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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时代的囚徒[二战]-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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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干活就能活,不干活就得死,哪怕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天一亮就要搬砖,她也会不停地搬下去,这已经是一种习惯。”女人平淡地说着。
  她怀里的孩子突然小声说:“妈妈,她的眼睛是蓝色的。”
  女人回应:“是的。”后来阿翁得知大家都叫这个女人露娜,叫她的孩子小露娜。
  阿翁问露娜:“她的外孙女被杀是为什么?”
  “夏天被疫病感染了,看守长杀了她。真是过分,明明还只是打几声喷嚏而已!”
  “看守长?”
  “是的,一个有着天使面孔恶魔心肠的男人,”尼塞插嘴,“他有时会不让手下的看守杀人,但是他自己可是连愣也不会打,从来都是一枪毙命的。疫病爆发时他就像找到了借口一样,一天可以杀几十个人,哪怕病得很轻也不会提供丝毫治疗,打几声喷嚏也一枪打进脑子里,现在这里的人比春天时少太多了。而因此失去亲人的人们明明已经很悲伤,他也不会让他们停止工作。他完全以杀人和折磨人为乐。”
  “但是食物这么差,人怎么可能不生病呢?”阿翁嗅了嗅手上发酸的不凝物,心已经“砰砰”直跳了。
  她本以为哪怕“工作”做得不好顶多也只要挨打,至少这一天里没有看守杀人,但是既然有这么个看守长,一切就麻烦了。
  “我觉得我现在总算有了足够的抵御腐败食物的体质,”尼塞笑笑,“其实我刚来时也生过病的,没有被发现,后来慢慢就好了。”
  “你说的看守长,是今天站在那边小楼三楼的人吗?”
  “哦?原来你已经看见过他了。很可怕吧,我从没看他笑过。”
  “他叫什么名字?”
  “别的看守都叫他看守长,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尼塞说到一半突然记起了什么,“哦,好像来过一个另一个集中营的看守长,我记得那个人叫了他一声‘温舍先生’。”
  阿翁记起来这个男人的姓氏了。温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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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性恋者

  连吃了一阵子不凝物后,阿翁好歹也能咽下那些东西了。她的身体暂时没有生病的症状,也略微习惯了“工作”。
  来到集中营的第二天起床后只有左腿还算健全,双臂和右腿几乎疼成了二级残障。据阿翁分析,腿疼主要因为蹲下去的时候只有右腿受力大,所以左腿倒没有太疼。到了第四天,几乎就没有什么酸痛的地方了,最大的困难还是饥饿。哪怕所有抓来的食物都吃下去,也依旧吃不饱。
  尼塞建议她,如果不是实在饿得受不了,最好就只抓来两把食物,不要多拿。靠近门边有一个四十上下的胖女人,没有人打得过她,她规定那个床位是她的,还有除她以外每人每次只能抓两把食物,违反的人会受她的惩罚——挨打或者被迫挨饿。但是这个胖女人每次也吃不饱。
  更要命的是,被抓来的犹太人还在不断增加,天气也在一点点变冷。
  阿翁和尼塞也曾试图逃离这个胖女人的掌控,不幸的是几乎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类似的地头蛇。
  阿翁也不断地消瘦下去了。
  不久阿翁学会了一个小小的生存技巧:一顿饭只要咀嚼的次数足够多,就能多一点饱腹感。她把这个方法教给了尼塞,尼塞惊喜地感到有同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于是她们吃饭变得很慢,甚至吃出了那黏糊糊的东西里可能有胡萝卜泥和土豆泥还有面粉,至于为什么要做成泥状——或许是因为里面掺杂了大量腐烂的土豆和胡萝卜,做成这样可以掩盖这一点——其实掩盖不了的,那刺激性气味和时不时从黏糊物里找到的霉斑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这个生存技巧很快也不适用了。人越来越多,食物却没有增加,胖女人吃光了自己的食物却仍饥肠辘辘时,就会抢走年纪较小的孩子的食物,露娜因为有妈妈护着所以食物得以保全。
  阿翁和尼塞就没这么幸运了,接连被抢了几次之后吃饭变得狼吞虎咽,十秒内可以解决一顿,有时还会噎到,难受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时两个人都会想——还是有妈妈好呀。
  到后来,完全入冬了。
  尼塞判断入冬的原因是,第一批因寒冷而死的人出现了。
  早上,看守吹了集合哨之后,所有人都迅速而安静地走出去,又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阿翁不再像刚来时那么紧张兮兮,也学会了在不放慢速度的同时四处乱瞟。于是她看见三个女犹太人被拉着胳膊拖在地上拽了出来,她们没有任何挣扎,其中一个就是曾经与阿翁绊过嘴的“坏女孩”,她是脸朝下被拖出来的,居然也没有挣扎翻身。阿翁突然明白过来,这三个人大概都死了。
  尼塞悄悄凑到阿翁身边来:“你还没见过死人吧。”
  阿翁说:“见过的,我家是个中医医馆,有些人来得太晚了,爷爷也治不好,就死了。还有水晶之夜那天,我在场。”
  “你不怕吗?”
  “以前不怕,现在怕了。”
  这时她们隐约听见营房的方向有个声音问:“都死了吗?”
  “死了两个,看守长!”看守响亮地回答,“一个活着,但是发着高烧!”
  “哪一个。”这声音异常沉稳,就像个坐在办公桌后同人讲话的绅士。
  “这一个!”
  话音未落,突然就是一声枪响。
  阿翁浑身一颤,手上的砖全掉了下来。很快便有人跑了过来,大叫着一枪杆捶打在她的后背上。她疼得大叫一声,拼命忍着痛在枪杆的锤击下把砖重新码好,等她把砖重新搬了起来,捶打也就停止了。
  这是她头一次挨棍击,这辈子都是头一次。小时候看绣绣的哥哥被他爸爸吊起来打,阿翁还庆幸过自己不是他们家的孩子呢。现在她就像那时被吊起的男孩一样,满头是汗,背后火辣辣的疼。
  她吃力地追上尼塞,而尼塞显然对旁人的挨打习以为常,继续刚才的话题说:“看,他们会把尸体拖到集中营的一角烧掉。”
  阿翁飞快地瞥了一眼,正看见温舍用手帕擦着枪口的样子。
  那表情竟让阿翁莫名地想起沃克。永远都是那副不高兴的样子,很烦躁,甚至有些悲伤。
  这时,身侧传来低低的啜泣声。阿翁看过去,一个男孩搬着一摞砖拼命跟上一个男人,用力撇着嘴尽量把话说成一体:“爸爸……刚才被杀的是妈妈,你再看她最后一眼吧。”
  事实上,阿翁从未打消过逃跑的念头,即使她看不出有任何机会。
  或许是因为在柏林的家里见过这个叫温舍的人,所以她曾对依靠他出逃抱有一丝希望,现在算是完全意识到不可能了。这时回想起来,那身黑色军装固然好看,但是后来任何人的黑军装都没能让阿翁像那天那样感慨。他们都没有这个人的挺直和英俊,也不能拥有那种完全匹配这身军装的气质甚至声音。但是希特勒毁了他,他自己毁了自己,他美好的外表下只剩下牲畜的灵魂,没了人性。
  阿翁很庆幸在有机会接近他之前就看透了他,打破了依靠他的一切想法。
  那么,还有什么办法?
  晚上回到营房,阿翁对尼塞说:“今晚我睡地上。”
  尼塞伸手试了试阿翁的额头。
  阿翁躲开:“我没有发烧,我挨了打,背上的瘀伤需要冷敷,冷地面可以满足我的要求。”
  “如果受凉生病了呢?”
  “我会用毯子护住头和身上,尽量只保持后背在地上。”阿翁回应,“背后瘀伤不适宜做大量运动,但是很明显我们这样是没有办法休息的。那么为了避免发炎以及各种并发症,我还是‘冷敷’吧。”
  “医生家的人懂得太多还真麻烦。我也挨过打的,后来瘀伤自己就好了。”
  “那是你运气好,我敢打赌你见过的死人里有一半是因为瘀伤感染死的。”阿翁说着躺在了地上,然后把毯子七弯八拐地垫在头下和下身,中间一截盖在上身。
  尼塞笑了一下:“真是服了。”
  刚躺下,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走了进来。已经没有床位了,阿翁向他招了下手:“这边。”一如当初尼塞对她那般。
  那人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一声不吭地背靠墙坐在阿翁身边。
  因为阿翁所要的睡觉姿势实在是难得摆得这么恰到好处,所以她就没有坐起来,依旧躺着看向这个人。
  这个人长得很清秀。看不出年纪,个子算很高,双眼皮,睫毛很长,皮肤很白但是浑身都是伤,当然,没有头发。
  “你是怎么做到第一天来就被打成这样的?你怎么惹到他们了?”
  这个人似乎不打算回应她。
  阿翁也能理解刚进来的人茫然的心情,何况这个人还被打成了这样。她看了看自己的毛毯,咬咬牙撕了一部分下来。
  由于人数增多,为数不多的毛毯已经被分割得七零八落,阿翁这块还算大的,又因为她身材娇小,所以即便分给他一部分,自己蜷缩起来还是有毯子盖的。
  “对于你来说好像太小了,不过好歹盖一下肚子吧。”
  这个人还是没有反应。
  阿翁也不再说话,直接把毯子扔到了他的肚子上,自己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过了许久,阿翁都快睡着了,身边突然传来一声:“斯巴西巴。”
  阿翁浑身一个机灵,睡意全消。
  大家都已经睡下了,只有外面场地上巡逻士兵手电筒的白光会时不时晃过窗口。
  四下里静得出奇。
  阿翁说:“你再说一遍。”
  男人低头看着她的脸说:“斯巴西巴。”
  是的,那分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个人的发音很怪,说的绝对不是阿翁不知道的德语词汇。
  她用德语说:“你不会德语吗?”
  男人回应了一句,可惜她听不懂。
  阿翁换用英语——虽然她并不拿手也并不保证发音准确,但是好歹从沃克那学到一点:“现在呢,听得懂吗?”
  男人说的依旧是她不懂的语言。
  阿翁最后试了可能性最小的一种:“中文你听得懂吗?”
  男人一怔,回答:“我、是、苏联人。”
  这是有多久没听见别人说中文了?虽然荒腔走调,但是想一想就能懂。阿翁猛的想坐起来,一不小心扯痛了后背的伤,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男人扶了她一下:“有伤?”
  阿翁放慢语速说:“没有你的严重。你为什么会在女子营房?”
  男人又不出声了。
  “你为什么会被打成这样?”
  还是没有回答。
  外面一道手电筒白光扫过男人的侧脸,阿翁发现了更奇怪的事:“你是蓝黑色眼睛,你不是犹太人。你也不是吉普赛人吧,我分不清人种,但是吉普赛人没有白人这我倒是知道的。啊,难道你也是德犹混血儿?”
  男人又低头看了她一眼:“原来如此,你是混血儿,我还在奇怪你为什么会是蓝眼睛。”
  “这么说你不是?那你为什么被抓进来?”
  “请不要再问了。”
  “好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会说中文?”
  “我以前住在中苏边境附近的一个小镇上,有时和北方中国人有交流,所以会一些。你是在哪里学的?”
  “中文是我的母语,德语才是后来学的,”阿翁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自豪,“我在中国长大。”
  “那你够倒霉的,现在犹太人都在往中国跑。”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阿翁语气突然落寞了些,“但是在集中营里的这些天,我在想,我总说自己是中国人,居然因为中日开战就躲到德国来。”她停了一下,觉得鼻头毫无预兆地一酸:“我背叛了祖国。受到这样的惩罚,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我活该。”
  眼泪无声地顺着太阳穴流到了冰冷的地面上,阿翁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一年不出方丈之地,她没哭;听了大量希特勒的恐吓,她没哭;目睹水晶之夜,她没哭;被抓进集中营;她也没哭。
  但是在听到中文的这个夜晚,她哭了,对那个村落强烈的思念让她忍受不了了。
  她现在就想回去,回到那个村子,回到那奇异的光与彩的黄昏颜色里去,回到和绣绣一起研究生理卫生的那一天,回到那些为沃克的悲伤而悲伤的日子,回到爷爷充满中药味的温暖怀抱里去。
  但是她已隐约明白,就算她回到了那个经纬度,回到了那个精确的坐标,一切也已不复当年模样了。她只是还不知道那里已经被毁灭成了什么模样罢了。
  世界就这么寂静了片刻,男人已经不知道除了自己的悲惨,还有什么能安慰这个哭泣的孩子了:“你有没有听说过同性恋?”
  阿翁擦了把眼泪,尽量稳住气息说:“书上看过。”
  他就是有这么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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