于国家,到京自能申辨,汝不必过为无益之悲。”外边催唤甚急,怎奈小姐牵住不放,公遂绝据而出。
是夜拘禁公馆,次日把圣旨阅读,即以槛车押赴长安,亲戚故友,并无一人探望,唯有老仆金元随身扶侍,可怜仁停悫,如公见几而作,已退归林下,犹不免于睚眦之辞。君子于此,每为之三叹焉。
夫人、小姐当晚收拾细软,同着范斐夫妇,一路悲伤,自向苏州进发。翔卿得了莲香,即谐花烛,莲香泣道:“范爷为人刚方正直,所以小人嫉恶。今被逮入京,料必凶多吉少。平昔解衣衣君、推食食君,妾见其厚君者至矣,君独漠然,不以为念耶?”翔卿自肯道:“范公遇我甚厚,其如事关朝廷,力不能救耳。”过了数日,莲香复说翔卿自肯道:“王太常托君为媒,君顺了范爷而违逆其意,今范爷已被不测之罪,所谓唇亡齿寒,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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