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江南燕-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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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星期之前有两户人家发生过盗窃案,一家姓方一家姓严。姓方的住在侍骑巷,听说满清末期有人曾经在某省当守府,所以财富很多,严姓人家住在书院场,从做生意经商起家,资财积存极为丰富。据说那次盗窃损失不小,至少在万金左右,全是珍珠钻石宝物。盗案先发生在方家,接续发生在严家,两案相隔只有一小时,墙壁上都留下“江南燕”三个字。猜想是强盗自己的名字。考虑到时间及名字,两案显然是出自一个人。这强盗擅长特殊的技能,据严家的仆人报告,强盗是越墙进去,当他破内室的门时,仆人听到微微有些声响,就有怀疑,立刻披衣起床查察,黑暗中依稀看到一个黑影,从内室冲出来,跳跃如飞,看样子似乎已经饱掠而想逃遁。仆人见到这种情形,惊骇地呼叫起来,声音刚出口,忽然觉得有一样东西撞击他的嘴唇。他痛极不支倒地。等到家人听到呼声,全都起来,强盗已经渺无影踪了。回来见仆人还是倒卧在血泊中,不声不响没有动作,形状十分可怕。等到把他扶起来看,只见牙床里鲜血直流,这仆人已经丧失了两只牙齿,他一时痛得昏厥过去。再查究伤害的原由,找到一块碎砖,被丢落在地上,猜想可能是强盗用砖飞击,造成牙齿脱落流血。
那时分屋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竞能击中牙门,若不是怀有绝技的人无论如何做不到,换句话说,这个强盗不是平凡普通的人物。案件发生后,失主虽然竭力追查,一心要想把赃物追还,可是官警差役,敷衍了事,并没有尽力侦查,结果根本找不到破案的线索和头绪。测度情势,这些警察一半是胆怯畏惧,自己知道不是对手,敌不过对方,因此知难而退,另一半原因是强盗动作敏捷,一点迹象也不留,缉捕的人根本无从下手。侦缉这件窃案达一星期之久,一无所获。官场中人知道办不到,事情就这样淡漠含糊过去。初起是社会上轰动一时的大新闻,日子一久就逐渐淡忘,也不再有人谈论。此刻要不是霍桑提醒,恐怕我也一样把这件事忘记
得一干二净。
我说道:“我听说江南燕并非寻常掘壁洞的小偷可比。他在上海已经犯过许多窃案,官场中四出侦查缉拿,始终抓捕不到,这个人实在不是轻易可以对付的。”
霍桑的目光还在碎砖泥土里探索,希望能寻到第二颗珍珠, 一边应声说道:“对,这样的大强盗,若不是精悍的警探,恐怕不容易对付。宫厅中的警探,虽然有些是能干机警,但大半是无用的饭桶。他们对付偷鸡盗牛的小偷们最有本领,对方还没有机会为自己辩白,他们早已巴掌打过去,或者有意威胁恐吓,甚至用私刑,即使不是小偷也被冤枉送进牢狱,百姓受到冤枉,没有办法伸冤诉苦,那辈警探居然算是尽职建了奇功。”霍桑略作停顿,叹了口气,有不胜愤懑的感慨,于是继续说下去:“就因为这样,人民自由受到蹂躏,连性命也失去了保障。在上面的人溺职不负责任,熟视无睹,在下面的人就凭借自己的地位作福作威,胡行妄为。一向
号称以民为主的民国而有这种封建时代的虐待人民的遗毒,主政的人们将如何解释?”
我觉得他十分愤怒,有点肝火上升,就赶急用剔的话题扯开来。
我说道:“话一点不错,现在暂时不谈这些,你看对方不小心丢落珍珠,是否有什么征兆?”
霍桑神色比刚才平静一点,摇头说道:“一时也没有征兆。这里砖石零乱,再说孩童们在上头嬉戏,最近天气干燥,不容易观察,依情理推测,强盗偷窃后在黑夜仓皇逃遁,偶然失脚跌倒,珍珠受到颠波跌出来,这是有可能的。记得月初下过雨,砖石上的苔藓湿滑,步行不容易,若是不跌倒,走路时也因泞滑而使身体偏侧,珍珠跌落就很有可能。”
我听他滔滔不绝,用大侦探的口吻发表议论,笑问:“你老兄善口才,但对破案一无帮助,请问你果真能缉拿到江南燕吗?”
霍桑抬头注视着我,微笑说道:“依情势来看,我没有办法,不过碰到奇异的事,我的性格就欢喜研究查察。今天意外地获得珍珠而引起我的一番议论,我觉得十分痛快。”
“现在,应该略作休息。我意思今后我们应计划解决如何处理这颗珍珠。”
“你说得对,在法律上讲,这颗珍珠要交给警察局,告诉他们是在何处找到的,提供他们一些线索。不过这件案子是好久以前的事,延迟到现在去报告,强盗早就远走高飞,也无济于事了。我的意思应该想一个更妥善的办法。”
“有什么办法?难道说把珍珠还给失主?”
“这不太妥当,因为有两家都被盗窃,大家都有珠宝被盗走。珍珠无法识辨,又无记号。我看还是把它出卖,把钱捐给慈善机关。”霍桑说到这些,忽然抬头高声叫道:“包朗,你看阿兰来了!”
我回头,果然看见女佣人阿兰踉跄地走上城墙。我有点诧异,不知是什么事。因为要是一个人离开屋子,忽然看见家里人神色这样匆促的赶来,难免会产生一些疑惧。
我等她走近,问道:“阿兰,你来干吗?”
阿兰透了口气说道:“我特地来找主人。”
“找我有什么事?”
“有客人!”
我的疑虑立时放下,说道:“有客人?这是家常事,何必如此心神不定?”
阿兰受到我责备,伊自己也觉得过分慌张,一时瞠目沉默。
我问道:“客人是谁?”
阿兰答道:“客人自称姓孙,住在十梓街,是你学校中的学生。”
我说道:“可能是孙格恩,他来干吗?”
“他说有重要的事找你,所以老太太请他等候,他有点不耐烦,一定要立刻见你,因此老太太差遣我赶来寻找主人回家。”
我十分诧异,如果客人真是孙格恩,倒是有点意外,可能不平常。孙格恩和我仅是师生关系,平素也不来往,都是在教室中见面,不然偶而在学校草坪中散步谈话,之外,他从未到过我家。今日特意来看我,究竟有什么事?我沉思犹豫,狐疑
不决,霍桑已经看出我的隐忧。
霍桑突然说道:“回家去,有什么事,见了面自然明白,何必如此犹豫不决呢?”
我没有说什么,跟着阿兰一起走下城墙,这时远空已经笼罩着晚霞,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之下,大地显得暗淡无光。
我们到达家门,看见来客正站在门前张望,确是孙格恩,观察他的神气,仿佛果真有重要的事情。
我问道:“格恩,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今天你没有上学?”
格恩惊慌而有点发抖,说道:“先生,我们家出了大事,我无法上学。这位是不是先生常常提起的霍桑先生?”说时目光注视着霍桑,弯腰行礼。
我回答道:“是的,他是我的朋友,你家发生了什么大事?”
格恩说:“我特地来要请求你和霍先帮忙,昨天家晚上我家被偷窃,损失六七千元。窃贼还在墙壁上留下姓名,他就是前些日子哄传一时的江南燕。”
第三章 戡查
我们听到这里,禁不住相视惊愕。霍桑向我投了一眼,意思是站在门外谈话不太相宜,示意要我们进屋再谈。
我明白,立刻说道:“格恩,此地不宜谈话,请到屋里小坐。”
屋内已经开了灯火,我借着灯光注视格恩的面孔,他皱紧了眉,嘴巴微开发抖,脸色灰白。坐下后,他直接对霍桑说道:“先生,自这件事发生后全家都慌张不安,尤其是我的姨妈受不住,现在正病卧在床,请求先生为我们侦查。”
霍桑问道:“你刚才不是说过强盗就是江南燕?照理,你们应该立刻报告警察局,追踪盗贼的行迹。现在你来这里请求我们帮忙,这有什么用呢?”
格恩说道:“老实告诉先生,案子发生后当夜就向警察局报案,不过家父的意思这件案子不寻常,警察未必有办法。试看过去方严两件盗案,直到现在未曾破案,也无头绪,由此可见一斑。比较有些本领的,只有洪福一个人。但如此大盗江南燕,恐怕洪福也会一筹莫展。家父思考了好久?想不出办法,心中万分忧惧。我因为经常听到包先生称扬先生智机超人,有大侦探之称,所以向家父提出,家父高兴极了,但愿先生能帮助我们!”
霍桑笑道:“孙君,你说错了。朋友们开玩笑给了我一个绰号,事实并非如此。承蒙你谬赞推举,自己知道才疏学浅,怎能担负起如此重大的责任?”
霍桑说完,斜视看我。我瞧他的神气,嘴巴虽然拒绝,但心里却是跃跃欲试。我倒有点主意不定。如果霍桑真的接受此案,形势很险,即使他足智多谋,富有灵感,还是缺少经验,要对付这个机灵绝顶的大强盗,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格恩诚恳地请求道:“先生请不要如此谦虚,如果将来成功,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霍桑摇头道:“孙君,请你原谅,我并不是谦虚,实在对这方面缺少经验,怕不能胜任。”
格恩于是对着我看,说道:“先生,请你一定帮我忙,无论如何,请贵友走一趟。”
我听他的话十分诚恳而且也十分惊惶,声音有点哽咽,坚决拒绝似乎有点不忍。
我抬头看看霍桑,说道:“我们不妨去走一趟,你看如何?”
霍桑说:“仅是走一趟去观察一下我也不便拒绝,我早已说过,我可不能负责。”
格恩快乐地说道:“先生果然肯驱驾到舍间观察一下,即使得到先生的片言指示,也应该拜谢,怎敢勉强先生负责?”
于是霍桑点头,我也赞成这样的提法。
霍桑说道:“在我未动身出发之前,请你把发生案子的大概情形讲一下,如此到了那里才不会茫无头绪。”
格恩说道:“究竟什么时间发生盗案,一时不能确定,大约是晚上十时到半夜一点钟之间。昨天晚上我父亲到闾门去看戏,回到家里大概半夜一点钟。十点钟时佣人徐妈到卧室铺床,看见姨妈还坐着看书,一点没有异样。之后仆役都去睡觉,我也进卧室休息,剩下一个老佣人看门。等到家父看完戏回来,踏进卧室,只见姨妈身体仆在书桌上熟睡,呼叫也不回答,等他回头一瞧,房里所有的箱子都已被打开,衣服全部丢在地上,箱子里的珍珠蒲翠首饰早已不翼而飞。其中有一只钻石戒指价值要四千,也一起被盗,总计损失在七千多元。家父用力把姨妈叫醒,查问详情,她说一点都不知道,只说清书有点疲倦,于是伏在书桌上小睡,其他的事完全糊涂不清。叫醒仆役查问,一听全惊呆了,没有一个人发觉和听到声音,只瞧见墙壁有江南燕三个字。查看屋子,发见后门被挖破,所有留下的痕迹可以查考的仅此而已。”
霍桑全神贯注地静听,等格恩报告完毕,他说道:“这件案子大体来说,果然是十分奇异,那末警署中的人有什么见解?”
“他们都说是江南燕干的,不过很可能屋里有人内线串通,因此看门的老荣已经被警察抓去了。”
“是吗?你刚才所提到的洪福是什么人?”
“家父在河北省做宫时,他就来我家,跟随家父已有多年。此人干练而有胆量,人也忠厚诚实。昨天晚上跟家父一起去看戏,不然象他那样的精机,一定不会象其他的仆役那样愚蠢得全无觉察。”
“现在他从事侦探工作吗?”
“对,从前我们家发生过两次被盗案件,都被他破获。有一次家父失去一只金表,被上门化缘的游方和尚偷去,也是被洪福侦查抓到的。所以我父亲十分器重他。昨夜发生的盗案,也请他侦查。”
霍桑点头道:“那末他对这件案子有什么表示?”
格恩道:“没有,不过他对警察拘捕老荣的事,心中十分不满意,但也没有另外的具体见解。”
霍桑站起身来说道:“够了,听你叙述的一切,我已大致有个概念,等一会见到令尊时可以免除噜嗦查问。”转脸对我说:“何不现在就去,等一会还来得及归家用晚餐。”
我同意,格恩十分高兴在前面领路。
我乘霍桑已经出发还没到达这段空暇,向读者介绍一下关于格恩的家庭情况。格恩的父亲名叫守根,官曾做到道尹。后来因自己家产富有,看淡名利,不想做宫,于是弃官闲居。守根祖籍是安徽,元配即格恩的亲生母亲依旧留在安徽,守根本性安静,欣赏苏州的山明水秀,于是带着姨太侨居苏州。姨太并没有子女,格恩与姨太住在一起,相处和睦,和姨太的感情也不差。我们走了不久,进了十梓街,没走几步路就到了孙家住所。住屋式样古老,墙门漆黑色,并不十分讲究,但很严森共有三进,入大门就是看门人住的房间。格恩告诉我们,老荣就住在里面。目前老荣被抓捕去了,另外有个小男童在看守。男童看见我们,立刻到里面去通报,格恩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