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风暖碧落-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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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很暧昧。碧落很想提醒他,这不过是一场虚假的游戏而已,犯不着如此认真。
可不知为什么,她居然什么也没说,默默接过酒盏,与他互交手臂,正要将酒盏托到唇边时,已一眼看到了杨定的眼睛。
瞳仁深深,映着明亮的烛火,若有一团灼疼人心的火焰,正悄无声息的燃烧着,却被暗夜衬得幽凉而疼痛。忽然,那瞳仁一暖,已有薄如轻云的笑意溢出。
贺新郎 堪怜洞房痴儿女(三)〖实体结局篇〗
“和你开个玩笑!”杨定夺过碧落酒盏,随手将两盏酒一起倾倒于角落,笑道:“不愿喝就别喝了。”
“睡吧!”他再不看目瞪口呆的碧落一眼,把床榻上高高摞着的锦被拖过两条来,铺到下方的茵席上,道:“被下有莲子、花生、红枣这类讨吉利的果子,睡觉时小心硌着自己。”
眼看他脱了靴子和礼服,居然就这么睡了,碧落黑漆漆的眼睛眨巴了几下,再不知自己满心凌乱地在想着什么,也只得垂了幔子,脱衣睡下。
好一会儿,她想起宫女之事,忍不住轻声道:“杨定,我自己定的四名随嫁宫女,被张夫人换掉了。”
正猜着杨定可能已经睡着时,已听得杨定瓮声瓮气地回答:“嗯,我知道,是我请张夫人换的。这些原来跟过慕容夫人的宫女,我不放心。”
碧落呆了呆,勾开帐幔看时,杨定大半个脑袋掩于被中,只有乌黑的头发凌乱地铺在被上,半点看不清神情。
但他似乎偏对碧落的动静了如指掌,居然又在被中发问:“怎么了?睡不着?”
“嗯。”碧落敷衍道:“烛光太亮了。”
杨定闻言,翻身起来将高烧的龙凤对烛吹灭了,无奈般说道:“今晚是洞房花烛夜,我若到别处安寝,会给人说闲话的。明日起我便不来吵你。”
碧落原以为,突然与另一人同处一室,她多半会睡不着。可她听着杨定熟悉的均匀呼吸,居然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而且是这几个月来睡得最好的一晚。
若有若无的梦里,她还在那个村头村尾开满桃花的小山村,与杨定同室而眠,黄狗在门洞里钻进钻出……
原来她还是那个碧落,贪恋温暖和安宁的碧落;而杨定,还是那个潇洒懒散却愿意给她温暖依靠的杨定么?
杨府的生活,远比碧落想象的安定宁和。碧落不得不把此归功于杨定的确纳了一名好妾室。
杨定身担重任,并不常在府中,有时十天半个月都不能回来一次,碧落的起居饮食,俱由秦韵一手打理,居然诸事妥贴,周周道道。虽然碧落天性冷淡,很少与她说话,秦韵却不介意,依旧姐姐长姐姐短伴在她跟前,陪她说着话,或谈些杨定行踪,却只拣好听的说,明明有两次,碧落见到杨定受了伤,传了大夫到秦韵房中包扎,却半点不曾听她提起;连杨定自己出现在碧落跟前时,也都是精神奕奕笑如春风。
但时局的动荡,碧落并非不知。
杨定不在府中时,她有时驱车到奶娘家住上几宿,话话家常,甚是自在,有时则回宫探望陪伴苻坚,许多惊心动魄的事端,便瞒不过碧落了。
苻秦建元二十年十二月,慕容冲的三哥,原前燕皇帝慕容暐,借口儿子成亲,请苻坚过府喝喜酒,因当时下雨,苻坚未去,随即得到密报,慕容暐竟暗置伏兵,打算在府中袭杀苻坚。
苻坚算是给自己宠信了十几年的慕容家寒透了心,终于认定鲜卑人全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为绝后患,先杀慕容暐等前燕王公,后又下旨全长安搜捕鲜卑人,不论男女老幼,统统处死,不留半个活口。
——苻坚坚持了大半辈子的宽仁政策,在无情的现实面前,也转变成最无情的种族灭绝政策。全城数千鲜卑人,一夕之间尽化为刀下之鬼。
苻秦建元二十一年正月,慕容冲在阿房城即皇帝位,改元更始。
数日后,西燕军为同胞复仇的疯狂攻城声,震动了半个长安城。
遥想慕容冲与慕容暐乃一母所出,从小备受慕容暐疼爱,便是大权为慕容泓所握时,他的密旨,仍不忘给自己的同母弟三公高位,如今连慕容暐都被杀害,只怕他也快疯了吧?
或者,他早就疯了,在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异母兄长时,在他逼得碧落失望甚至绝望而离开时,他早就疯了。
不久,西燕尚书令高盖夜袭长安,居然成功冲入南城。左将军窦冲率兵迎上,与高盖骑兵激烈巷战,高盖败退逃去,被斩首的八百多骑兵,被秦兵分尸而食。随后,高盖领军攻打渭北营垒再次战败,丢了三万兵马。攻打长安城的慕容冲也吃了大亏,苻坚带了杨定等得力干将,亲自率兵迎战,在城西大败慕容冲,差点把阿房城都攻下来。
几处大捷,长安城终于暂时得以保全,只有苻晖军队几次落败,叫苻坚很是不满。
可暂时保全的,只是长安城池。
长安城内各处粮库均已告罄,别说普通老百姓,就是从军士兵,都连着月余无法饱餐一顿。攻入南城的鲜卑骑兵会给秦军分尸吃掉,一方面固然是切齿痛恨鲜卑人对三辅地区的劫掠无度,另一方面未尝不是因为饿得不行了。
碧落后来在奶娘家住着时,已发现盛上来的粟米粥,除了自己的还能称得上是可以充饥的粥,其他诸人的碗中,连米粒都数得清。
平远将军赵敖所领导的结盟坞堡,已经发展至三十多个,一直想法子派兵给长安城运送粮食,但西燕军围于城外,时刻盯着,运过去的粮食,十有八九落入了慕容冲手中,反而让西燕占了绝大便宜。
有粮有草,正是乱世中站稳脚跟招揽兵马的关键。
误佳期 独抱影眠灯花落(一)〖实体结局篇〗
碧落听闻慕容冲与苻秦的交战种种,一阵阵的酸楚心痛,但居然掉不下泪来,只是心灰意懒地望着阿房城的方向。
或者,与慕容冲一起的时光,泪水已掉得太多了吧?
到二月下旬往后,杨定回来的次数频繁起来,只要在城中,不管军中多忙,操劳到多晚,都会回府中歇着。
他的习惯,只要一回来,必定会先来探碧落,如果听闻碧落去了宫中或奶母家中,即刻会令人遣了车马接回,也不多话,不过静静对坐一回,喝上一盏茶,便依旧回秦韵房中安寝。
二月以后,碧落的肚子再遮掩不住,便极少外出,半夜被他惊醒,便是常有的事了。
“我瞧瞧你睡了没有。”杨定总是眉目温文,握着盏青铜烛台,站在帐前,低笑着问:“吵着你没有?”
的确吵着了。碧落日子过得安宁,生活也渐渐养成习惯,一向早睡早起,杨定半夜闯到房中来,怎会没吵着她?
可碧落揉一揉眼睛,居然会回答:“没吵着,正睡不着呢。”
杨定便轻轻地笑:“哦,那快睡吧!”
他把烛火往碧落脸庞上照一照,笑意便愈见和暖:“气色不错呢,继续好好养着,有缺什么的,只管告诉管家,告诉我也成。”
碧落便自嘲地笑:“我自然缺什么要什么,不嫌我这个客人麻烦便成。”
言下之意,暗怪杨定待她太过客套了。也不知杨定有没有听懂,横竖下次见她,还是差不多的话语,一成不变的客套。
事实上,碧落的确缺什么要什么,秦韵待她极好,只要她吩咐一声,自然办得妥贴。管家下人或杨家亲戚有事找主母时,也习惯找待人和气的妾室秦韵,不去招惹身份高贵却从不问事的碧落。
直到有一天,碧落和秦韵说着话时,秦韵忍耐不住奔出屋吐起来,再回忆起这些日子秦韵面色发黄憔悴,碧落才恍然明白杨定尽量多回府中陪伴秦韵的原因。
秦韵也怀孕了。那是真正属于杨定的骨肉。
杨定让她有事找管家或他本人,其实也是暗示她,秦韵也需要休息。她居然木讷得一直解不过来!
这晚杨定回来得极晚,碧落听到门外有动静时,差不多已快三更了。
大约杨定也知道太晚了,走到门口时踌躇了好一会儿,又慢慢退了开去。
碧落一时冲动,已禁不住叫道:“杨定,是你么?”
靴子急促地蹬过石阶,虚掩的房门被推开。
杨定提了盏八角宫灯踱了进来,先往碧落所在方向瞧了一瞧,方才放下宫灯,转头点燃一支烛台,缓缓走了过去。
见碧落半倚在床上坐着,他放下烛台,将锦被往她肩颈部扯了一扯,含笑道:“怎么?是我回来吵你了,还是没睡着?”
碧落默默打量他显然黑瘦了不少的面颊,摇头道:“春日里白天倦睡,午后睡得多了,夜间便睡得晚了。”
杨定轻笑道:“那你上午多睡会儿,晚些起来吧!只是记得多出去走动走动,虽说身子重,一直闷坐着也不好。”
这时最寒冷的冬日早已过去,正是春三月最明媚的时光,碧落已有近八个月的身孕了。好在她身形颀瘦,不想因此让杨定或皇室被人垢病,衣着上甚是注意掩饰,无事很少出这处院落,旁人虽知她有孕,顶多猜她早与驸马两情相悦,有了五六个月身孕而已。杨定虽然每次来去匆匆,却已看出她为重身子所累,已经越来越懈怠走动了。
碧落唇角一弯,低头道:“我从小练武,身体扎实得很,并不妨事。倒是韵儿比我娇弱得多,你要多珍惜她才是。……我都忘了恭喜你了。”
“韵儿……”杨定眉目舒展,不由坐到床边,屈指算道:“今年是闰五月,估料着你可以在第一个五月生产;韵儿那时差不多五个月的身子,不算太笨重,应该还可以照顾你;等到八九月间韵儿生产时,你这边也可以放心将孩子交给奶娘,帮管几天杨府的琐事了。”
他不知不觉卸了鞋坐到床上,微笑的圆润弧度纯净得像任何一个即将做父亲的普通男子,再没有领军攻伐这许久而形成的沉凝和凛冽,甚至带了孩子般的得意和欢喜:“曾经见过许多一点点大的婴儿,却想不出,你们两个生出的孩儿,会是什么样的,也不知是男是女。”
烛光昏暗,却掩不去杨定眸中明亮的光芒。
那一刻,他似又回到了两年多前伴随碧落从平阳一路赶来长安的那个杨定,不管碧落是不是回答,自语般地继续说着:“不管男孩女孩都好,我都喜欢。这样不断地打着仗,眼看着认识的兄弟不断倒下,眼看着关中的百姓越来越少,眼看着马蹄席卷处枯骨越来越多,我常觉得厌烦。我曾想着辅助秦王重新振作大秦,可现在看来,我还是眼高手低,高估自己了。关中遍受劫掠,千里无人烟,我就是帮秦王重新争回了这片没有了百姓的土地又有何用?真恨不得一个人悄悄走了,继续当年那样逍遥无忧的生活。可一想起你们两个还在家等着我,现在更是有两个小家伙在等着我,我心底便柔软下来……”
他不但话语柔软下来,连神情也愈发柔软,含笑望着听得出神的碧落,久久不语。
误佳期 独抱影眠灯花落(二)〖实体结局篇〗
“关中……已千里无人烟么?”
碧落见杨定并无顾忌,将自己的孩儿与秦韵怀的杨家骨肉相提并论,心下一暖,随即想起了这句语,皱了眉,望向杨定:“是……慕容……冲做的?”
“是西燕,西燕军队哦!”
杨定的笑容僵了一僵,便不肯继续这个尴尬的话题,正要告辞离去时,外面忽而一阵嘈杂,接着,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杨定忙下了床榻,问:“什么事?”
外面有男子匆匆回道:“杨将军,三殿下……三殿下自刎了!”
苻晖?
自刎?
杨定刚抓到手中的青铜烛台猛地一松,带过一道流星般的光芒,疾速滑脱,坠落到砖地上,沉闷地“当啷”一响,熄灭无踪。
地下尚有未曾熄灭的八角宫灯,光线幽暗,将杨定涂沫成一道灰色的僵硬剪影。
碧落也惊得跳起来,披了衣趿了鞋走过去时,杨定已经冲过去,一把将门拉开,问那门口报信的近卫:“什么时候的事?知道原因么?”
那近卫答道:“方才连夜传来的军报,应该就是今晚的事。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