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风暖碧落-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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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错了。
他只是最孤寂的王,地狱里的王。
几名鲜卑兵正从那座院落中奔出,见慕容冲驻马,慌忙下拜。
“这家的人呢?”
慕容冲问,手心里微微的汗。如果身手普通的鲜卑兵能毫发无伤地走出,碧落应该没和他们交手吧?她……应该没事吧?
“回皇上,这家似乎给劫过,人都不在。”
“哦!”
慕容冲缓缓下马,步入院中,四周一打量,高声喝命:“打起火把,一寸地一寸地找!”
顷刻,屋内屋外,亮起了数十支火把,把小小的院落照得亮如白昼。
慕容冲立于厨房前的一株桑树下,拣起地上两根断枝,悲哀冰冷地一笑。
当年在平阳太守府,碧落也喜欢在树下练剑,留下几根切口极平的断枝。
“回皇上,四处查过了,没发现人踪!”
亲卫过来回复。
“哦?”
慕容冲皱眉,映了清冷月光的眸子在一间间的房屋扫过。
身畔一直紧随的翠衣女子微笑:“应该不会去别的地方。公主不喜与人交往,在京城,她的安身之处,除了王宫和杨府,就是这里了。”
静默之中,忽然传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格格!”
很娇嫩,很稚拙,纯净得不像笑声的笑声。
慕容冲猛地指住厨房:“搬开草堆和柴垛,把他们找出来!”
地窖,终于被发现。
一串老少人等在刀锋的威胁下战战兢兢爬出,跪到慕容冲跟前。
慕容冲将几人一打量,冷声问:“新城公主苻碧落在哪里?交出来,朕饶你们不死!”
满江红 书尽恨苦无人雪(二)〖实体结局篇〗
他的声音并不大,他的容貌依旧夺天地造化般俊美着,可奚氏的两个小外孙瞪着他,未等他说完,便见了鬼般惊吓地哭了起来。
奚氏壮了胆子,颤声道:“民妇不认得什么公主啊,民妇一家……畏惧皇上天威,方才藏着不敢出来。民妇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奚氏抱着望儿,带了女儿女婿拼命在地上磕着头,无辜得像任何被赶到绝路的村妇。
望儿大约感觉到了抱奚氏怪异陌生的行动,又笑了起来:“格格!格格格……”
翠衣女子笑道:“这孩子还真和杨定一般呢,特别喜欢笑,公主一年到头都不见有几个笑容,可这孩子没一天不笑个几十回的,和杨定简直一模一样……”
“奚氏!”
慕容冲蓦地将女子的话打断,喝道:“你是碧落六七岁时便失散的奶娘,没错吧?”
他讥讽道:“什么畏惧皇上天威,什么罪该万死,一套滑溜的话,可一听就是皇家呆过的老人呢!你否认得了么?”
奚氏打了个寒噤,放低了声音:“公主昨天将孩子放到民妇这里便走了,民妇……民妇委实不知她去哪里了。”
“她很聪明!”慕容冲点着头,叹笑:“明明你在长安,她却说到淮北去找你。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兵法学得还真不错,不负朕教了她一场!现在,不会明着留在奶娘家,暗中跑去杨府家等她的好驸马吧?”
“没有……没有……她,她没去杨府!”
奚氏慌忙否认,又觉自己说得太肯定,颤栗着继续道:“民妇……猜她没去杨府……不知去了哪里……”
慕容冲见她一脸慌乱,更知自己猜对了,顿时恨戾冲天,叫道:“你们这些贱民!碧落便是给你们煽动得只想逃开朕!来人,给朕……杀!”
手起刀落间,奚氏一家人,连同解事的小外孙,在惊恐中还没回过神来,便发出了短促的绝望惨叫,身首异处。
“不要……”
奚氏疯狂大叫着,避过砍过来的一刀,冲上去一把攥住慕容冲衣袖,骂道:“你这混蛋,你这恶棍,你这刽子手!碧落真喜欢你,才是瞎了眼!狗贼,狗贼……”
很亮的白芒闪过,很美,映着素月清辉,更如一道绝俗的白虹,迅捷落下,狠狠劈上奚氏肩颈。
奚氏嘴唇蠕动了一下,圆睁着眼,终于倒地。
她落于地上时,抱紧望儿的手腕才慢慢随了她的死亡而放开。
望儿很不舒适地咿呀两声,算是哭过了,忽然仰头看到夜空中的一轮皓月,顿时又咧开了嘴,舞着手足,穿着鲜红莲花肚兜的小小肚皮一吸一吸地动着,啊啊地笑了起来。
火把下,他的眼睛很黑,很黑,像漆黑的夜,偏又映了月光,很亮,很亮,像珍贵的明珠。
慕容冲举起飞景剑,眼眶中渐渐温热。
曾经多少次,他在碧落的眼底看到了这种黑,这种亮?
“杨望笑起来很可爱,很漂亮呢!”
翠衣女子轻轻地叹息。
飞景剑如毒蛇吐信,很轻巧地将那小小的身躯刺穿,很轻微的“嗤”地一声,却伴了声凄厉悠长的惨叫。
慕容冲蓦然回首,看到了碧落。
她的眼中只有黑,却没有亮,梦一样的薄雾,牢牢吸附在她的眼珠上,挥之不去。
慕容冲呆呆地望着她,慢慢拔回剑,却觉手中有点重。
低头看时,那小小的婴儿正粘连在他的剑上,睁着一双黑眼睛,不解地望着他。
碧落直直地走过去,小心地捉住望儿的肩膀和双腿,慢慢将他从飞景剑上抽出。
“望儿!望儿!”
她小心地唤,轻柔地唤,去摸他粉嫩的小小脸颊。
望儿粉嫩的舌头卷了一下,唇咧一咧,圆圆的清亮眼睛慢慢闭上,再也不动弹了。
碧落脚一晃,已瘫软在地,冰冷的腿部立刻感觉到了温热。
她拿手一摸,摸到了奚氏还柔软着的身躯。
“奶娘!”碧落轻轻地唤着,推了推奚氏的尸体。
慕容冲好容易重新持稳了剑,将滴着望儿鲜血的剑锋逼向碧落,冷冷喝道:“起来,跟朕回宫!”
“行……还我望儿!”
碧落抬起眼,抱紧望儿的小小躯体,拄着流彩剑站起,黑洞洞的眼睛里有坟间鳞火样的依约亮光。
“还我望儿!”
她一步步向前走着,全然不顾慕容冲抵着她的飞景剑已经刺穿了她身上的鲜卑兵衣袍,刺入了她的肌肤。
慕容冲剑尖颤抖,然后后撤,连同慕容冲自己,都在往后撤着。
退了两步,慕容冲垂下宝剑,望着依然逼向自己的碧落,忍耐不住地怒吼:“你还要怎样?我可以恕过你的不忠,难道还要容你养着这个孽种?”
“孽……孽种?”
碧落停下脚步,怔怔地盯着慕容冲,忽然笑了起来:“是,连亲生父亲都说他是孽种,那他一定是孽种了……”
她退了两步,迷惑地望着慕容冲:“可你为什么杀他呢?你不要他,我养他啊!我……我只想好好把他养大啊!”
慕容冲脊背有道寒流窜过,所有的思维有瞬间中断,然后便笑:“碧落,你疯了,这小孽种……怎会是我的骨肉?”
满江红 书尽恨苦无人雪(三)〖实体结局篇〗
“他怎会不是你的骨肉?”
身畔的翠衣女子忽然笑了起来,快意得仿佛将天下握在手中的人是她。
碧落将头转向那女子,到底还有着一丝残存的意识,终于将她认出:“青……黛?”
青黛微笑:“是我,公主。对不起,我向这位大燕皇帝撒了谎,不小心便把慕容望,说成了杨望。”
她转过脸,开阖的绛唇如明珠般光润小巧:“皇上,公主大约在去年八月间怀上了孩子,到今年五月足月生产。杨定对公主一往情深,为了让公主保全名节,不惜担了虚名,筹划了这场假成亲。……以杨定和公主两个人的痴傻,只怕到现在还各不相扰吧?这孩子虽然很喜欢笑,不过眉眼俊秀,几乎和皇上一模一样,难道皇上没发现么?”
慕容冲喉咙一阵阵地发紧,再不敢去看那个鲜血淋漓的小小婴儿,只将颤抖着的宝剑举起,逼向青黛,吐出的字似被拉成细细的一根线,怪异的嘶哑:“为什么骗朕?你……是朕从小一手培养出来的,为什么背叛朕?”
青黛笑容敛去,眼神也刻毒起来:“什么叫背叛?什么叫忠心?我和姐姐一个被你收养,一个被你搭救,都把你当作主人般侍奉着,可你做了什么?姐姐为你寄身青楼,受人践踏,最终却被你下令灭口!这便是忠心的代价么?我听你的话,乖乖地混到苻氏内部,暗中监视保护云碧落,谁知我监视她时,竟意外听到她和杨定说起杀我姐姐的事来!我才知道我有多蠢,居然把仇人当恩人报答着!慕容冲,这世间,并不只你一人知道什么是仇恨!”
慕容冲忍住自己的头晕目眩,虚弱问道:“你姐姐……是谁?”
“石绛珠!一点绛唇如珠,摇落春光无数。雍州飘香院的石绛珠!大概皇上贵人多忘事,早将她忘了吧?却不知,如今有没有记住她了?被你害死的那个人,正在天上睁着眼,看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骨肉!哈哈,哈哈……”
“你!”
慕容冲狂吼着,扬剑要刺时,青黛已退到青砖的墙边,猛地撞上了墙。
鲜血如注流,翠衣染朱砂,月光一时都艳丽起来,缓缓随着那女子的滑落而明晰地耀到地上。
“呵,呵呵……”
碧落沙哑地笑着,将婴儿举起,温柔去蹭那快要冷去的小小面庞,喃喃念叨:“报应,报应啊……”
一步一挪,她缓缓往院外走去,灰色的染血的衣裳,却是再艳丽的月色也照不出光亮的。
院外有卫兵飞快奔了进来,撞倒了云碧落,却一步不停,冲到慕容冲跟前,禀道:“皇上,尚书令高大人,和右将军慕容大人,在……在杨府打起来了!”
“打……打起来?”
慕容冲失神的眼神毫无着落地飘来飘去,木讷问着:“为什么……打起来……”
卫兵并未注意到慕容冲的异常,急急地继续禀报:“高大人的义子杨定,给慕容大人逼得亲手杀了自己怀孕的爱妾,然后……自尽了……”
“慕容冲!慕容冲!”
倒于地上的碧落忽然爬起来,惨烈地高叫着,拔出流彩剑,疯了般砍向慕容冲。
那双漆黑的眼,终于又有了旁的色泽。
那是……嗜血的疯狂!
炫烂的锋芒,映着颤抖的火光,一道又一道明红如血的流光璀璨亮起,烈烈如焚,压倒了所有的艳色露华,绝丽夺目,如迸尽生命中所有的热量在燃烧着。
“保护皇上!保护皇上!”
亲卫凌乱地叫着。
“啊啊……慕容冲……天啊……”
碧落疯狂地喊着。
冰冷的刀锋纷纷扬起,阻挡那红了眼的苍白女子。流彩剑却前所未有的热烈剽悍,泯不畏死地落下,又举起,落下,又举起……
护在慕容冲身前的亲卫,倒下了一个,又一个……
刀光剑影下,倾城殊色的慕容冲长衣拂动,只是呆呆地站着,木然地站着,荒谬地看着眼前莫名其妙的疯狂,莫名其妙的厮杀,以及莫名其妙的死亡……
苻秦建元二十一年,东晋纪年太元十年七月,秦王苻坚出行至五将山时被姚苌军队所围,被俘于某处佛堂。
被俘之时,秦王神色自若,照旧传膳用膳,不失帝王气度。
同时,逃奔南秦州的太子苻宏被姐夫拒诸城外,其姐顺阳公主抛家弃夫,加入娘家颠沛流离的逃亡队伍,最后在无路可去时,归降东晋。
东晋太元十年八月,姚苌派人劝说秦王苻坚交出传国玉玺,禅让皇位。秦王苻坚因自己素来待姚苌仁厚,却受到这等凌逼,愤怒拒绝。姚苌亲自找苻坚秘谈,二人发生争吵,不欢而散。有幸存的亲卫隐隐听到他们提到了死去的蔡夫人,以及蔡夫人的遗孤苻锦儿。
当晚,苻坚亲手杀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南阳公主苻宝儿及始平公主苻锦儿,他对张夫人说,绝不能让姚氏凌辱自己的女儿。
第二日,姚苌听闻此事,令人将苻坚缢杀。
随行的张夫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