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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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组长看到鲍福满脸的怒火,生怕节外生枝,赶忙解释:“可能是因为一时紧张,漏掉了吧,下次通知时一定注意,会后向他好好地解释一下。”也不知汪清贤是因为人们一闹哄黄组长的话没有灌进他的耳朵里,还是因为一听说冯水新三个字心里就别扭,他脸一红,小声嘟囔道:“他有什么了不起?地球离开谁不能转?下次叫他一声不就得了!”鲍福本来就觉得汪清贤今天左右都不顺眼,没事儿还想寻出点儿事儿呢,听了这话,那还了得!他气汹汹地冲过去,指着汪清贤的鼻尖骂道:“你放肆!”“干吗发这么大的火?不就是一个冯水新吗?”汪清贤显得很不以为然。“你再说一遍。”鲍福又往前走近一步。汪清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做声。鲍福不依不饶:“我告诉你,这个俱乐部可以没有你,但不能没有冯水新。”“黄组长,你看……”汪清贤用一种乞求的目光望着黄组长。“鲍福同志,请注意态度。”黄组长批评道。这时,在场的人纷纷上前劝解。无奈鲍福是火性之人,一旦爆发起来,岂肯轻易罢休?大家共事多年,谁都了解他俩的脾味:一个暴躁如雷,一个阴阳怪气。刚才听了汪清贤的那句话,大家早就心存不满了,无奈黄组长在场,不好分辨。这会儿看到鲍福发怒,一个个表面上是在劝解,实际上都想让他一吐为快。鲍福拨开众人,声色具厉道:“汪清贤,你以为你是个人物吧?告诉你,就你这样的角儿一大堆捆在一起都顶不上冯水新半个指头。人家冯水新走红的时候,你我才刚刚出世。我问你,你那点儿小本事儿最早是跟谁学的?你可以不认你的老师,但是,你决不能侮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艺人。汪清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我是同一天进的戏班。从进戏班的那天起,你我就合不来。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当然有我个人的原因,但关键就因为你这个人一向狗眼看人低。连冯水新这样的大腕儿你就敢不放在眼里,你眼里还会有谁?‘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是咱梨园行的行规,你连这点儿行规都不懂,竟然还腆着老脸叫嚷在梨园行干了十几年,我身为梨园弟子,为有你这样的败类而羞耻。今天当着诸位师傅的面,咱打开窗户说亮的,据我所知,在座的诸位师傅还从来没有谁不把冯水新当回事儿的。你问问哪一位师傅见了冯水新不是左一声‘大哥’右一声‘亲人’地叫着?就凭这一点,他们就有资格做你我的老师。艺人得讲究艺德啊,你连这点儿艺德都不讲,还张口闭口的‘紧密团结’,你究竟要‘团结’谁呀?你这不是瞪着眼说瞎话吗?我真担心就你这样的‘团结’,俱乐部用不了多久就只剩你一个人!今天你敢背着冯水新的面说他没什么了不起,谁敢保证你背了在座的诸位的面不骂他们一钱不值呢?包括坐在主席台上的黄组长在内,”他望了黄组长一眼:“难道你没有这样的担忧吗?”黄组长当即批评道:“鲍福,不要扩大事态。”鲍福继续质问汪清贤:“汪清贤,有一个问题你一辈子都不会想明白,你知道冯水新为什么在别人眼里是凤凰,而在你的眼里是老草鸡吗?你有眼不识泰山这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就是因为他离你太近。你从来就没有意识到离你近的人还会是高人。如果冯水新生活在异乡他土,你很可能会巴巴地投奔到他的足下,一旦他走到你的身边就立即变得猪狗不如了。你把人家看得一钱不值,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把自己当人看。”黄组长看一眼萎靡不振的汪清贤,再看一眼一发而不可收拾的鲍福,觉得这场闹剧应该结束了,于是宣布:“不要再说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汪清贤和鲍福留下,其余同志可以离开。散会。”
第二十一章
鲍福从黄组长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时,夜幕已经降临。尽管鲍福只挨了黄组长几句无关痛痒的批评,而且这些话语的背后还都是以汪清贤的错误做依托的,但是他还是跟吃了个苍蝇似的,因为他又要跟最令他恶心的人物成为搭档了,而且还是人家的副手。这个丝毫不知羞耻的家伙,刚才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可怜相,一出来黄组长的办公室,就立即变得满不在乎了。临分手时,他还亲切地给鲍福道了一声“再见”呢。鲍福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摇了摇头,“呸”地吐了一口。其实,刚才的风波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十几年来,他们就是从无数次这样的风波中走过来的。从斗争的角度来看,他们过去无日不在进行着这样的斗争,但斗争的结果究竟谁胜了?这得另当别论。在鲍福看来,当然是他胜了,因为他认为,既为男子汉,就得堂堂正正做人,有话说在明处,群众为你树起大拇指,才算你有本事,就像刚才的斗争,他在众人面前扬了眉,吐了气,把对方驳得理屈词穷,所以胜利者是他;然而汪清贤不这样认为,汪清贤认为大丈夫应该能伸能曲,在众人面前趾高气扬那不算本事,暗里下刀才是英雄之举,就像刚才的斗争,我一言不发,并非软弱,会说不如会听,领导看一个人水平的高低,通常不看他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多么凌厉,而要看他是否有涵养性,俱乐部主任的宝座能落在自己屁股下,这就充分说明自己才是胜利者。斗争策略的不同最终形成了对艺术理解的分歧,这种分歧主要表现在他们对于剧情的把握上。地方戏,特别是这四平腔并不像京剧艺术那样把行当和板式界定得那么清,更多的时候,板式的运用是靠节拍来把握的。在剧团里,他们俩一个打鼓,一个拉主弦。从客观上讲,两人对于剧情的把握都是举足轻重的。相比之下,汪清贤更注重整体场面的设计,而鲍福则更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按说二者并不矛盾,但是一旦双双进入角色,都会因为对方的不配合而难以容忍。曾几何时,双方都想将对方改换他人,或者自己远走高飞,但最终还是阴差阳错地走到了一起。于是他们就利用各自的策略进行明争暗斗,到头来他们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无论是算破天机,还是拨动神将,都未能将对方损坏分毫。然而今天的局面,无论在局外人还是在当局者看来都是汪胜鲍负,因为正副主任的安排已经完全说明了一切。为什么会这样呢?鲍福首先想到的是文圭汝,但一想文圭汝目前也自身难保,便百思不得其解了。他毕竟是个不肯认输的人,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他要继续聚集力量,伺机向对方反击。他首先想到的力量源泉就是冯水新,这老家伙不仅业务了得,城府更是深不可邃。别看他平时见了人总是一副笑脸,表面上看去,似乎对什么都懒得往心里装,实际上全芦花村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还没有一个人能比他对村里的沟沟坎坎摸得更清。鲍福敲门进去,冯水新意欲与他促膝长谈。说话一贯开门见山的鲍福这回一改前非,张口却说:“大哥,我有一个想法。”他觉得下面的话很可能会引起气氛由热变凉,于是有意停顿了一下,以便寻找更适当的措辞。“接着说。”冯水新的目光中带着无限的期盼与鼓励。“我不想让他俩再干咱们这一行了。”他低着头说,声音细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冯水新抽了一口烟,没有马上说话,他看了鲍福一眼,脸上掠过一丝笑意,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鲍福本以为他会说点什么,至少会问一句“为什么?”吧,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也许他对我的反复无常太失望了。”鲍福想。可是从冯水新流露出的笑意来看,他丝毫都没有不高兴的情态,那挂在脸上的笑容是自然的,也是真实的,绝对没有半点儿伪装,而且那种笑容只有在他听到一个极好的消息时才会出现的。“大哥,我在想……”鲍福还想再做些解释。“兄弟。”冯水新制止了他后面的话,并用一种十分信任的口吻对他说:“我很理解你,就按你的意思办。”鲍福也很清楚,关于儿女情长的话题,在这样的气氛下不宜多说,于是,迅速把话题转到今天的事儿上来:“大哥,今儿我又跟那姓汪的干了一仗……他的话太噎人了。黄组长虽然也在场,但没有多说什么。看样子,以后的秧子还少不了。明儿他们肯定过来向你解释。”“鲍福兄弟,你也别替我操这份儿心了,你大哥不比前些年了,你也别怪大哥摆架子……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架子可摆……这次我狠了心了,只要有他姓汪的在,我决不会踏入俱乐部半步。”“大哥,只要咱老哥儿俩拧在一起,不信他姓汪的能翻了天?”“鲍福兄弟,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是那句话,我决不会跟他姓汪的混在一起。别说现在他当了什么主任,要领导我,就是我俩换换位置,我也决不答应。我有言在先:‘宁可为君子牵马坠蹬,决不给小人当祖宗。’”鲍福实在扭不过,只好作罢。出了冯水新的家门,鲍福觉得脑子里更乱。这冯水新也太不识抬举了!兄弟我今儿弄得口干舌燥,还不都是为了你?可你老兄倒好……坐山观虎斗。他一气之下真想回过头去把冯水新骂个狗血喷头,又一想,算了,还是忍了罢。迎面传来一阵哼小曲儿的声音,不用问这准是二绕子晚饭后散心的情景。这老头儿活得倒潇洒,品行也不错,就是嘴贫了点儿,不过也挺有意思。心情不好的时候跟他聊聊天,还真能消愁解闷。不过今儿鲍福没心情跟他贫嘴,只能简单地打个招呼:“二哥,吃过了?”“哎呀,是鲍福兄弟呀!”二绕子显得很吃惊。“咋啦。二哥?”“借一步说话。”二绕子把他拉到一个僻静处。鲍福不知道他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便急着问:“二哥,有啥事儿?”二绕子神神秘秘地问:“兄弟,你吃晚饭了没?”“还没呢。到底有啥事儿?”“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就这事儿?”“嗯,就这事儿!”嘿!这老家伙!鲍福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摔掉二绕子,鲍福继续赶路,当经过大队部门口时,发现有两个人影从里面晃晃悠悠地出来。鲍福一眼便断定一个是文圭汝,一个是冯保才。这两个老东西这么晚才回家,一定又在想什么歪主意吧?于是警惕起来。只见那两个黑影一路走着,似乎还在小声嘀咕着什么。鲍福停下脚步,想听个明白。谁知他们也像发现什么似的忽然警觉起来。哼,这两个坏东西要不是心里有鬼,怎么会这么提心吊胆?鲍福气不过,仍站着不动,却故意放开嗓子咳嗽了一声。两个黑影听到声音,立即分开,各回各的家去了。想到他们刚才鬼鬼祟祟的样子,鲍福又将思绪回到了汪清贤的身上。这小子除了文圭汝他还能依靠谁?我看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还能兴盛几天!等我上台以后,看怎么收拾你们!鲍福虽然这样想着,但心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妈的,真是欺人太甚!不行,得找昭珙说说去,不信安排俱乐部主任的事儿没经过他鲍昭珙点头?昭珙的大门始终都是虚掩着的。鲍福招呼没打就走了进去,刚踏过门槛,便想到了那张不冷不热的脸,于是又犹豫了。这种犹豫决不是害怕,他鲍福从来就没有害怕过谁,包括昭珙。他低着头,三步一指地挪,刚转过影壁,便停止了脚步。里面早已听到了动静,冲着外面喊:“谁啊?”是昭珙的声音。鲍福也不回答,转身便走。里面也不再追问。回到家里,桂晴和学智还在等着他一起吃饭。两个小的吃过饭又到老奶奶房里听故事去了。文氏吃过饭不知找哪位老太太说话去了。鲍福一屁股瘫痪在凳子上,浑身像散了架子似的。他把头埋在膝上许久,才慢慢地抬起来。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学智:“我说儿子呀,我跟他狗日的斗了十几年,还是斗不过他,倒不如你小子三言两语干得痛快。我不如你呀,不如你!”“瞧你,这都给孩子灌输些什么呀?孩子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吗?”桂晴责怪道。“不说这些了。”鲍福拢一把松软的分发,精神一振,“小圣呀,我还是那句话,别管上面兴不兴考试,咱都得把功课学好它。只有你把功课学好了,我才有资格跟他们较真儿。另外你也别光热语文,不热其他的,常言说得好:‘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还是数理化重要啊。”“这话你都说了一百遍了,连我的耳朵都磨出茧子了,呶,先把嘴堵上。”桂晴递给他一个黄面馒头。饭罢,学智开始做功课,鲍福和桂晴饮羊。他们还没有走到羊圈里,就听到羊们饿得一个个乱叫。鲍福问:“下午怕是没喂它们吧?要不怎么会饿成这样?”“下午我哪有时间出门?学湘在咱家整整哭了一下午,我得劝着点儿;小圣说今天开校会,也回来得晚了些。”鲍福皱眉道:“正经事儿都让这帮窝囊废给耽误了。不行,得想法给它们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