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宋-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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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曾想,对方有高人,以景数这样的算学之术,借走马承受的路子直通官家。王冲和集英社这个名字先于卢彦达入了官家之耳,让官家先有了印象。卢彦达虽连连上本,却终究晚了一步。
为入罪等人出谋划策之人不仅熟悉朝堂,还知官家所好,更知时政大势。这样的人物,连蔡京也起了好奇心。
余深寻思片刻,不得要领,无奈地道:“蜀中多奇人啊……”
蔡京心有戚戚地点头,区区西陲边地,竟能孕出华阳王氏、眉州苏氏等巨宦名士,就连蔡京深忌的张商英,也是蜀人。元佑更化时,蜀党更差点左右天下,蜀中当然多奇人。
从头到尾,蔡京和余深,乃至其他人,都没想到牵起这一案的王冲,就是出谋划策之人。不过十五六岁,少有博闻强记之名,这景数也是从古书里看来的,这光辉已经足够亮了。再这般通晓时势人心,那已不是人,而是妖孽了。
况且,就连王冲本人,都没想过靠这本书完全摆脱困境,他的真正用心,不过是让许光凝这样的人以为这本书有这样的效力。而要办到这一点,成都府路走马承受傅尧的态度至为关键,只要傅尧积极一动,许光凝就不得不动了。
就这点来说,说动傅尧的宇文柏和鲜于萌居功至伟,光靠一本书可打动不了傅尧,还得有宇文柏这样的天才神童为傅尧作生动形象的展示。不过这事也是为他们自己出力,卢彦达为了平息成都人的怨气,不敢将此事变作贵贱之争,不得不将宇文柏鲜于萌等人也拉进案子里,集英社在净众寺里再度团聚。
“卢提学,退一步海阔天空。”
当卢彦达又一次录问王冲时,王冲已是一副“你到底还要闹哪样”的模样。
“大胆!尔等所犯是朝廷大罪!岂能当作市侩之事,与本官逞口舌之能!”
卢彦达拍着桌子,面上强厉,心中也如这桌子般蓬蓬打鼓。
就在同时,汴梁皇城横街上,蔡京一语定了卢彦达的前途:“卢彦达作事,就头不就尾,连傅尧作什么都没盯住,此人难当大用!”
余深争取道:“可他一颗心还是诚的,而且也肯下力。”
蔡京点头:“既是如此,就别让他作学官了,文党之事很深,不是他那种人能料理得来的。”
余深再无话说,这个话题到此结束,这事对主掌亿万之民的一国宰执来说,毕竟太小。
四月大游江也错过了,不仅王冲很是遗憾,再度探望他的金莲玉莲也满脸委屈,潘家竞花魁又输了,毕竟争不过彭州花户,彭州的天彭牡丹可是洛阳嫡传。
从二月到四月,王冲等人历了两个多月牢狱之灾,但这番经历却远远谈不上苦难。好吃好喝好住,还有宋钧、顾丰以及父亲王彦中等儒士手把手的传授,对儒家经文的理解又上了一个台阶。
不仅王冲大有收获,包括张浚在内的府学县学生员,也都收益良多,甚至这些儒生自己也因充分交流而多有感悟。在这两个多月里,王彦中在本地儒士中的声名也节节拔高。他通洛学经旨,又jīng于程门易学,对苏门之学也不陌生,原本不熟悉他的宋钧等人对其大加赞赏,继而引为知己。
政和五年的这个chūn天,就在成都府的净众寺里,一墙之隔就是印刷钱引的作坊,一帮老少士子因文祸相聚一处,结下的情谊如chūnrì种下的苗芽,有待来时。
“所谓死党,是说一起同过窗,扛过枪,piáo过娼,蹲过班房,分过赃。算起来,你我也只差其中一两桩,便是死党大圆满了。”
已至四月中,这一rì,王冲正跟张浚打趣。
张浚鄙夷道:“这话从何而来,怎的这般俚俗?”
王冲刚开口,宇文柏就抢道:“古书上看来的。”
鲜于萌意味深长地道:“待出去了,咱们一并大圆满去!”
范小石在一旁冷哼道:“此生我与你们是圆满不得了……”
就听得陈子文的尖嗓门在院子里回荡:“结案了!结案了!咱们解脱了!”
唐玮更是轰地一声撞开屋门,大喊道:“朝廷下文了!”
片刻后,净众寺被如cháo的欢呼声席卷。
“成都府路提点刑狱司、提举学事司所言文案造事扰政,两司官、成都府通判及相关人等,皆由知成都府事劾状以闻。所管诸人及生员即释,凡言集英社谋逆案及元佑禁术案之文字,尽数追毁。”
由许光凝派来的司法参军宣读了朝堂处置,净众寺前再度响起欢呼声。
“回家!”
王彦中与王冲长舒了一口气,跟其他人一样,都恨不得两肋生翼,瞬间飞回家中。
“卢彦达?落官一阶,转任成都府路转运司判官……”
有人恨得牙痒痒地问起卢彦达的下场,却听到这样的消息。
还能当官?
王冲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诬陷一大群人,企图生造出一桩文案,当作升官阶梯。事情不成,仅仅只是降一级,而且还转到了油水丰厚的转运司!听司法参军这话的语气,好像处罚还挺重的,还有没有天理!?
接着又无奈地苦笑,当然有天理,这是宋朝啊,官人就是不一般,不是谋逆大罪,基本没可能丢了官,即便是党争,失败者也依旧能套着一层官皮。
罢了,反正也打赢了这一仗,以后他再也没办法在学事上找麻烦了。
王冲这般想着,正要跟宋钧、顾丰等人打招呼,想着约请诸位师长去海棠楼搓一顿,好好庆贺一番,却见司法参军手一招,几个节级将顾丰围住。
“华阳县学添差教授顾丰,私授元佑禁术,致县学生员公试谤毁朝政,即令编管广南西路朱崖州!”
司法参军宣读的诏令将众人脸上刚升起的喜sè一扫而空,只有顾丰顾八尺依旧淡淡笑着,竟是早知有这一rì。
“谋逆案和文案不立,公试谤讪案还是在的。顾教授早前已上书朝堂,自呈有罪,请免生员之过,朝堂也已允了……”
司法参军语带怜悯地道,这话震得包括王冲在内,众人都一时呆住。
“年轻人做事,总是不顾首尾,还得老儿来收拾局面……”
顾丰温和地说着,投向王冲的目光里却蕴着两团炽热的火芒。
“老儿我只能作到如此,你们也别这般作派,老儿不过是还十年前的债。十年前,老儿便该落罪了,今rì还能减了你们的罪,老儿已心满意足。”
顾丰再只留下了这句话,便被带走了。
而后司法参军再一一宣读生员的处置,包括范小石、唐玮等公试里大骂朝堂的学生,被处以或三年或五年不得入学,不得受辟为官的责罚,可众人丝毫不在意,就紧紧盯住顾丰远去的方向,不觉间,泪流满面。
“读书……读个屁的书……”
王冲虽未流泪,眼角却已酸热无比,心中就翻腾着这样的念头。尽管他清楚这样的念头只是情感所致,于现实无益,但他就是忍不住咒骂。至于是骂这个朝廷,骂这个国家,乃至骂这个世道,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回家吧……”
王彦中的平静话语里也蕴着深沉悲悯,在这一刻,父子俩的两颗心,在某些零落丁点处,不觉已悄然相通。
【1:此处“大人”意为父亲,是对身有官位或名望的父亲的尊称。】
第五十六章 旧梦如烟新梦渐
脱困的欢喜变作浓浓的沉郁,回到家中,王彦中和王冲相对无言。
“你那本书,是怎生变了朝堂心意的?”
王彦中又提起了王冲的谋划,之前他还不清楚此事,待到众人出狱,宇文柏鲜于萌等人欢呼,方知这不是朝廷公正,而是儿子下了大力。
“书在这……”
王冲把书递过去,再没多话。他此时正心绪烦乱,与顾丰相交虽短,早前还因这老头太贪而鄙夷其人。可先是县学的兴盛,再是这场文案,顾丰与他,已隐隐有半师之实,虽然时时斗嘴取乐,对这老头却是尊敬有加。顾丰编管海南,那就是死路一条,而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搭救。
原本他以为,借着此书翻盘,不仅能息了谋逆案和文案,还能让公试谤讪案也顺着这势头消减。却没想到,朝堂掐了卢彦达的企图,却不放过公试谤讪案,还准备重处。
很明显,这是蔡太师一党的平衡。按下卢彦达整治旧党之事,却不能让旧党以为有翻身而起的机会,必须在公试谤讪案上找回场子。
听宇文柏的家人说,范小石等人原本要照十年前旧例远贬广南,只因年纪太小,同时泸州边事正起,才拟送到泸州。此时泸州正聚四路兵将,罪囚也会流配到泸州。
顾丰上书,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这让蔡太师一党很满意。整治一帮弱冠少年,不仅威慑不足,还很招物议。而整治一个教授,就能起杀鸡儆猴之效。自然,有此台阶,对生员们也就抬抬手,从轻发落了。
要救顾丰,难度太高,王冲想得脑仁发痛,蓬的一声,脑壳也痛了起来。
是王彦中用书砸他:“无知小儿!你知你办了什么!?”
王彦中一翻书,看到后半部分的土木营建内容,即便不知万岁山之事,也明白了这本书的路数,顿时大怒。
“这是佞媚君上!你嫌这天下大兴土木还不够,要再添一勺油么!?”
蓬蓬,一下还不够,王彦中凑了个三连响,王冲捂着脑袋,就幽怨地盯住这爹,也不开口辩驳。
手高高举着,还要来个大四喜,王彦中却一声长叹,丢书,转身,闷闷道:“你再想想如何救下顾教授。”
王冲在家憋了两天,还没想出个头绪,第三天,顾丰的家人来了,一脸哀戚地递上一封书信。
顾丰死了,是自尽的。大醉之后,让家人蒙湿纸于面,窒息而死。
“他已老迈,远贬崖州,非但绝无生理,还要牵累家人,所以……”
王彦中垂泪低叹,王冲胸膛沉郁,像是压了万斤铅铁。
“老儿想知你所言的知行一般是何道理……”
“老儿想见你会给这天下带来何等变化……”
“守正,你有才,你有能,但你却无入世之心,老儿看得明白,你所行之事,就如游戏风尘,随xìng而为罢了,难道此世不值得你动心?你不是也言横渠四句,愿俯仰天地,究至圣之道?”
“老儿已年迈,背不动了,只盼你能入红尘,展才能,不管是治一人,还是治万人,诚心于世,老儿我与愿足矣。待你立言、立德、立功时,勿忘在老儿坟前焚一纸相告。”
看着顾丰专门给他留下的遗书,王冲又记起了当rì顾丰被带走前,深深望向自己的一眼,那眼中的炽热光芒,当时他还不怎么明白,现在,他已了悟。
宝历寺后院,漏泽园旁的荒地里,往rì县学生员们在此蹴鞠所积起的生气已消散一空,野草蔓蔓,荒芜空寂。
两个多月前,这里已堆积了若干砖石,正准备开工。而现在,华阳县学成了灾厄之源,不仅工程停了下来,连地盘也被赵梓转作它用。随着顾丰之死,华阳县学也将回到以前的状况,现有的学生尽数遣散。
尽管此事源头还在赵梓有心振作县学上,而整件事情里,赵梓更为求自保,束手旁观,王冲却对赵梓没什么恨意。
人心叵测,赵梓没有如何广治那般落井下石,已是幸事。当然,原本对赵梓在王相公家一事上的感恩之心,也随风而去。从现在开始,王冲自觉与赵梓两不亏欠。
至于何广治,就连陈子文都鄙夷其人,已早早在众人眼里消失。司法参军还传递了许光凝的意思,问王冲等人是否有意治何广治的攀诬之罪。许光凝的用心自在打卢彦达的脸,王冲等人也有心整治这个学jiān,可顾丰之死,让大家心灰意冷,再无心深究了。
扫视这片荒地,林大郎捏着再没机会变作实物的图纸,哀叹道:“可惜了……”
王冲、宇文柏、鲜于萌、范小石等人默默向本寄于这片荒地,却随着顾丰之死而破灭的新县学之梦道别。
宇文柏问王冲:“守正,接下来……你要进学吗?”
之前张浚也问过这个问题,也许是许光凝作了补偿,府学给王冲的题卷打了高分,他可以直接入府学内舍,与张浚成为同窗。
王冲转身,不止看到了宇文柏、鲜于萌、范小石等人脸上的不舍,在这几人背后,更站着一大群生员,至少五六十人。一部分是与他们共历了此案的难友,一部分是虽未被牵连,却在外面奔走求助的热心生员。
人人脸上都满是眷恋,自不是眷恋他王冲,而是对过往时光的眷恋。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已经融为一体,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归属感。这归属感是顾丰和王冲一并塑造出来的,顾丰虽死,王冲还在,他们不愿这样的集体就此破灭。县学虽已散去,集英社却壮大起来,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