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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鼎宋-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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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公私试都是弥封誊录,私试是学校自己搞,公试要县里长官主持,在考试上作手脚难点,却也有太多空子可钻。毕竟不是以前三年才有一次的发解试,年年都折腾,甚至月月都折腾,哪有那么多人和那么多jīng力。
    “县学每收一人,顾八尺都要依着身家收几贯到几十贯不等,大户人家更有收过上百贯的,光这钱就吃得满嘴流油了……”
    “入学还只是开始,学业是‘艺’,德行是‘行’。顾八尺不仅握着学业评定之权,还握着德行评定之权。学业差点还好说,毕竟外舍两年公试不及格才会除学籍,可德行是月月记等,犯有三等以上事责,当季除籍。德行好不好,小事能不能变作大事,大事又能不能轻减,不都是顾八尺一张嘴的事?”
    “当然也不止是顾八尺吃钱,学谕学正也掌学业,直学掌学籍,斋长也有记录小过之权,都能张嘴。顾八尺照着丈吃,学谕学正直学照着尺吃,斋长还能落下寸吃,县学的学生为什么这么少?不就是被吃跑了么?”
    陈子文喷得义愤填膺,王冲听得心神摇曳,这情况怕不止是华阳县学才有吧,其他学校又能差得了多少?都是这般情况,穷苦人家还有出路?
    接着陈子文又说到产业,产业这就看得更清楚了。当年老赵知县置办的两顷学田,每年还能收七八十斛米麦,现在只能收四五十斛。虽说原因之一是佃户偷偷把学田收成转到官田,应付官租【1】,但谁又知道掌管学田出入的学官吃了多少?
    出租校舍更是理不清了,只要顾教授跟同管学事的学谕串通,再拉上了经办实事的库子,能落到学校的实得租金有多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这大宋……无官不贪!”
    说到最后,陈子文发出了愤怒的控诉,王冲深有同感。看这情形,赵佶大办教育,却是种下了一块块肥肉,让他下意识地跟后世的教育产业化作起了对比。
    不过在这感触之外,王冲又隐隐觉得陈子文这情绪有些不对劲,说到顾教授之贪,学校之脏,就像是在说不共戴天之仇一般,似乎有些过了。
    再细细一想,这陈子文交浅言深,是不是也别有用心呢?顾教授把他当棒槌用,这陈子文……
    “守正当了斋长,该不会跟顾八尺他们同流合污的。这些个糟污事就不说了,咱们专心找乐子去!”
    陈子文转了话题,王冲也收摄心神,暗暗留了个心眼,得多看看这个人。
    一路闲谈,已来到城中东南,越过层层瓦檐,一座飞檐高挑的高楼自前方拔地而起,那就是散花楼。加上城西五门得贤楼,西南的张仪楼,更西面的西楼,一并合称成都四楼。
    唐时李白在《登锦城散花楼》一诗中写道:“rì照锦城头,朝光散花楼。金窗夹绣户,珠箔悬银钩”,这诗王冲记得。此时远远望去,没见着金玉之光,只见灿烂花sè,心中也不免激动。
    “走这边,快一些……”
    前方人cháo涌动,几丈宽的街道也挤得水泄不通,陈子文一边向旁边的小巷行去,一边招呼王冲。
    没及多想,王冲跟了进去,在小巷中绕来绕去,几乎绕晕了头,好半天,眼前才豁然开朗,接着一片火红人影入眼。
    十来号穿着红绸无袖褙子,头裹红巾的汉子正聚在一处闲聊,脚下还放着锣鼓钹铙等乐器,像是个乐班,该是准备出演那什么“天女散花”的节目。
    王冲正不以为意,跟他并肩而行的陈子文忽然停步,朝前方那些红衣汉子大喊道:“这就是王冲王二!还不赶紧拿下!”
    王冲一惊,脚下猛停,差点仆地,虽然有所预料,有可能被这蚊子陈坑,却没想这坑来得这么快,这么深!
    转身看向陈子文,见他已消去刚才那友善亲切之sè,脸上满是讽意:“王二,我可不是何广治那个书呆子,就知道找你论理。不把你收拾得不chéng rén样,我就不姓陈!”
    他努着下巴,脸上再转作酣畅的快意:“记清楚了,我娘姓何!何广林是我三舅!”
    再转眼看向正涌过来的红衣汉子,陈子文招呼道:“先绑……”
    话音未落,黑影夹着风声罩住了陈子文的脸面,陈子文就觉像是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了鼻梁上,眼前顿时灿烂如散花楼,嗡嗡嘶响自耳朵而入,在脑子里激荡着,浑身顿时没了气力。
    陈子文惨叫一声,软了下去,王冲摸着发红的额头,压住脑子的晕眩,卷起袍摆,撒腿就跑。
    “卑……卑鄙!”
    捂着已经断裂的鼻梁,血已糊满一脸的陈子文模糊而凄厉地叫着。
    【1:更多时候是官员自己暗中将学田收成转到官田,以此中饱私囊。以至于政和中赵佶下诏,禁止官田佃户同时佃种学田。】

第三十章 你行的,我相信你
    【今rì还有工作,先更了,依旧一更,不过依旧是大章。】
    王冲一直在提防报复,怀中还揣着瓶儿寻常惯用的那柄解腕小刀,可眼下真要亮了刀子,不是惹出官司,就是自己被刀子捅了。暂时惹不起,那就躲吧。
    蚊子陈的呼号像蚊子一般盯在王冲的后颈上,成了衡量自己跑得有多快有多远的尺子。至于那声血泪控诉,该是把王冲当作了会傻愣愣呆在当场争辩是非的书呆子,而不是一个见势不妙就果断落跑,丝毫不顾颜面的老油条。
    只是再怎么果断,不认路也白搭,王冲蒙着头一阵急奔,却忘了来时的路,七拐八绕,始终没奔上大道,就在只够两三人并肩的小巷里乱窜。靠着不时飞起的木盆、竹杆迟滞追兵,一路鸡飞狗跳,惹起骂声无数,只勉强将那帮红衣汉子吊在几丈外。
    如果有人在半空俯视的话,就能发现,王冲就如无头苍蝇一般,领着这队红马甲绕了一个大圈……
    当王冲一头扎进一座长楼前的院场时,已经气喘如牛,两腿发软。他惊喜地看到,不远处就是喧嚣的街道,可欢喜还没上脸就飞了,通向街道的院门还守着一群衣着跟追兵一模一样的红马甲。
    尚幸那帮人正背对着看热闹,没谁发现他。王冲左右张望,找不到侧门,场院里就只有几副大号抬轿,轿杆长得离谱,轿身妆点着各sè鲜花,看上去格外绚丽。
    追兵的脚步声已近到院外,王冲心一横,朝着最近那一副抬轿奔去。揭开纱帘,缩进轿子,追兵正好奔了进来,他只能祈祷这些人以为自己钻进了楼里。
    “贼汉子!恁地跟烧了尾巴的耗子样胡乱奔突!别仗着是江神社的就不守规矩!今天你们是给官坊办事!还不收拾着出场!?”
    祈祷灵验了,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尖利的婆子声喝住了追兵。
    “你们也都利索点!还当自己是民家闺女,要妈妈来伺候!?”
    婆子又转了方向呵斥,得了一阵银铃脆响般的回应,竟是一群小姑娘下了楼。
    “妈妈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今rì散花楼上坐着许学士许大府!把身子展足了!腿脚立稳了!活儿作全作美,别在大老爷面前丢了官坊的丑!不指着谁抢得了天女,谁要出了篓子,就把谁送到城外的寮子去!”
    婆子冷厉地训斥着,王冲没听明白也无心去听。透过纱帘,就看到那些红马甲汉子不仅没离开,反而朝抬轿走过来,顿时出了一额头汗,这下是跳坑里了。
    这抬轿就是竹架子罩上了帘纱绸布,轿顶还开着圆圆的天窗,绿枝红花串起来的花链从轿顶往轿身绕下,倒让人看不透轿身里的情形。
    王冲打量着自己藏身的小小空间,竖住中间的那根竹竿如救命稻草一般,让他心中一喜。这杆子虽很短,顶端还套着一个小圆盘,不知有什么用处,却是件突围的好兵器。
    使劲一拔,杆子就嘎吱响了一声,仔细看是有榫卯跟轿架相连。王冲果断出刀,将竹榫撬开,拔起竹杆准备当作短矛,冲出去戳翻一个夺路而逃。
    正蓄势待发,轿身晃悠,帘纱揭开,一抹彩影如灵动的小鹿般跃了进来。
    小鹿没料到轿内有人,直直扑进来,双臂合抱,将王冲当作本该有的竹杆。一瞬间温软清香满怀,王冲与小鹿面对面,胸贴胸,抱了个结结实实。
    乌丝编作又高又斜的环髻,一层层展开,像是正凌云驾雾。如白玉细瓷般的脸颊左右展开两道柔丽的曲线,汇于不知是因瘦弱,还是本就生成这般的尖尖下颌。
    两颊胭脂轻染,眉心点着一朵绚丽的六瓣桃花,再配上直直撞入王冲心中,那双清澈剔透的丹凤眼,王冲不由生出强烈的惊艳,哪里是小鹿呢,分明是一位小花仙!
    这惊艳瞬间就被眼中的惊骇驱散,浓妆艳抹的小花仙下意识地张开樱桃小嘴,就要呼救,王冲急得猛一低头……
    如果下一幕变作王冲用嘴去堵住小仙女的嘴,那就是恶俗狗血外加丧心病狂了。本着之前一个头槌干翻蚊子陈的心理惯xìng,王冲的直觉反应就是……再一个头槌。就这点来说,也许比前者更丧心病狂。
    蓬地一声闷响,小仙女噢地惨哼,脑袋高高后仰,身子也差点从王冲怀里翻出去。王冲赶紧拉了回来,捂着她的嘴嘘声示意。
    小仙女眼泪汪汪地看住王冲,惊骇升级为惊恐,却很乖巧地没有出声。即便眼前金星片片,她也看到了王冲手里的小刀。
    声音是没了,可两人这一动,抬轿一个大晃,外面那婆子叫嚷道:“八姐儿,还在闹!?”
    小仙女那双丹凤眼像是会说话一般,瞬间闪过绝望、苦楚、释然和哀求等等眼神,王冲几乎都能读出来:完了完了,要被当作人质杀掉了!好汉你下刀可要快点,奴奴怕痛……
    如果之前就窜出轿子,倒还好说,这会现身,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王冲心中也泛起浓浓苦水,只能硬着头皮向前了。
    松开手,掌心湿湿的全是血,王冲暗自歉疚,竟把小姑娘的鼻子撞破了。
    他凑到这被唤作八姐儿的小姑娘耳边,嗅着即便是过量香脂也压不下清新中还带着点nǎi味的气息,低声道:“小生被仇家追杀,无奈躲于此处,绝无冒犯小娘子之意。”
    听到“仇家”、“追杀”这两词,王冲清晰地感受到,怀里原本紧绷着的娇小身躯忽然放松了,转瞬间又紧了。缩回头,见小姑娘两眼闪起了异样的光彩,整个人生出一股凛然之气。
    小姑娘鼻梁挺直,翘起的娇俏鼻头明显发红,两缕血丝正缓缓而坚决地从鼻腔挂下。但她却坚决地吸了吸鼻子,扬声喊道:“妈妈,女儿只是试试杆子!”
    “仇家在哪里!?”
    顾不得擦鼻血,小姑娘皱着眉头急切地低声问,眼里那浓浓的关切,让王冲负疚更重。这般单纯的乖女娃,谁骗谁就是禽兽不如。
    “就是外面那些红衣汉子。”
    就让我禽兽不如吧,王冲心说。
    小姑娘噘起小嘴,鼓起脸颊,瓮声瓮气地道:“江神社的,果然都是贼汉子!”
    王冲再附耳道:“等那些人走了,我自悄悄出去,绝不让他人看着。”
    轿身一动,竟被抬了起来,原本那大呼小叫着追王冲的汉子们嘀咕不停。
    “怎么重了不少?”
    “昨晚在寮子玩久了吧!”
    “是重了些,这花轿可真沉啊!”
    “少呱噪!怕是刚才追那王二追得脱力了。今rì是给官府办事,出了篓子可落不到好。早知就该省些力气,陈二郎也真会挑时间。”
    “还是那王二害的!那小子就跟泥鳅般烦人,下次抓着了,先打断两条腿!看他还跑!”
    抬轿的正是追王冲的那帮汉子,前后八人,王冲和小姑娘两人加起来也就一个chéng rén体重,虽有异常,却没让他们大起疑心。
    竹轿嘎吱嘎吱地摇着,小姑娘呆呆看住王冲,血泪交加的俏脸升起绝望:“来不及了……”
    轿子左右还有红衣汉子,锣鼓钹铙开动,吹吹打打就出了院子,汇入人头攒动的街道,街道尽头,散花楼正巍然而立。
    “官坊的姑娘们要上场了,以行首的调教功夫,夺个天女不在话下吧。”
    四层高的散花楼顶层,就只有临街一桌,正位上那个年近五旬的清瘦老者悠悠开口。
    桌旁端酒伺立的美艳妇人小意地道:“怕要令大府失望了,官坊的花雀儿哪及得对江楼那些灵雀儿。”
    这清瘦老者正是翰林学士,知成都府事许光凝。同桌还有一老者,年纪稍长,衣着简朴,呵呵轻笑道:“成都九大花魁,二十上厅行首,对江楼占了近半,就连……”
    这老者看向颜容与服sè并艳的妇人:“梁行首,也是对江楼出身,听说当年吕帅为求对江楼把梁行首转为官籍,连老脸都赔上了。”
    妇人浅笑嫣然:“奴婢福厚,承吕龙图抬爱……”
    许光凝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对江楼不是邓家私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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