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风暖碧落-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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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负了手,并不叫他起身,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苻宝儿忙要设托辞时,杨定又清晰答道:“臣不放心公主一个人回来,所以将她送回宫来。”
苻坚微咪了眼:“朕不记得什么时候让宝儿出宫了。”
杨定讶然望向苻宝儿:“公主没告诉陛下么?”
苻宝儿通红了脸,压着声音道:“笨蛋,若告诉了还用找碧落……”
她歉然望一眼碧落,期期艾艾道:“我……我找碧落借了令牌……”
“令牌呢?”
苻坚淡然问。
苻宝儿到底不敢违拗,将令牌取出,怯怯地交给苻坚。
苻坚不过略瞥一眼,便随手扔向碧落的方向,说道:“来人,送南阳公主回燕晴宫。”
苻宝儿见苻坚不追究,倒是大喜过望,忙在苻坚的随身内侍护送下急匆匆离开,却没忘记再偷偷看一眼杨定,手中那枝芍药,捏得更紧了。
碧落接过令牌,正在忐忑苻坚为何如此宽容时,忽觉一阵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不觉动容,忙抬头时,只听苻坚冷冷道:“杨定,抬起头来!”
他一向赏识杨定,极少这般疾言厉色,杨定肩头微动,依旧跪于地间,缓缓抬起头,却不敢与苻坚对视。
苻坚扬手,“啪”地一声重重耳光打下,几乎将杨定整个身子打得偏向一边。
杨定咬牙,捂住脸竟没哼出一声,唇角却溢出鲜血来。
只听苻坚沉声道:“杨定,你记住,作为主上,朕不会为难你;但作为父亲,朕不能饶恕你的别有用心!这一耳光,是提醒你,记住你刚才对宝儿的逗引!日后你若敢负她,朕会取你项上人头!”
殿前欢 莫道郎心真铁石(五)
杨定眸中似有两簇火焰跳动,激忿地耀了片刻,渐渐归于沉寂。
他俯下身去,嗓子已是一片沙哑:“杨定记住了,杨定再也……不敢……”
苻坚叹道:“朕一开始也以为你是不敢,可仇池杨氏的后人,不敢的事着实不多,不愿的事却着实不少。定儿,把你的聪明才智,用到刀刃上吧!天下尚未清平,并不是你淡薄名利嘻笑人间的时候,更不是为些儿女情长争一时之气的时候。”
他拍了拍杨定的肩,声音柔和下来:“你该知道,朕不是那等妒贤嫉能的人,朕只盼,你能为大秦,为这尚未稳定的江山和子民,多尽一份力。你年纪轻轻,便是不把建功立业放心上,难道一点不曾考虑过自己的生前死后名么?”
杨定没有回答,低垂的眸底再看不出一丝的情绪,良久,他伏地叩了个头:“杨定告退。”
苻坚并没有让他退下,可他却自行说要告退,且不称微臣,只自称姓名,显然算是以家礼告退。
苻坚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杨定立起身,垂了头,迅速奔离,黑发在暮色里飘起,平添了几分冷清和孤寞,突然便让人有一种感觉。
感觉此时的杨定,才是除却散淡嘻笑面具后,那个真实的杨定。
回廊之中,只剩了苻坚和碧落,在轻薄的花香里静静立着。
苻坚缓缓将眼神投向碧落。
碧落不待苻坚开口,便已跪倒在地:“碧落知罪,请陛下严惩。”
苻坚轻轻一笑:“这孩子给你刺激得不轻。我从没想过他居然会被这样的事逼出真性情来。你应该看出来了吧?”
碧落虽然迟钝,却也看出来了。
那日一句“全无心肝”,杨定已经很明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意,并说明了自己于公主无意,可她居然将令牌给了苻宝儿去纠缠于他,心中必定又气又恨,因而特特地带了苻宝儿在苻坚必经之路等着,当面揭穿碧落玩忽职守,将她一军,以此报复。
可惜,他没想到,苻坚不仅是一位君主,也是一位父亲;眼见他为报复别的女子,而逗引自己情窦初开的女儿,苻坚第一想惩罚的,已成了他了。
又或者,他想到了,只是一时激忿,宁可激怒苻坚,也要向碧落传递自己的羞恼之意,让碧落为此受罚。
方才他在回廊中那么长的时间,连眼睛余光都不曾瞟过碧落一下,便可见得心中的怒意了。
碧落自是不敢说出以往与杨定的诸多纠缠,只是低头认罪:“是碧落的错,求陛下惩罚碧落,别计较杨大人的过失。”
苻坚叹息:“此时才为他着想,那把令牌给宝儿时,又在想着什么了?朕本以为你也喜欢那杨定了,现在瞧来,竟是朕看错了。若有一分为他打算,都不该这般伤他。”
她伤杨定了么?甚至让苻坚都抛开了为女儿打算的心思,同情起杨定来?
苻坚瞧着碧落面色赤红,却看不出这女子到底在想着什么,不觉摇头,懒得再猜度,负手离去。
横竖他要的只是结果。结果就是碧落已经赐与苻晖,宝儿已经许给杨定,不容违抗。
至于这两对是不是能幸福,苻坚觉得,他应该是能够干预的。
苻晖必会善待碧落,便如杨定不敢对宝儿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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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连着数日神魂不定,这日见苻坚微服前往苻融的阳平公府中议事,一时应该回不来,便换了男装,前去探望杨定。
她的性情也颇是坚毅,既觉自己对不住他,便决意与他说开去,若他肯见谅,自此还是贴心的朋友,自是不错;若他不肯谅解,顶多让他骂上一顿,也好过让他憋在心中。
谁知去羽林军营中问时,杨定已经告病不出数日了;要细问时,却问不出到底什么病来,只得问明住址,亲自去探。
仇池杨氏族人有不少在京城为官,当年杨定之父叔也久为大秦高官,早在长安置有私宅。但杨定从小好游,极少住回家中,宅地都交由族人打理;这次回京,先住平原公府,后住宫中,直到被遣入羽林军,才在宫城附近赁了一处民居暂住,为的是来往方便,又不必应酬同族兄弟亲友,更加闲适自在。
碧落寻到那处民宅,便见那门居然虚掩着,隐约有女子笑声传出,不觉大是疑惑,莫不是找错地方了?
她推开门,一径入内,却见里间衣红鬓绿,果然两名俊俏女子嘻嘻笑着,正抓着酒壶,往一人口中灌酒。
碧落定睛一瞧,那人眉眼俊朗,轮廓分明,正是杨定,却已两眼迷离,双颊通红,一手居然还揽着其中一名女子的腰,显然是大醉特醉了。
眼见那两名女子打扮妖娆艳丽,不似好人家的女儿,且这样放荡笑着,浑不顾杨定醉成那样,还往他唇边喂酒,碧落不由大怒,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两名女子一惊,放开杨定,望向碧落,反问道:“你什么人?咦,是个女的,莫非也是哪位大人派来服侍的?”
碧落算听出点苗头来了:“你们是谁派来的?”
那两名女子叉了腰,高声道:“你还没回答我们的话呢!凭什么问我们?”
碧落更看出两人是青楼女子,再不知她们已纠缠了杨定多久,心下顿时恼怒起来,冷然道:“你们没资格问,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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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骂:咳,明明是装斯文!)
醉花荫 扁舟系人不系天(一)
那两女子正要撒泼时,碧落却不耐烦,拔出宝剑来,顺手便砍去。虽只是作势,但她久习武艺,翻剑处杀机凛冽,抖手时青丝散落,惊得二人尖叫连连,抱了头跄踉逃出了屋子,再也不敢出现了。
碧落关了门,返身再看杨定时,正趴在案上,用手抓住了酒壶,迷迷糊糊又要喝。
“杨定!”碧落急急叫着,一把抢过酒壶,折身找到茶壶,倒了盏茶,送到杨定唇边,道:“快喝点水,怎么醉成这样?”
杨定醉蒙蒙地扶了碧落的肩,就着她手中的茶喝了,凝神盯着碧落半天,似是神智略复,疑惑着问道:“碧落?是碧落么?”
碧落本为道歉而来,此时见他醉成这样,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默默扶起他,将他送往一边的床榻。
杨定皱着眉,一边弯腰走着,一边只顾往碧落脸上瞧,待到床榻边,碧落帮他脱了靴,正要扶了他躺下,杨定忽而握了她的手,低笑道:“真是你么,碧落?”
碧落应了,无奈道:“你别喝了,先睡,我改天再来找你。”
待要抽出手时,却觉杨定握得极紧,一双眼睛,亦比平时明亮许多。但听他笑了笑,喃喃说道:“大约又在做梦吧!老是梦着你,可真是不争气呢,明知……明知你心里只有一个冲哥……”
他另一只手也搭上了碧落的胳膊,头部靠上了碧落的肩,低低叹息道:“对不起,真对不起!你恋着他,又不能在一起,本就够烦恼了,我还去招惹你,和你为难……碧落,我不该怪你全无心肝,更不该怪你让宝儿见我……”
“我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碧落……”杨定的温热鼻息带了酒气扑在碧落面颊,话语断断续续:“我听宝儿说令牌是你给的,仿若……有人刺了我一刀……我只想刺回去,竟忘了……我对你,只是外人,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这两日,我想了许多,心下好悔……好悔……”
碧落听他有一声没一声地说着,不由痴了。
她本觉自己辜负了杨定一片心意,颇是愧疚,谁知杨定竟不再怪她,却已在反思自己的过失。他喜欢碧落,给碧落伤了心,想小小报复碧落一下,算是过失么?
碧落只觉眼眶阵阵地温热,反手扶住杨定,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哽咽道:“杨定,我们是朋友,不是外人……”
杨定微笑,虽是醉意蒙然,不改煦暖如阳:“我对你来说是外人,但我把你当朋友,嗯……不只朋友,还是很亲近的人……很想守在你身边……护着你,看你笑……”
碧落泪珠子掉落到杨定手背上,也微笑道:“你也是我……最亲近的人。”
是的,这世上待碧落最好的人,除了慕容冲,便只有杨定了。
那么多次,于无声中护持,不求回报,无怨无悔……
杨定似听到了碧落说的话,微微一笑,将碧落抱住,头靠在碧落肩上,竟睡着了。
而碧落,发现自己居然不想推开。
这样温暖而无邪念的怀抱,真好,真让人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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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在杨定住处呆到傍晚,计算着苻坚也该回宫了,才为杨定盖好锦被,悄悄离去,心中已轻松了一大截。
杨定到底没有将她当成敌人,甚至已经不再怪她,依然将她当作了亲近的朋友。
朋友……
有朋友的感觉,真的很好。
或者,这十八年来,她的确太孤独了,以至离开了慕容冲,便如孤魂游魄般无处可栖,心如死水。
回宫后才发现苻坚早就回来了,好在他甚是忙碌,并没注意到碧落消失了半天。
而碧落直到晚上更衣,才发现流彩剑上的穗子不见了,再不记得是在哪里丢失的,只得赶着叫青黛再帮打一个,可惜了穗子上编入的那只佛手玉佩,还是特地从苻晖那里带出的,和慕容冲的那只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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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了朝,苻坚正批阅奏折时,外面内侍前来回报,杨定求见。
苻坚看着奏折,头都没抬,便道:“传。”
踏入殿内的杨定,居然没穿官服,只着了一身淡黄联珠纹长衣,从容步入,抬眼间与碧落四目相对,微有赧色,向她略一点头,即上前参见苻坚。
苻坚令他平身,方才抬眼打量他一眼,微一蹙眉,搁了朱笔问道:“有什么事?”
杨定托起奏表,坦然道:“微臣性情放涎不羁,不惯军中约束,因此……想辞去翊卫中郎将一职,回仇池老家修身养性。”
碧落愕然,只盼从杨定眼中找出一丝半点他辞官的因由,但杨定眼眸极澄明,唇角也是惯常的笑意,并无任何异样。
苻坚接过内侍转呈的辞表,草草看了,冷笑道:“什么不系之舟,难当大任?怎么?老庄之道学得多了,居然以不系之舟自居?这庄子的话,朕也听说过,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反若不系之舟。你若真是无能之辈,不用你说,朕自然让你做你无能的不系之舟去。可你有才有智,也敢动这归隐之念?何况你和宝儿之事,朕已经说了话了,你还打算便这么算了?”
杨定低了头,唇角含笑,却执意地辩驳:“微臣懒散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