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龟-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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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以把这位中丞公起个徽号叫做“九尾龟”。你们闭着眼睛想一想,这个情形可像不像?问的人听了他这一番说话,觉得虽然没有什么道理,这个情形恰委实有些相像,便也一笑走开。
从此外面那些和康中丞不对的人,只要提起康中丞来,大家都不说他的名姓,只叫他是“九尾龟”。在下做书的便借着这个“九尾龟”的名目,编成这一部醒世新书。虽然康中丞这个人并不是书中的正脚色,但是在下的这部小说既然名目就叫作“九尾龟”,在下做书的,自然也不得不把这位元绪先生姑且当作全书中间的主人翁,好好的演说一番,总算交代过了书中的一个节目。
看官们若毕竟要问着在下做书的,这部小说里头那一个是书中的主人翁?这却连在下做书的自己也不曾晓得。看官们意中把那位当作主人,在下做书的就把那位算作主人。就是把在下做书的局外人,扭进局内去做一个全书的主人翁,也未尝不可。究竟三千大千世界,谁主谁宾?恒河沙数众生,无人无我。
在下做书的随口说出,信手拈来,本来没有存着那个是主、那个是宾的念头。列位看书的酒罢茶余,消遣世虑,也不必存什么那个是主、那个是宾的意见。无非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罢了!
咳!如今世上的事情,为着办事的人胸中存了个宾主的念头,因此坏事的也不知多少!何况在下这样一部汗牛充栋的小说,洒一腔之涕泪,谁是知音?掬满腹之酸辛,畴能遣此!寓言醒世,俳语成文;东方滑稽之谈,南国烟花之史。知我者怜其沦落,或者方诸阮籍之穷途;罪我者咋其疏狂,方且指为灌夫之骂座!文章憎命,时运不济,时逢白眼之人,尽有揶揄之鬼!寄闲情于风月,惆怅扬州;感逝水之华年,凄凉锦瑟。借着那青楼中冶叶狂花的姿态,做一部世界上劝人讽世的清谈。
把那些上海滩上以前的四大金刚,以后的十二花神,都一古脑儿收聚拢来,做了这一部小说中间的资料。这也总算是现身说法,皆大欢喜了!
如今闲话休提,把这位康中丞撇到一边去,再提起那位章秋谷来。
只说辛修甫这个时候在后马路开了一家极大的书局,就请章秋谷做个总经理,兼任编辑事务,每一个月送他二百两银子。
章秋谷本来原不愿意就的,自己想了一想,一则太夫人还在常熟,陈文仙又在上海,好好的一个人家分作两起,终久不是长局。况且自己又要回去侍奉太夫人,不能长在上海,把陈文仙一个青年少妇丢在外面,未免身心两地,不甚放心。如今就了这个馆地,便可把太夫人接到上海来住,免得两边来来往往的,十分不便。更兼这个书局又是辛修甫一个人独股开的,秋谷也想要和他整顿一番,自己也好借着这件事儿多看些书,长些学问,便慨然应了。辛修甫十分欢喜。
秋谷到书局里去料理了几天,先把事情理出一个眉目来,聘请了几个编辑新书和小说的人。又请了几个翻译,译那些东西书籍。把书局里头几个朋友的执事,都分派得清清楚楚:管批发的管批发,管机器的管机器,管出入的管出入。秋谷倒忙了好几天,便和修甫说了,要回常熟去接家眷出来。修甫自然赞成。章秋谷回到常熟和太夫人说了,太夫人听了自然十分欢喜。
依着太夫人的意思,要过了年再搬。禁不得秋谷在旁撺掇,只说书局事多,不能回家过年,一个人在上海又不放心。太夫人听了这几句话说得不差,便也依他。忙忙碌碌的差不多料理了半个月,方才到了上海。在新马路眉寿里看了一处三楼三底的洋房,甚是宽敞,大家欢欢喜喜的过了几时。
秋谷心上想着一个陈文仙住在外面,好像个外室一般,终久不妥当,只得和几个亲戚密密的商议了好几天,定了主意,趁着太夫人喜欢的时候,几个亲戚婉婉转转的把这件事儿和太夫人讲了一遍。太夫人听了,果然心中大怒,便叫人到书局里去立刻把秋谷叫了回来,当着亲戚的面前,便叫秋谷跪下。几个亲戚连忙相劝。
劝了一回,太夫人怒气稍稍平些,叫秋谷立起来,对着秋谷说道:“你是我的儿子,你的事情为什么要瞒着我,不叫我知道?你难道是当我已经死了的么?若是到了那个时候,我真个闭上眼睛,自然不来管你的事!如今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瞒着我在外面这般混闹,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秋谷听了,低着头不敢开口。太夫人又道:“就是一件极平常的小事,也该应和我讲一声儿,何况这样的事情。天下那有纳妾好瞒着父母的道理?你就是做了皇帝,家庭里头也要由我做主!难道你比皇帝还大些不成?”
秋谷听了委实无言可答,只得跪下又叩了一个头,起来站在一旁,口中说道:“这件事情,都是儿子的不是。儿子情愿领母亲的责罚。”几个亲戚见了,又着实在旁相劝。
太夫人心上虽然不快,看着秋谷叩头认罪,又满口自家认错,心上早已有些回转;又被几个亲戚你言我语的劝了一番,便对着秋谷道:“如今看众位亲戚面上,况且生米已成熟饭,只好由你去闹到那里算到那里的了。但是好好的一家人家,断没有妻妾分居的道理,只好把你那位姨奶奶接到这里来一同居祝只不知道堂子出身的人,安本分不安本分?”秋谷道:“这个母亲只顾放心。这个人的性情十分温厚。就是住在一起的儿,他也和儿子说过几次,情愿守着规矩住在一起。母亲不信,只等他来了再看就是了。”太夫人听了,不觉开颜一笑道:“人还没有来,你就这样拚命的帮他。将来你那位老婆,不知你还要把他怎么样呢!”秋谷见太夫人笑了,也陪着笑道:“这也不至于的。”正是:小星三五,银河昨夜之波;孔雀东南,中妇前宵之泪。
不知以后如何,且看下回交代。
第一百二十八回 换桃符阳春回大地 喧爆竹风雪度残年
却说章秋谷想着陈文仙住在外面终不是个久计,便请了几个亲戚宛宛转转的和太夫人讲了一番;又大家都劝了太夫人一阵。太夫人起先虽然有些动气,后来见秋谷自己口口声声的认罪,又被几个亲戚劝了一番,便也回嗔作喜,叫秋谷拣个日子,把陈文仙搬了进来一同居祝到了那一天,陈文仙明妆靓服的过来,恭恭敬敬的先拜见了太夫人。太夫人把他搀了起来,仔仔细细的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只见他蛾眉挹翠,檀口含朱,眼媚春波,腰欺弱柳。更兼丰容婀娜,态度端庄,既没有一些儿风流放诞的样儿,又没有一些儿儇薄轻佻的气派,那里像什么堂子里头出身的倌人,看上去竟是一个大家闺秀。太夫人看了十分欢喜,心上暗想:“这个人倒不像是个倌人出身,将来一定不至于闹什么笑话的。”便也和颜悦色的抚慰了文仙几句。文仙拜见了秋谷的那位正室夫人,也规规矩矩的,甚是小心。
秋谷的那位夫人起先听了这个消息,心上自然十分不快。
只说这个陈文仙既然是个妓女,不知怎样飞扬跋扈的一个人。
如今见了陈文仙这样的循规蹈矩,没有一些儿撒娇恃宠的样儿,倒觉得出于意外,便也欢欢喜喜,好好的相待。陈文仙究竟是个倌人出身,骗人的工夫狠好,用出浑身手段来巴结太夫人和少夫人,不上半个月,就把这两位骗得二十四分的欢喜。秋谷见了,自然也十分快活。
不知不觉的早到了十二月二十八的那一天,腊鼓迎年,屠苏献岁,万家爆竹,大地回春。秋谷在家里头没有什么事,便和太夫人讲些外面的事情,说些街巷的笑话。有时候带着一妻一妾,同着太夫人抢状元筹、掷升官图;掷得不耐烦,便四个人打一局麻雀,和哄得太夫人甚是高兴。
过了两天,早又是除夕了。秋谷想着梁绿珠同陆丽娟那里有些帐没有开发,这两天和哄着太夫人顽,连大门都没有出,把这件事情竟不知忘到那里去了,直到这个时候才忽然想起来,便和太夫人说了一声,要出去还些帐目。太夫人道:“你无非是要出去还嫖帐就是了。把有限的几个钱这般用法,将来用完了,我看你怎么样!”秋谷听了呆了一呆,答应不出,恐怕太夫人生气,站在那里不敢就走。偷眼去看看太夫人脸上的神色,却还是一脸的笑容,’心上方才放心。便慢慢的退了出来,赶到楼下自己书房里头,开了铁箱,带了一卷钞票,一溜烟直到久安里来。
看官,你道太夫人既然知道他是出去还嫖帐,怎么并不生气,许他出去?原来太夫人自从到了上海以后,也微微也有些知道秋谷在嫖场里面狠有些儿声名;又向来知道秋谷的脾气风流自喜,倜傥非常,更兼住在上海滩上,这样花天酒地的地方,自然的就有选舞征歌的兴会。从来说知子莫若母,明知道就是管也管他不住的。平日之间常常听得秋谷讲的那些堂子里头的情形,那些倌人骗人的圈套,讲得个穷形尽相,色舞眉飞,知道他是嫖界里头的惯家,不至于再会上什么倌人的圈套,便也随随便便的,不十分去拘管他。只对他说:“你们在面子上的人,逢场作戏自然是免不来的。但是你究竟年纪还轻,恐怕一个不留神,上了倌人们的当,到了那个时候,就想懊悔都来不及了。我虽然不来管你,你也要诸事留神些儿。”又叫秋谷把陆丽娟和梁绿珠两个人叫到大菜馆来,太夫人细细的打量了他们一番,又和他们问答了一阵,便对秋谷道:“这两个人里头,还是陆丽娟天真烂漫,我看起来比梁绿珠好些。梁绿珠脸上虽然没有什么,我看他心计深得狠,说的话儿亦狠有斟酌,你以后不要做他,就做陆丽娟一个人罢。”
秋谷听了,口中自然答应,心中却有些不相信的意思。自己心中暗想:“凭你梁绿珠再要狡猾些儿,凭着我章秋谷的一身本领,料想也还对得过他。”想着太夫人的话儿也不过是揣度之词罢了。
如今闲话休提。只说章秋谷径到久安里陆丽娟院中,大踏步走进房间,见丽娟一个人坐在房里,静悄悄的不见别人。丽娟把一只纤手托着香腮,坐在那里好像想什么心事的样儿。见了秋谷进去,立起身来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呵欠,笑道:“耐好几日勿来哉啘,勒浪屋里向陪仔姨太太,两家头窝心得来,连大门才勿想出格哉!今朝倒那哼想着仔到倪间搭小地方来走走?”秋谷听了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浸在醋缸里过日子的,一开口就有些酸溜溜的味儿。”陆丽娟不等秋谷说完,把身子一扭道:“耐格闲话倒来得诧异笃啘!啥人勒浪搭耐吃醋呀?”说着不觉蛾眉微竖,俊眼流波,狠狠的瞪了秋谷一个白眼。
秋谷便笑道:“你不要发急,我不过和你说句笑话,你就急到这般田地。”
说着便走过去搀着陆丽娟的手问道:“怎么这里只剩了你一个人,他们都到那里去了?”丽娟道:“俚笃才勒浪外势收帐,一塌刮仔才出去哉。”秋谷道:“你今年的帐怎么样,收得齐收不齐?”丽娟蹙着眉头道:“有几户老客人,才到仔别场化去哉。倪间搭几格户头,才是看得见格。有格排滑头客人,倪也勿去做俚!故歇倪帐浪一塌刮仔算起来,差勿多二千多点。
除脱仔两格勿勒浪上海格客人,倒去脱仔四百多。再有一千六百洋钿,收着仔一格八折帐就算好哉!”秋谷听了,便又问道:“你今年年底的开销怎么样?”丽娟道:“倪搭格开销,是耐晓得格,一节不过一千洋钿。帐浪收落来,刚刚正好。”
秋谷听了,故意和他说道:“我要和你商议一件事情,不知你答应不答应?”丽娟听了倒呆了一呆,看着秋谷的脸道:“啥格事体,耐要搭倪商量?”秋谷低低的和他说道:“我今年的酒局帐,差不多也有三百块钱,虽然数目不多,我今年亏空做得大了,一时周转不来。我想和你商量,把你这里的钱暂时耽搁一下,等明年正月里头再想法子给你。只要过了一个年,就不怕没有法儿,不知你心上怎么样?”丽娟听了,似信不信的看着秋谷道:“阿是真格呀?耐格闲话一径来浪瞎三话四,有点靠勿住。”秋谷正色道:“别的事儿说说笑话罢了,这个事情是于我面子上大有关系的,我怎么肯说谎骗你?难道我无缘无故的平空倒掉自己的牌子么?”
陆丽娟听了,心上已经有几分相信的意思,却究竟还有些儿疑惑,停了一回,方才说道:“倪间搭格二三百洋钿倒呒啥希奇,耐也勿要放勒心浪。倒是梁绿珠格搭格帐,耐去还拨仔俚,勿要搭俚杂格乱拌。阿晓得?”秋谷道:“这个自然。就是你这里,也为我们两个人平日之间总算是彼此要好的,我才来和你商量。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