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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花月痕-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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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痴珠躺在炕上。采秋到阁后小屋更衣,从纱窗中瞧见后面小池喂有数十个大金鱼,唼喋浮萍,升沉游泳,便招荷生、小岑由东廊绕到池边,坐在石栏上,悄悄的瞧。忽听得痴珠吟道:“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氰”采秋便笑道:“痴珠又牢骚起来!”痴珠不答,秋痕便掀帘子和瑶华进得屋里。痴珠高诵赵邠卿《遗令》道:“大丈夫生世,通无箕山之操,仕无伊吕之勋,天不我与,有志无时,命也奈何!”荷生笑道:“何物狂奴,故态复作?”采秋轻声道:“他今日出城,到底去什么地方?”正往下说,忽然丹翚、曼云一路笑声吱吱,跑入屋里,鬓乱钗斜,裙歪衣污,向椅上坐下,喘作一团。大家忙问缘故,两个一边笑,一边喘。半晌,丹翚才说道:“你们看!”又笑不可仰。随后曼云忍着笑道:“剑秋耍刀。”又嗤嗤的笑。瑶华听见耍刀,就先跑去看。 
  荷生大家都跟出来。只见紫沧拿把六尺长关刀,在院子里如旋风般舞,剑秋仗着双剑,正从西廊小门转出来,紫沧就让过一边,剑秋站在一边,也将双剑舞起,两边舞得如飞花滚雪一般,台阶上大家俱看得出神。临尾只见寒光一晃,剑秋收住双剑,紫沧也将刀立住,望着大家笑道:“这台武戏好看不好看?”痴珠向荷生道:“你是懂得。”荷生笑道:“舞的名儿我也懂得,只是没有气力。”紫沧早放下刀上来了,便说道:“采秋的剑舞得极好,你们是没有见过呢。”小岑道:“你不晓得,他还射得好箭哩。”瑶华便道:“采姊姊,我同你舞一回吧。” 此时剑秋倚着剑,也站在台阶上,采秋道:“是那里来的这把剑?剑靶乌腻腻的腌臜,叫人怎拿得上手?”痴珠向剑秋道:“你是那里取来的?”剑秋道:“我到芙蓉洲闲逛,不想洲边有一人家,我认得是左营兵丁,他手上适拿把雌雄剑,我借来,渡过河,想吓么凤、彩波一吓,不想他两人迎风都跌了一身的泥。”说得大家通笑。荷生向紫沧道:“你这刀又是那里来的?”紫沧道:“我是向汾神庙神将借来。”说得大家又笑。瑶华便叫人回去取剑。荷生也逼着采秋叫人取弓箭,就向瑶华道:“晚上月下舞他一回,才有趣呢。”采秋道:“这样,何不就到阁上去坐?”荷生道:“好!”便唤跟人问道:“阁上都停妥没有?”跟人回说:“早已停妥。” 
  荷生当下便领大家由东廊走入小门,门内虬松修竹绕座假山,黄石叠成,高有丈余,苍藤碧萝、斑驳网胃,石楼数十级,曲曲折折到个平台。由平台西转,一个朝南座落,便是彤云阁上层。四围甬道,绕以石栏。阁系五间,通作一间,落地花门,南北各二十四扇,东西各十二扇。正面上首摆一大炕,炕下放一圆桌,焚一炉百和香,兰麝氤氲,香云缭绕。顶隔中间,悬个五色彩细百褶香云盖,挂一盏顶大光素玻璃灯。东西挂八盏瓜瓣式桔红玻璃灯,也是顶大的。两边一边四个座,俱是海棠式的坐墩,两个坐墩夹个圆茶几。下首中间摆两个坐,却是梅花式的坐墩,也夹个圆茶几。茶几上各安个圆合,大小同茶几一般。 
  痴珠大家见这般陈设,着实喜欢。荷生道:“我今日是个团(外囗内栾)大会,每位茶几上俱派定坐次。”大家瞧那个茶几上放一红笺,是荷生、采秋四个字;接着瞧去,东上首痴珠、秋痕,次是小岑、么风;西上首是紫沧、琴仙,次是剑秋、彩波。痴珠笑道:“荷生竟闹出叫相公坐位来,我们就人坐吧。”大家也只得照笺上写的坐定。 
  采秋吩咐跟人:“取酒来。”家人答应,走到各人跟前把盒盖揭起,便是一个镶成攒盒,共有十二碟果菜,两付银杯象著,都镶在里面,十分精巧。每几下层,各送一个鸳鸯壶,遂浅斟低酌起来。痴珠道:“天色这般早,我们还行个令想想。”荷生道:“回回行令,也觉没趣,今日还是清谈吧。” 
  采秋因向痴珠说道:“你和荷生通是荐过鸿博,我且问你,酒令是何人创的?”痴珠笑道:“这一问倒有趣,我记得是汉贾逵。”荷生道:“我记得他本传就有这一条。”痴珠道:“不错。我却要请教你们,为何唤做酒纠?”采秋道:“唐时进士曲江初宴,召妓女录觥罚的事,因此唤做酒纠,是不是呢?”剑秋笑道:“怪道采秋惯行酒令。”荷生道:“唐尚书郎人直,侍史一人,女史二人,皆选端正妖丽,执香炉香囊,护侍衣服。唐诗‘春风侍女护朝衣’,又‘侍女新添五夜香’,就是这侍史,如今所以唤他们作女史。”秋痕道:“杜诗‘画省香炉围伏枕’的注,不就引这一条么?”小岑喝了一钟酒,笑道:“都有这般快活,我只愿做个省郎,也不愿学剑秋升侍讲了。” 曼云道:“你们怎么唤做老爷呢?”痴珠道:“元朝起的,唐宋以前没有此称呼。”荷生道:“《元史·董抟霄传》:‘毛贵问抟霄曰:你为谁?曰:我董老爷也。’你指此条么?”痴珠点头。紫沧道:“金人称岳武穆为‘岳爷爷’,‘老爷’二字大约是金元人尊称之词,如今却不值钱了。” 
  采秋笑道:“痴珠,我们自头至脚,你能原原本本说个清楚不能?”痴珠道:“我讲一件,你们通喝一杯酒,我说错了,我喝五杯。”瑶华道:“使得,我就喝。”于是采秋、秋痕五人通喝了。痴珠道:“我如今从你们的石讲起。髻始于燧人氏,彼时无物系缚,至女娲氏以羊毛为绳子,向后系之,以荆枝及竹为笄,贯其髻发。《古今注》:‘周文王制平头髻,昭王制双裙髻。’又《妆台记》:‘文王于髻上加翠翘,傅之铅粉,其合高,名曰风髻。’” 
  采秋接着说道:“这样看来,文王自是千古第一风流的人,所以《关睢》为全诗之始。”痴珠道:“你不要横加议论,等我讲清这个髻给你听吧。高髻始于文王,后来孙寿的堕马会,赵飞燕的新髻,甄后的灵蛇髻,魏宫人的警鹤髻,愈出愈奇,讲不尽了。这是真髻;还有假髻。《周礼·追师》副编注:‘列发为之。其遗像若今假纟介。’《三辅》谓之‘假髻’。《东观汉记》:‘章帝诏东平王苍,以光烈皇后假髻、帛巾各一箧遗之。’后来便有‘飞西譬’、‘抛家髻’种种名号,也讲不尽。采秋,我讲这个髻,清楚不清楚?至如梳,始自赫胥氏;蓖,始自神农;刷,始自殷,我也不细讲了。” 
  荷生道:“痴珠今日开了书厨。”剑秋道:“这不是八月十五,直是三月三斗宝了。”采秋道:“你们不要阻他高兴,听他讲下去,替我们编个《妆台志》不好么?”痴珠道:“你们每人喝两杯酒,我再讲吧。”采秋道:“那要讲两件。”痴珠道:“自然。”采秋诸人便各喝两杯。 
  痴珠道:“一件画眉。《诗》‘子之清扬。’清,指目;扬,指眉。又“螓首峨眉。’言美人的眉,此为最古,却是天然修眉,不是画的。其次屈原《大招》‘蛾眉曼只’,宋玉《招魂赋》‘蛾眉曼睩’。曼,训泽,或者是画。后来文君远山,绎仙秀色,京兆眉妩,莹姊眉癖,全然是画出来。唐明皇十眉目,横云、斜月,皆其名。五代宫中画眉,一曰开元御爱,二曰小山,三曰五岳,四曰三峰,五曰垂珠,六曰月棱,七曰粉梢,八曰涵烟,九曰拂云,十曰倒晕。讲这画眉,清楚不清楚?一件穿耳。《山海经》‘青宜之山宜女,其神小腰白齿,穿耳以鎼’,此穿耳之始。《物原》‘耳环始于殷。’《三国志》‘诸葛恪曰:穿耳贯珠,盖古尚也。’杜诗‘玉环穿耳谁家女?’是穿耳直从三代至今,此风不改。我想好端端的耳,却穿以环悦人之目,这是何说?” 
  瑶华笑道:“这就是缠足作俑了。”痴珠道:“我如今就讲缠足。”剑秋道:“怎的这般快?美人手、美人乳通不考订么?”采秋道:“痴珠,你不要听他胡闹,你且讲缠足。”痴珠道:“我是不喜欢妇人缠足呢。只我的人们们都裹着三寸金莲,我也不能不随缘了。剑秋,你且讲缠足是始于何时?”小岑道:“吴均诗‘罗窄裹春云’,杜牧诗‘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似缠足始于唐人。”剑秋道:“六朝乐府有《双行缠》词云:‘新罗绣行缠,足趺如春妍;他人不言好,独我知可怜。’似六朝已有缠足。” 
  痴珠道:“《史记》:‘临淄女子.弹弦缠屣。’又云:‘摇修袖,蹑利履。’利者,言其小而尖锐也。《襄阳耆旧传》:‘盗发楚王冢,得官人玉履’汉班婕妤赋‘思君弓履綦。’《杂事秘辛》:‘吴姁足长八寸,胫跗丰妍,底平指敛,约缣逼衤束,妆束微如宫中。’此皆裹足之证。齐东昏为潘妃凿金为莲花贴地,令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花。’《瑯环记》:‘马嵬娼女王飞,得太真雀头屐一双,长仅一寸。’是唐时已尚纤小。《道山新闻》:‘李后主宫嫔窅娘,纤丽善舞,后主令以帛绕脚,纤小屈上作新月状。’唐镐诗:‘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就是为窅娘作的。以意断之,上古美人如青琴、宓妃、嫦娥、湘君、湘夫人,必是双双白足。自周以后,美人南威、西子,已自裹足。但古风淳朴,必不是如今双弓。汉唐以后,人心愈巧,始矫揉造作,为此窄窄金莲,不盈一握,其实美人好处全不在此。”说得大家通笑了。荷生道:“果是双双白足,自然也好,最难看是莲船半尺,假作莲瓣双钩。”荷生说这话时,瞧着秋痕低头手弄裙带,就不往下说了。 
  痴珠会意,急说道:“我如今再讲两件。一则首饰。《山海经》:‘王母梯几而戴胜。’胜,妇人首饰,此首饰之始。《始仪实录》:‘燧人作笋,尧以铜为之,舜杂以象牙、玳瑁,文王又加翠翘、步摇。’《物原》:‘五采通草花,吕后制。彩花,晋郭隗制。’《玉篇》:‘(外勹内盍)彩,妇人头花,髻饰。’是皆首饰。至钗始自夏,手镯、指环始自殷,你们那些穿戴的金玉珠宝,日新月异,考不胜考了。一则妆饰。《神农本草》:‘粉锡,一名鲜锡。’《墨子》:‘禹造粉。’《博物志》:‘纣烧铅锡作粉。’《中华古今注》:‘秦穆公女弄玉,有容德,感仙人萧史,为烧水银作粉与涂,名飞雪丹。’此言粉之最古者,后来百英粉、丁香粉、木瓜粉、梨花粉、龙消粉,这也考不胜考。《古今注》:‘燕支草似蒯花,出西域,土人以染,名为燕支,中国人谓之红蓝粉。’班固曰:‘匈奴名妻曰阏支,言可爱如燕支。’《古今注》:‘胭脂盖起自纣。’此言脂之最古者。脂有面脂,有口脂,见唐《百官志》中。《韩子》:“毛嫱、西施之美丽,面用脂泽粉黛,则倍其初。’《广志》谓‘面脂自魏兴以来始有者’,非。蔡邕《女诫》:‘加脂则思其心之鲜,傅粉则思其心之和。’《妆台记》:‘美人妆面,既傅粉,复以胭脂调匀掌中,施之两颊,浓者为酒晕妆,淡者为桃花妆。’梁简文诗:‘分妆开浅靥,绕脸傅斜红。’面脂不是古妆么?口脂,唐人谓之点唇,有胭脂晕诸品:一曰石榴娇,二曰大红春,三曰小红春,四曰嫩吴香,五曰半边娇,六曰万金红,七曰圣檀心八日露珠儿,九曰内家圆,十曰天宫巧,十一曰洛儿殷,十二曰淡红心,十三曰猩猩晕,十四曰小朱龙,十五曰格双唐,十六曰媚花奴。这与‘十届’不皆是香闺韵事么?你们该喝酒了。” 
  荷生笑道:“痴珠今日肚子里新开一间脂粉铺,我们贺他一杯吧。”于是通喝一杯。端上菜,大家用些。青萍回道:“愉园弓箭送来,天快黑了,还射不射哩?”荷生向采秋道:“去射吧。”瑶华欣然出位,拉紫沧道:“射一回话去。”采秋道:“我久不射,手不柔了。琴妹妹去射,我瞧着。”便携瑶华的手走,大家都跟下阁。紫沧道:“到汾堤空地上射去。”荷生道:“好。”于是都向西廊走来。 瑶华瞧个空,早就下层阁里换上一双小蛮靴,将头上权、手上别、身上大衣一起卸下,只穿件箭袖大镶大滚的桃红线绉短棉袄,将一条白绫百蝶宫裙系在小扶上,裙幅都插在腰里,露出镶花边的青绉夹裤脚,大红的一簇裤带绦,携上弓箭。大家正说:“琴仙怎的不见?”瑶华却悄悄站在紫沧身后,将手向紫沧肩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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