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初上舞-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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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黑衣老者是江湖上以传音追踪之术出名的“追魂叟”翁老六,闻言震动,“莫非另一辆马车上坐的是……”
毕秋寒含笑点头,“正是。”
另一辆马车上坐的是江湖两大迷宫之一的碧落宫宫主?纵然翁老六已经成名三十多年也不禁变色,毕秋寒是碧落宫门下弟子已经如此了得,碧落宫宫主是什么样的人才可想而知,“没想到李陵宴祭血会的事居然惊动了令宫主,碧落宫主出宫乃是三十年来的第一次。”
毕秋寒又是微微一笑,“也未必全是为了李陵宴的事。”他却不说还为了什么其他的事。
“君山洞庭湖会,毕贤侄和令宫主都会参加。老夫听闻白发、浮云夫妻亦会到会,江南山庄庄主江南丰、第一箫客韩筠、归隐江湖几十年的老盟主南老、少林寺罗汉堂空远禅师、武当清静道长、‘风雪荷衣’温公子、菱洲双娇、祁连四友……”翁老六感慨,“这次李陵宴招惹的人可真不少,听说那传闻里的天下第一美人也会赶来瞧热闹。”
“还有个人也会来。”毕秋寒简单地道。
“谁?”翁老六感兴趣,能让毕秋寒特意提及,必然是重要人物。
“天眼。”毕秋寒缓缓地道,“此人虽然这半年才在江湖偶尔露脸,但断然是个人物。”他眼色沉然,“我见过他一次,‘天眼’聿修单人独臂,做事观察入微、见识了得,武功犹为不弱……”他沉吟了一阵,又补了一句:“不只是不弱,甚至可称‘高强’二字。君山之会如果他在,对付李陵宴也多些把握。”
毕秋寒从不虚言夸人,既然把“天眼”聿修说得如此杰出,必然是有他的高明之处。翁老六叹了口气,“不管结果如何,江湖如此盛会,百年来不会有第二次了。只是毕贤侄,”他又叹了口气,“老夫着实想不通你为何要把那相国公子带在身边。若是一不小心出了岔子,相府岂能和我们轻易罢休?毕贤侄是主会之人,招惹这等麻烦实为不智。”
毕秋寒难得苦笑,摇了摇头,“那位大少爷……翁前辈离他越远越好。”他闭上眼睛揉了揉额角,“他说什么最好莫反对,省得他做出什么事来我们连想也想不到。”
少见毕秋寒如此无奈,翁老六哈哈一笑,“若是老夫老眼不花,似乎看见那位公子把一只兔子带上了车。那位丞相少爷可是纨绔子弟——不知天高地厚的那一种?”
“他不只带了一只兔子,”毕秋寒喃喃自语,“他还带了一箱衣服——莫约有三十多套,鞋袜四双、火炉一个、被褥锦衾,还有什么三罐子茶叶……甚至还有两挂风干的火腿……”翁老六乐了,“他当是出游还是皇帝下江南?这年头的富家少爷……”
毕秋寒一说到圣香就头痛,“你知道他带那火腿来干什么吗?”
翁老六猜测:“下酒?”
“喂兔子……”毕秋寒呻吟一声,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摇了摇头,“他还有个沙锅,说要等到野外的时候钓鱼煮鱼汤……我实在不知该拿那大少爷怎么办。”
“哈哈,毕贤侄即使与强敌搏命,也少见这样烦恼。”翁老六莞尔,“看来那大少爷果然不一般,明儿一早倒是要见识见识。”
第二日便要弃车登船,一早三辆马车齐齐停在汉水谢娘渡渡口。天色仅仅微亮,因为南歌出狱比想象的顺利,所以稍微早到了一会要等船。
“咿呀”一声,黑衣翁老六先下了车。毕秋寒跃上车顶,四下张望了一阵,确定无事才出声招呼:“南兄,出来吧。”
南歌撩开车帘一跃而下,一甩袖到了江边一块礁石之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突然一声长啸破云,仿佛要吐尽大半年监牢的郁闷,声震四野连绵不绝。
翁老六皱眉,这位南公子也太满不在乎了。毕秋寒为他的安全处处小心,他却浑然不在意。这一声若是让人听见,毕秋寒改下汉水的一番苦心可就全白费了。昨夜漆黑大牢昏暗,他也没瞧清楚这位名门之后长得什么样子。今日一见,南歌风姿飒爽俊朗洒脱,确是风流倜傥。他正打量着南歌,南歌莫约三十二三,比毕秋寒似乎稍微年长了一些。毕秋寒自没有南歌的俊朗潇洒,但翁老六私心评价,他若有女儿,定是嫁与毕秋寒,那才是可以依靠的男人。
“好难听——”却听车厢里传出一声睡意朦胧的声音,一个头从车窗里探出来,有气无力地伸出一只手,“姓南的你别叫了,好难听好吵……”
翁老六这下乐了,还没来得及定睛去看这位堪称天下第一的少爷公子,另一声轻笑已经入耳,“啪啪”两声,有人鼓掌,“好功力。”
第三辆马车上下来的也是一位蓝衫少年,那一身蓝蓝得近似于白。此人眉目清秀纤细,身材也不高,年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声音也很轻柔。这样的人居然就是碧落宫的宫主、让毕秋寒毕恭毕敬的人?在场的其他三双眼睛瞪得老大,眼球几乎没掉下来,南歌第一个开口问:“阁下是——”
蓝衫少年虽然年幼纤弱,一股子精细易碎的稚嫩,但神色很舒缓。那轻笑的样子看起来极是舒服,令人不知不觉就全身放松,像全身的疲惫都随着他不紧不慢的语调缓缓从毛孔里散去,人也跌入了无比温暖舒适的空间里,只想听他多说两句话,“我姓宛郁,双怀月旦。”
“这位是碧落宫的宛郁宫主。”毕秋寒介绍着,又对比他年轻十岁的蓝衫少年行礼,肃然道:“弟子见过宫主。”
宛郁月旦笑起来让人惊讶尴尬之意全消,“在外面不用这么规矩。”他全无架子地对翁老六和南歌点头微笑,“翁前辈好,南公子好。”
“晚育是什么姓?”马车上被忽略的人瓮声瓮气地插口,“月蛋是什么名字?为什么不叫做鸡蛋?怎么有人叫这种怪名字的?”这插口的人自然除了圣香,不可能有别人。
宛郁月旦并不生气,他的确没看见在场还有第四个人,好抱歉地转头微笑,“古人把品评人物称做月旦评,我想先父是取品评天下人物之意,所以没有考虑念起来蛮奇怪的。”他往前走了一步,“对不起,我眼睛不好,看不清这位公子……”
此言一出翁老六再次愕然,南歌皱眉,这么年轻的孩子居然是个半瞎子?亏了他长了一双黑白分明清澈漂亮的眼睛,“你看不见?”
“嗯……看不太清楚。”宛郁月旦看起来并不烦恼他看不清楚的事,“所以我没有练武,从小就看不清楚,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
碧落宫的宫主居然不会武功?南歌和翁老六面面相觑,苦笑摇头,“那么宫主不应单身涉险。”
宛郁月旦虽然年轻,但笑起来眼角已有微微纤细的皱纹。那皱纹看起来并不显老,倒显出一股舒服好看的温柔,“嗯……我也这么说,但秋寒总说我该出来找个大夫看眼睛。”
这话也有道理,但也不必在这个危险的时候出来。翁老六陡然感到责任重大,宛郁月旦不会武功,那一位圣香少爷纯属胡闹,南歌性情洒脱不听管束。他和毕秋寒二人要把这三人送到君山,可谓危险重重。
宛郁月旦就如知道他在想什么,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我说既然要出来,就好好地出来一次吧。我人在宫里,其实是很闷的。”
这位也把江湖当做游戏的地方?翁老六的苦笑快要变成干笑了,“宫主还年轻,不知道江湖的险恶……”
他刚说到一半,却见宛郁月旦已经站在圣香的车边很好奇地抱着一只大兔子,“我可以摸摸它吗?”
车里三秒钟之内用兔子收服一位大人物的圣香连头都收进了车里,只留下声音在外面:“可以啊,小灰不咬人的。”
“这就是兔子啊?”宛郁月旦好奇地摸着胖兔子的茸毛,“原来兔子有这么大……”他抬起头来展颜一笑,“比我想象的大多了!”
“这世界上和想象的差很远的东西多得是。”圣香懒洋洋地在车里道,“下蛋的,人老是清高就不知道什么叫常识,你就是一个典型。”
宛郁月旦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很有道理呢。”
“当然,本少爷说的话永远都是最有道理的,就算没道理也是有道理,对的也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
翁老六苦笑,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毕秋寒一说到圣香就头痛,这位少爷当真厉害!比什么都厉害!
我辈行藏君岂知(4)
“我还是第一次见宫主笑得这么开心。”毕秋寒深深吸了口气,长长地吐了出去,“我们总是太依赖他,老是忘了他也只有十八岁。”他轻声自语。
南歌抬起头望天,天色逐渐清明。
“船来了。”突然在场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开口的人是南歌、圣香、宛郁月旦。
翁老六猛一抬头,就见车帘一阵激荡,一人一跃而出。清晰的晨曦之下那肌肤容貌玲珑漂亮如琉璃,也没让人看清楚,他就“哗”的一声直奔江边去了,“船哦——在这里哦——”
宛郁月旦怀抱着那只大兔子微笑,南歌和毕秋寒一副早已知道他会如此的表情,翁老六叹了口气,他已经隐约可以猜到将来的旅程会多么热闹了。
几个人弃车登船,各人只提了少许换洗衣裳,除了圣香那两个其重无比的大箱子之外,倒也并不麻烦。倒是那两个箱子往船上一压,压得船夫直皱眉头,嘀咕着又不是要出嫁,还搬这东西。
乌棚船顺江而下,只要这两天安静无事,很快就能到君山洞庭湖。但船行十多里,翁老六就已经察觉岸上有人跟踪。
“秋寒,”翁老六和毕秋寒相处几日不再和他客气,直呼他名字,“前面是弯道。”
翁老六的言下之意毕秋寒自然清楚,点了点头,他负手站在船头,淡淡地道:“岸上一共两批十四人,武功不算太高,但可能会水。”
“我们之中,有几人会下水?”南歌插了一句,“我先说,我对水一窍不通。”
翁老六开始在船上四下打量看着要如何对付可能的凿船之灾,“翁老六水性可以,带一个人也行,只是不知道秋寒如何?”
毕秋寒眉头深蹙,“勉强可以,淹不死吧。”听他的口气,要他下水之后再带一个人是肯定不行的。
“宛郁宫主可识水性?”翁老六问。
毕秋寒苦笑,“宫主久在宫中不练武功,下水肯定不行。”
“那就是说弃船绝对行不通,我们几个人必要保船。”翁老六叹了口气,他没问圣香会不会游泳,想也知道从来不出门的丞相公子,怎么可能会在这汉水大河里游水?“南公子守住船尾,秋寒守船头,宛郁宫主和秋寒一道,圣香和南公子一道,翁老六下水保船,大家各自小心。”
“圣香不必和南兄一道。”
“圣香不必和我一道。”
毕秋寒和南歌几乎异口同声地说,说了各自一愣,不禁相视一笑。
“怎么?”翁老六诧异,“你们都不愿护着那位大少爷?”
南歌哈哈一笑,“翁老小看了圣香。”他一拂袖子自去船尾,一足踏立船尾收起的横帆头,江风猎猎,他自巍然不动。看他如此气势,对将来的危机似乎并不放在眼里,让人也跟着精神一振。
“那大少爷只要不害人就好。”毕秋寒也淡淡地站在船头,“翁老不必担心他。”
“既然两位都这么说,翁老六就不管他了,只是那大少爷人在何处?从刚才就不见了人影。”翁老六在船里张望,苦笑。
毕秋寒微微一震,“什么?”
船坞里传来宛郁月旦好脾气的声音,“圣香下水去了。”
“什么?”船里的三个人同时一呆,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时候下水去的?”
宛郁月旦一点不受惊地微笑,“在翁前辈说前面是弯道的时候,他说要抓鱼煮鱼汤,就跳下去了。”
“他跳下去,你不阻止他?”翁老六直冒冷汗,从刚才到现在船已经开了好一段距离,天才知道刚才他说弯道的时候船是在哪里。水里说不定已经有埋伏,他到底会不会游水,这么轻易就跳下去了?宛郁月旦也太轻率了,难道他竟不担心圣香的安全?
“为什么要阻止他?”宛郁月旦奇怪地问。
翁老六张口结舌,“他到底会不会水?”
“不会水的话,他为什么要跳下去呢?”宛郁月旦奇怪地看着翁老六,好像他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
不会水的话,他为什么要跳下去呢?翁老六呆了一呆,苦笑,那说得也是。只是看宛郁月旦浑然不萦怀的样子,当真他完全不为圣香担心。即使圣香会水,这么跳下去也是很危险的吧?他怎么能如此泰然?这位宫主……也是个很奇怪的少年人。
“翁老,下水!”耳边传来毕秋寒沉声的低喝,没有时间考虑圣香的事了,弯道在即,两岸的人马在前头的滩地已经清晰可见,就在他一喝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