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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蒲公英-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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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赶回来。这项决定他是在听了儿子的建议后才做出的。临出门时他半笑半恼地撂给学智一句话:“现如今倒成了他妈的儿子的嘴老子的腿了。”孩子们不在监视的范围,所以一大早学智便跑到了碧月家里。他首先向冯水新夫妇拜了年。不过他拜年的方式也很简单,仅仅是在祝福词之外拱拱手鞠鞠躬而已……学智从小就讨厌磕头。尽管这样,冯水新夫妇还是蛮高兴的,这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你这一来我们比啥都高兴。”大家欢欢喜喜,说了几句过年的话。没停多久,学智就邀着碧月一块出去了。他们俩一块来到冯紫寅门下。从门前的雪被铲除的痕迹来看,老先生起床不会太久。学智走进院子,一眼就看到门两旁的春联:无青竹,有苍松点翠;非白梅,是傲雪添锦。“好联句。”学智不禁赞道。话刚出口,却狐疑起来:这分明是前一日张贴的春联,可是昨日天黑以前,天空一直都是晴朗的呀,先生如何知道夜里会下雪?莫非先生真有未卜先知之术?学智不由得摇摇头。再看看那上面的文字,什么“青”呀“白”的,春联上出现这些碍眼的字儿岂不忌讳!学智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神色也一下子黯淡起来。“干吗呢?好好的谁又招你惹你啦?大过年的哭丧着脸干什么?”碧月揶揄道。“哦,没事儿。”学智回过神来,马上装得跟没事儿似的。紫寅先生听到外面的说话声,慌忙迎了出来。“紫寅爷爷过年好!”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大家都好!”紫寅先生很温和地回敬道。大家一块进屋坐下,紫寅先生把早就准备好的南瓜籽儿抓给他们吃。“你们这么早就赶来了,在家都吃好了没有?要不要再尝尝我煮的饺子?这会儿还热着呢。”“不啦,紫寅爷爷,我们都吃好了。”学智道。“他呀,不早着赶来能成吗?”碧月瞥一眼学智,自个儿笑起来。学智当然知道她指的是前年的事儿。原来这两个孩子从早就有个约定,每年的大年初一无论再忙也一定先给紫寅爷爷拜个年。可是前年学智由于除夕之夜睡得太晚,早晨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急急忙忙吃了点儿饭正要出门,没想到紫寅爷爷带着碧月已经进门来了。原来紫寅先生发现学智这么晚了还没有出门,怀疑他身体不舒服,坚持要看望一下,结果闹了一场误会。可话一旦传起来,味道就变了:大年初一,哪有长辈给晚辈拜年的理儿啊?这天,鲍福的确回来得很晚,还浑身沾满了泥巴,看样子没少跟雪地拥抱了。不过他的情绪还好,一回到家里,他就抱着桂晴亲了又亲,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意,他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么高兴过。等亲够了,又赞不绝口起来:“多亏你养了这么个好儿子,不然我非得陷入泥坑里不可。我原以为这小子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没想到他比我的城府都深,真是人小鬼大,我不如他呀。”“事情还没开始呢,干吗就说得这么花里胡哨的?要是事情办砸了可咋办?”“你放心,万无一失。”当地的习俗,初一和十五是不能串亲戚的。有一种说法:“你给我个初一,我便给你个十五。”意思是说,你要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我将会变本加厉地报复你。文氏最大的美中不足就是这辈子没有生养一个女儿。有时候她想女儿会想得发疯。她经常说:“你瞧人家谁谁谁她娘,多有福气,一辈子生了三个闺女,不是今儿这个要来,就是明儿那个要来。娘儿几个,热热闹闹的,真馋人。哪像我,孤苦伶仃的,就跟老绝户似的。千好万好,都不如自家的闺女好,闺女好比是娘的贴身小棉袄。”这种美中不足久而久之就化成了一种伤感,而这种伤感在每年的大年初二又显得尤为突出。因为这一天是一年当中闺女走娘家的最好日子。每年的这一天,老太太们总会早早地吃完饭,站在村头的各个路口望眼欲穿地盼望着各自的闺女走娘家,文氏就混同在她们中间。一会儿张家的闺女坐着套着毛驴儿的大马车来了,还不等人家的母亲开口,文氏就开始激动了:“你看看,你看看,你娘都等了这么久了,你们咋才来?冻坏了吧,快回家暖和暖和去吧。”然后跟着人家到家里烤上一把火,等人家娘儿俩开始舒舒服服地问长问短时,她又要回到村口的老太太堆里去了。她继续跟着盼啊等啊,一会儿,李家的闺女带着孩子又来了,文氏不是忙着接包袱就是忙着领孩子,然后跟着人家到家里喝上一碗茶,说不上几句话又要回到村口……就这样,她直到把最后一家的闺女迎来上再送回家的时候,天通常已经是正上午了。他不得不孤单单地回到自己的家里,开始拾掇冷菜凉碗……今年的大年初二,文氏跟往年一样,随众多的老太太早早地就站在了村北的路口。可是她们首先等来的不是那套着毛驴儿的大马车,也不是那汉子拉动的地排车,而是四辆吉普车。老太太们何曾见过这种阵势儿!她们纷纷议论开了:“哪来的这么多的小汽车?”“敢不是走亲戚的吧?”“瞎说,谁家的亲戚有这么多的小汽车?”“看样子,上头又来人了,村里又不知发生啥大事儿了?”“咱们还是躲躲吧?”“躲啥呀?咱们又没做啥歹心事儿。”……大家正在议论着,最前面的那辆车在她们的跟前停住了。紧接着,后面的车也都跟着停下了。从车上走下一位工作人员来,他非常客气地上前询问道:“大娘,说话呢!向你们打听个人,去鲍福家里怎么走啊?”老太太们一看汽车停在了她们面前,早已慌得不知所措,又看见来人这么客气地跟她们说话,更不知如何回答。她们不约而同地在人群里寻找着一个人的影子。“鲍福他娘,你家的亲戚来了。”“大婶子,找你儿子呢。”……工作人员看着文氏局促不安的神态,落落大方地招呼道:“大娘,您就是鲍福他母亲吧?请您老上车,带我们一起回家好吗?”文氏像做梦看电影一样,只觉得眼前一阵阵闪烁,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客人在对她说什么。工作人员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文氏听清楚了,她慌忙应道:“不用啦,我自己走着就行了。”说着,一步一歪地向前走了。因为路滑,她没走几步,就打了个趔趄。工作人员赶忙上前去搀扶她。车上的人一听说在前面行走的老太太是鲍福的母亲,呼啦啦地都从车上下来,徒步前行。小汽车在他们的后面缓缓地蠕动着……事实证明,鲍福的忙碌完全是徒劳的,因为县里领导不仅带来了根本就用不完的菜蔬和肉食,还带了两位上等厨师。别说鲍福帮不上忙,就连桂晴也只能做做下手罢了。厨师不愧为厨师,人家三下五除二,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就齐活儿了。别看鲍福背地里总把当官儿的骂得狗屁不如,其实他心里对这部分人崇敬着哪。别说猛不丁儿的让他跟当官儿的坐在一起,就是平常让他跟人家站得靠近了一点儿,他就受用得不得了。昨儿一听说家里要来那么多的官员,他激动得一夜都没有合眼。可是一旦跟人家坐在了一起,他又拿捏得骨头疼。当然,他今天开的玩笑是有点儿大。但平心而论,这跟开不开玩笑没有任何关系。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能力不够。在此之前。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在他看来,所谓的能力,那不过是别人都在捧你罢了。如果有人也在捧他,指不定他会有一番叱咤风云的作为。他甚至做过一个破天荒的假设:假设有一种阴差阳错的机会让他登上中共中央主席的宝座,他会比毛主席考虑的任何一位接班人都称职,包括当今的华国锋……当然,这种假设他只能在家里说说而已。他不止一次地对儿子讲:“如果有一天你当上官,我啥都不干了,就一天到晚地躲在小屋子里当你的私人秘书。要知道跟官场里的人周旋,你永远都不如我。”他最引以为自豪的就是他长了一张好嘴,能把天底下的话说明白。可是最近一两年来,他隐隐约约地发现,每当遇到稍微上点儿档次的人物,这张嘴就变得笨拙起来。莫说高谈阔论,就连大路边儿上的话都说不明白。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又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场面又一次证明了这一点。昨儿他想了整整一宿,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可是等到大家坐在一起,他哝了几次嘴,居然连一个响亮的字都没有道出来,身上倒是平添了不少的汗水。幸亏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宴会,用不着他讲得太多,况且在座的各位领导有着与他同样诚惶诚恐的心态。在这里,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坐在鲍福身边的这位仪表堂堂、谈吐不俗的年轻人,因为他才是这场大戏的主角。他是军帅道儿上的朋友,叫冯长,多年来一直在东北一带混。他原籍在北京,讲一口流利的北京话。今天他所扮演的角色是罗部长的司机,在座的人都尊称他“张秘书”。他来芦花村之前是夸下海口的:“对付几个县里的小头目,我就是捂上半张嘴,也绰绰有余。”当时鲍福还有点儿担心:“时间长了会不会露馅?”“你以为他们是多大的官儿啊?这么说吧,县委书记到了北京,就好比农村生产队的队长到了县城。不是我瞧不起他们,就他们那伙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罗部长的面。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有幸见了罗部长,谈话的时间也就那么可怜的几分钟,多少重要的事情都还来不及说呢,哪有机会去念叨这些没用的话呢?他们总不能一见到首长的面就首先打听张秘书怎么怎么着吧?”鲍福一听也是。宴会进行到最后,县里的一位领导人讨好道:“张秘书,能认识您,实在是我们的荣幸。今天我们这些大小头目差不多都来了,我们不敢有太大的奢望,只想请您在县里多待两日,也好对我们的工作给予更深入的指导。这也是我们增强觉悟、提高认识的好机会。您毕竟是在首长身边工作的同志嘛,看问题总比我们的境界要高得多。”“不敢。”张秘书抽了一口烟,不卑不亢地说:“我跟随罗部长工作多年,虽然觉悟不高,但毕竟懂得什么叫工作分工。我们的同志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随便干预分工以外的工作。罗部长就特别反对这一点。”“张秘书,您品格高尚。”这位领导竖起大拇指道。另一位领导献媚道:“咱们不谈工作,不谈工作。邑城这地方虽然穷了点儿,但这里的人民还是很富有感情的。那么张秘书是否在其他方面对我们还有什么具体的指导?比如亲朋关系什么的,有没有需要县里协调的?”“谢谢县里领导考虑得这么周到。要说亲朋关系嘛,鲍福同志可以算上一个。我此次来本来是路过,但罗部长又特别交给我一项任务:代他看望一下鲍福同志。”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哎,鲍福同志,今天你的父母官都来了,你有没有对他们要说的话?”鲍福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心里一阵紧张,他努力地控制着,嗫嚅道:“前几天倒发生了点儿误会……算了,还是别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儿……”县里的头目们一个个大包大揽道:“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儿你只管说。”“是不是怕我们也帮不上忙?”“放心吧,别管牵涉到谁,县里都会严肃处理的。”……鲍福只好把工商所扣照相机的事儿说了一遍。县革委主任当即向工商局长发怒道:“太不象话了,你们这是怎么搞的?回去告诉你们的人,把照相机原封不动地给鲍福同志送到家里来,还要让所长亲自向人家赔礼道歉。”鲍福连忙表示:“别,别,只要还给我就行了。”“就这样做,一定要严肃处理。”革委主任斩钉截铁地说。鲍福几乎要笑出来:一位货真价实的中央委员被人们当叫花子打发;一个地地道道的江湖骗子却被这群老爷们当神仙敬奉。这世道真他妈的邪了!              
第四十七章
                  果然,在宴会之后的第二天,谭所长就带领一班人马把照相机亲手送到了鲍福家里。所长一进门就满脸堆笑地嚷道:“鲍福兄弟,误会,全都是误会,千错万错都错在那天我不在所里。都是这帮龟儿子办的好事儿。”然后冲着大伙:“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鲍福认个错?”一帮匪徒似的办事人员像炸了锅似的嚷嚷开了。这个说:“鲍福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宰相独里能撑船,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啊!”那个说:“鲍福哥,您海涵,都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别往心里去。”……鲍福何尝不清楚,他本身就是从钢丝上沿过来的?这事儿只能哈哈一笑。于是他立刻摆出一副笑脸:“弟兄们这是说哪里的话?你们都把我鲍福当成什么人了?我鲍福不才,但毕竟在江湖上混了多年。江湖上有句老话:‘一回生,两回熟。’还有:‘不打不成交。’从此以后,你们若不嫌弃的话,咱们都是朋友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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