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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史记-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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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绝其后,因留怀王,以求割地。怀王怒,不听。亡走赵,赵不内。复之秦,竟
死於秦而归葬。
长子顷襄王立,以其弟子兰为令尹。楚人既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
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睠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
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终无可柰何,故不
可以反,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
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
所谓贤者不贤也。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於郑袖,外欺於张仪,疏屈平而
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於秦,为天下笑。此不知
人之祸也。易曰:“井泄不食,为我心恻,可以汲。王明,并受其福。”王之不
明,岂足福哉!
令尹子兰闻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
屈原至於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
“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
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於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
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而自
令见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
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
世俗之温蠖乎!”
乃作怀沙之赋。其辞曰:
陶陶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眴兮窈窈,孔静幽墨。
冤结纡轸兮,离愍之长鞠;抚情效志兮,俯诎以自抑。
劮揭晕髻猓6任刺妫灰壮醣居少猓铀伞U禄澳猓岸任
改;内直质重兮,大人所盛。巧匠不斫兮,孰察其揆正?玄文幽处兮,矇谓之
不章;离娄微睇兮,瞽以为无明。变白而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皇在笯兮,
鸡雉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夫党人之鄙妒兮,羌不知吾所臧。
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怀瑾握瑜兮,穷不得余所示。邑犬群吠兮,吠所
怪也;诽骏疑桀兮,固庸态也。文质疏内兮,众不知吾之异采;材朴委积兮,莫
知余之所有。重仁袭义兮,谨厚以为丰;重华不可牾兮,孰知余之从容!古固有
不并兮,岂知其故也?汤禹久远兮,邈不可慕也。惩违改忿兮,抑心而自彊;离
湣而不迁兮,愿志之有象。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含忧虞哀兮,限之以大
故。
乱曰:浩浩沅、湘兮,分流汨兮。脩路幽拂兮,道远忽兮。曾唫恒悲兮,
永叹慨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谓兮。怀情抱质兮,独无匹兮。伯乐既殁兮,
骥将焉程兮?人生禀命兮,各有所错兮。定心广志,馀何畏惧兮?曾伤爰哀,永
叹喟兮。世溷不吾知,心不可谓兮。知死不可让兮,愿勿爱兮。明以告君子兮,
吾将以为类兮。
於是怀石遂自沈汨罗以死。
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
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其后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
自屈原沈汨罗后百有馀年,汉有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投书以吊屈
原。
贾生名谊,雒阳人也。年十八,以能诵诗属书闻於郡中。吴廷尉为河南守,
闻其秀才,召置门下,甚幸爱。孝文皇帝初立,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
故与李斯同邑而常学事焉,乃徵为廷尉。廷尉乃言贾生年少,颇通诸子百家之书。
文帝召以为博士。
是时贾生年二十馀,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之对,
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诸生於是乃以为能,不及也。孝文帝说之,超迁,一岁中
至太中大夫。
贾生以为汉兴至孝文二十馀年,天下和洽,而固当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
定官名,兴礼乐,乃悉草具其事仪法,色尚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秦之法。
孝文帝初即位,谦让未遑也。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国,其说皆自贾生发之。
於是天子议以为贾生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短贾生
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於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
其议,乃以贾生为长沙王太傅。
贾生既辞往行,闻长沙卑湿,自以寿不得长,又以適去,意不自得。及渡湘
水,为赋以吊屈原。其辞曰:
共承嘉惠兮,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自沈汨罗。造讬湘流兮,敬吊先生。
遭世罔极兮,乃陨厥身。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辍鬃
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谓伯夷贪兮,谓盗跖廉;莫邪为顿
兮,铅刀为銛。于嗟嚜嚜兮,生之无故!斡弃周鼎兮宝康瓠,腾驾罢牛兮骖
蹇驴,骥垂两耳兮服盐车。章甫荐屦兮,渐不可久;嗟苦先生兮,独离此咎!
讯曰:已矣,国其莫我知,独堙郁兮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遰兮,夫固自缩而
远去。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弥融爚以隐处兮,夫岂从螘与蛭
螾?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羁兮,岂云异夫犬羊!
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辜也!瞝九州而相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皇翔
于千仞之上兮,览德煇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徵兮,摇增翮逝而去之。彼寻常之汙
渎兮,岂能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鱏兮,固将制於蚁蝼。
贾生为长沙王太傅三年,有鸮飞入贾生舍,止于坐隅。楚人命鸮曰“服”。
贾生既以適居长沙,长沙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伤悼之,乃为赋以自广。其辞
曰:
单阏之岁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施兮,服集予舍,止于坐隅,貌甚间暇。异
物来集兮,私怪其故,发书占之兮,筴言其度。曰“野鸟入处兮,主人将去”。
请问于服兮:“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菑。淹数之度兮,语予其期。”服
乃叹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意。
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形气转续兮,变化而嬗。
沕穆无穷兮,胡可胜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
彼吴彊大兮,夫差以败;越栖会稽兮,句践霸世。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傅说
胥靡兮,乃相武丁。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水激
则旱兮,矢激则远。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云蒸雨降兮,错缪相纷。大专槃物
兮,坱轧无垠。天不可与虑兮,道不可与谋。迟数有命兮,恶识其时?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
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小知自私兮,贱彼贵我;通人大观兮,物无不可。贪夫徇财兮,烈士徇名;夸者
死权兮,品庶冯生。述迫之徒兮,或趋西东;大人不曲兮,亿变齐同。拘士系俗
兮,攌如囚拘;至人遗物兮,独与道俱。众人或或兮,好恶积意;真人淡漠兮,
独与道息。释知遗形兮,超然自丧;寥廓忽荒兮,与道翱翔。乘流则逝兮,得坻
则止;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澹乎若深渊之静,氾乎
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细故慸
兮,何足以疑!
后岁馀,贾生徵见。孝文帝方受釐,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
贾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状。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罢,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
为过之,今不及也。”居顷之,拜贾生为梁怀王太傅。梁怀王,文帝之少子,爱,
而好书,故令贾生傅之。
文帝复封淮南厉王子四人皆为列侯。贾生谏,以为患之兴自此起矣。贾生数
上疏,言诸侯或连数郡,非古之制,可稍削之。文帝不听。
居数年,怀王骑,堕马而死,无后。贾生自伤为傅无状,哭泣岁馀,亦死。
贾生之死时年三十三矣。及孝文崩,孝武皇帝立,举贾生之孙二人至郡守,而贾
嘉最好学,世其家,与余通书。至孝昭时,列为九卿。
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长沙,观屈原所自沈
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
国不容,而自令若是。读服鸟赋,同死生,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
卷八十五  吕不韦列传第二十五
卷八十五  吕不韦列传第二十五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吕不韦者,阳翟大贾人也。往来贩贱卖贵,家累千金。
秦昭王四十年,太子死。其四十二年,以其次子安国君为太子。安国君有子
二十馀人。安国君有所甚爱姬,立以为正夫人,号曰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无子。
安国君中男名子楚,子楚母曰夏姬,毋爱。子楚为秦质子於赵。秦数攻赵,赵不
甚礼子楚。
子楚,秦诸庶孽孙,质於诸侯,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吕不韦贾
邯郸,见而怜之,曰“此奇货可居”。乃往见子楚,说曰:“吾能大子之门。”
子楚笑曰:“且自大君之门,而乃大吾门!”吕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
门而大。”子楚心知所谓,乃引与坐,深语。吕不韦曰:“秦王老矣,安国君得
为太子。窃闻安国君爱幸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无子,能立適嗣者独华阳夫人耳。
今子兄弟二十馀人,子又居中,不甚见幸,久质诸侯。即大王薨,安国君立为王,
则子毋几得与长子及诸子旦暮在前者争为太子矣。”子楚曰:“然。为之柰何?”
吕不韦曰:“子贫,客於此,非有以奉献於亲及结宾客也。不韦虽贫,请以千金
为子西游,事安国君及华阳夫人,立子为適嗣。”子楚乃顿首曰:“必如君策,
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
吕不韦乃以五百金与子楚,为进用,结宾客;而复以五百金买奇物玩好,自
奉而西游秦,求见华阳夫人姊,而皆以其物献华阳夫人。因言子楚贤智,结诸侯
宾客遍天下,常曰“楚也以夫人为天,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夫人大喜。不韦
因使其姊说夫人曰:“吾闻之,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今夫人事太子,甚爱
而无子,不以此时蚤自结於诸子中贤孝者,举立以为適而子之,夫在则重尊,夫
百岁之后,所子者为王,终不失势,此所谓一言而万世之利也。不以繁华时树本,
即色衰爱弛后,虽欲开一语,尚可得乎?今子楚贤,而自知中男也,次不得为適,
其母又不得幸,自附夫人,夫人诚以此时拔以为適,夫人则竟世有宠於秦矣。”
华阳夫人以为然,承太子间,从容言子楚质於赵者绝贤,来往者皆称誉之。乃因
涕泣曰:“妾幸得充后宫,不幸无子,愿得子楚立以为適嗣,以讬妾身。”安国
君许之,乃与夫人刻玉符,约以为適嗣。安国君及夫人因厚馈遗子楚,而请吕不
韦傅之,子楚以此名誉益盛於诸侯。
吕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与居,知有身。子楚从不韦饮,见而说之,因
起为寿,请之。吕不韦怒,念业已破家为子楚,欲以钓奇,乃遂献其姬。姬自匿
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子楚遂立姬为夫人。
秦昭王五十年,使王齮围邯郸,急,赵欲杀子楚。子楚与吕不韦谋,行金六
百斤予守者吏,得脱,亡赴秦军,遂以得归。赵欲杀子楚妻子,子楚夫人赵豪家
女也,得匿,以故母子竟得活。秦昭王五十六年,薨,太子安国君立为王,华阳
夫人为王后,子楚为太子。赵亦奉子楚夫人及子政归秦。
秦王立一年,薨,谥为孝文王。太子子楚代立,是为庄襄王。庄襄王所母华
阳后为华阳太后,真母夏姬尊以为夏太后。庄襄王元年,以吕不韦为丞相,封为
文信侯,食河南雒阳十万户。
庄襄王即位三年,薨,太子政立为王,尊吕不韦为相国,号称“仲父”。秦
王年少,太后时时窃私通吕不韦。不韦家僮万人。
当是时,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赵有平原君,齐有孟尝君,皆下士喜宾
客以相倾。吕不韦以秦之彊,羞不如,亦招致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是时
诸侯多辩士,如荀卿之徒,著书布天下。吕不韦乃使其客人人著所闻,集论以为
八览、六论、十二纪,二十馀万言。以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号曰吕氏春秋。
布咸阳市门,悬千金其上,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
始皇帝益壮,太后淫不止。吕不韦恐觉祸及己,乃私求大阴人嫪毐以为舍人,
时纵倡乐,使毐以其阴关桐轮而行,令太后闻之,以啗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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