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二月河-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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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脸上泛出一阵幸福而又兴奋的红光。她微微地眯着双眼,一半娇憨,一半认真地说:“奴婢一辈子也忘不了初次见到皇上的情景。那,那是个寒冷的冬夜……”
“对对对,你一进门,那一股香味,就把朕给打动了。哎?怎么在宫里时,闻不见你身上的这股香气,一出来,就又闻到了呢?”
阿秀的脸更红了,她把头埋在康熙的怀里,娇声说道:“皇上,宫中嫔妃如云,宫女上千,哪个不是一身脂粉气。皇上身居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嘛……”
“嗯,好,说得好。想不到你一个蒙古女子,竟对汉学有这么好的素养,动不动就给朕引经据典了,哈哈哈……”
“主子过奖了,奴婢不过是自幼喜爱汉学,读了几本闲书。在我们蒙古女子中,精通汉学的还有呢!”
“哦,是什么人?”
“逆贼葛尔丹的女儿,就是一位精通汉学,又深明大义的人。她起了个汉名,叫钟小珍。我们是自幼常在一块玩耍的好朋友,还是她救我逃出了葛尔丹的魔掌呢!多少蒙古王爷向她提亲,她都不答应,硬是自己找了一位蒙古勇士结了婚。唉,我真想她呀……”
康熙皇上开始的时候还沉浸在阿秀的娓娓叙述中,可是,听到这里,他却突然变了脸,一把推开阿秀,厉声问遣:
“怎么,你还在想念钟小珍?”
阿秀茫然不知所措地应了一声:“是,奴婢思念她,她是我的……”
不等阿秀说完,康熙已经有些变色了:“这么说,一个幼时女伴,仇人的女儿,你尚且不能忘怀,那么你青年时代热恋的人,你就更是永世不忘了!”
此言一出,阿秀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扑通”一下,跪在康熙面前哭着说道,“主子爷怎么能这样说话。我们蒙古人,从来都不兴说假话,早年我只身逃出蒙古,举目无亲,受尽苦难,多亏了陈潢。他救了我,也帮助过我。我确实想过,要以身相许,报答他的恩情。可是,他,他一心都在治河上,从来没有爱过我,也从来没有接受过我的爱。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可对天日。后来,我见到了皇上,又深受皇上眷恋爱护。如今皇上御驾亲征为我报仇,奴婢粗通汉学,也懂得汉家规矩,女子要从一而终,所以奴婢心中的男子只有皇上一人。我想念钟小珍,不是因为她是仇人的女儿,而是因为她是我的救命思人。不瞒皇上,我也确实想过陈潢,但那也是因为他救我于苦难之中,而我却无法报答他。这两年,我觉察到了,主子有些疑心我。我不怕,因为我心中没愧,我没做对不起主子的事。主子若不肯体谅奴婢,天大罪过,也不过一死。奴婢早已九死一生,还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奴婢临死之前,有一句话,要放胆说出来劝谏皇上。皇上身为天子,富有四海,当有包容万物之海量。可是,为什么却像凡夫俗子那样,为儿女私情,妒忌一个为国为民立下大功的书呆子呢?”
阿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早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刚才怒火冲天的康熙皇上,竟被她说得愣在那里了。按说康熙训斥阿秀,也并不是毫无道理。因为在封建社会里,皇家有规矩,凡是进了皇宫的女子,上至皇后,下至宫女,不管是谁,都要把家乡、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全都忘记,一心一意地侍候皇上。不这样,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阿秀既然入宫当了贵妃,别说想从前的恋人了,连想钟小珍想家乡都算有错!如今阿秀竟敢公然抗拒皇上,说出这一大番话来,杀头都不谓过分。可是,康熙却没有这样做。阿秀最后两句话,也就是最难听的责怪皇上的话,却把康熙给打动了。是啊!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多少心怀二心的大臣,朕都能看他一时、容他一时,连明珠、葛礼,朕都没有杀头也没有下狱,为什么却把一个治河有功,又不贪恋富贵的人给拿办了呢?难道朕真成了争风吃醋的凡夫俗子吗?堂堂国君却与一个布衣书生怄气,为的又是一个女人,这事如果传了出去,岂不让人当作笑话,贻笑万年。那朕还有什么清誉可言!?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对阿秀说:“小秀,别哭了,起来吧。你刚才说的话,有一半是对的,也有一半是错的。念你们蒙古人一向性情直爽,朕不怪你。陈潢的事,咱们再也不要说了,朕不疑心你就是。可是,你也该知道,押在大狱里的,并不是他一个,还有封志仁、彭学仁呢。靳辅已牵连进明珠的案子,尚未查清。他们三人,当然也有罪责。朕知道,他们都是有功之臣,但功过是非,一定要分清。朕出京之前,曾想先让靳辅出来,去当云贵总督,可他又死活不干。他与陈潢等究竟是义气之交,还是另有私情,也要弄清了才好处置。唉!祖宗有家法,后宫女人不许干政,朕今天也不该对你说这些话。今后再也不要管这些事了,朕会把这事办好的。好了,朕明日还要早起上前线呢,歇了吧。”
五十一 雪旧耻死士拼性命 藏祸心皇亲隐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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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康熙的御营抵达乌兰布通前线。康熙略事休息,又骑马出营查看敌情。沿河驻防的八旗兵、绿营兵和汉军旗营的将士们,见宝扇龙幡遮天蔽日而来,知道是圣驾到了。“皇上万岁、万万岁!”的喊声,响彻了三十里连营。
康熙打马来到前沿,一手按着冰凉的剑柄,一手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河对岸敌军的布防,但见葛尔丹的军队依山傍水下寨,鹿砦壕沟,遍布阵前,把整个军阵围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康熙不由得赞叹一声:“嗯,这个葛尔丹果然有治军之才,只可惜他不走正路。飞扬古,我军的大炮都拉上来了吗?”
飞扬古在马上欠身回答:“回主子,我军的四十三门红衣大炮,全都布置完毕,射程都在七里以上。只要我们的大炮一开口,葛尔丹这些土垒的营寨,顷刻之间就要灰飞烟灭。”
没等康熙再说话,敌军中突然响起了三声大炮,素伦等几十名御前侍卫,不等招呼,“刷”的一下,便围在了康熙周围,康熙不禁一笑:“哎,瞧你们那紧张样,葛尔丹就打过来了?朕瞧着,倒像是他要出来说什么话。”
康熙说得一点不错,葛尔丹在一群将领护卫下,打马来到河岸,他没见过皇上,但从对岸这龙旗宝幡、护卫如云的气势中,从人群中那位三十多岁,仪表堂堂的人那非凡的气度中,已经猜出这必定是康熙皇上了,便在马上拱手施礼说道:“臣博硕克图汗葛尔丹觐见博格达汗天颜陛下。”
此时,正当枯水季节,康熙与葛尔丹隔河相对,距离只有七八丈远。随从侍卫、大臣和将领们,手心里都快攥出水来了。康熙却十分镇定,冷冰冰地对葛尔丹说:“你也是汗,朕也是汗,怎么能说是‘觐见’呢?你们的领地在准葛尔,距此万里之遥,你带兵来到科尔沁王的领地干什么来了?朕倒要领教。”
葛尔丹没料想,康熙一句话就把他给问住了,吭吭哧哧地回答:“皇上,您是天子大汗,我是部落小汗,葛尔丹从来是拥戴大汗的,不敢有非法妄为之举。”
“哈哈……你不敢妄为?真是天下奇闻。朕问你,既然称臣于中华,为什么不报朕准许,就吞并了准葛尔四部和喀尔喀三部。你称兵于山陕蒙古各地,烧杀抢掠,蹂躏百姓,这还不算是大胆妄为吗?”
葛尔丹翻脸了:“大汗,土谢图汗屡次侵扰我的领地,还杀了我的侄子,我不能不报仇,可是,大汗你为什么却偏袒土谢图汗,既然你可以不君,我就可以不臣。”
“哦?你说我偏袒土谢图汗,有何证据?”
葛尔丹用马鞭一指康熙身后的阿秀:“她就是活证据,她就是土谢图汗的公主宝日龙梅。”
阿秀早就忍不住了,此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拍马向前,指着葛尔丹放声喊道:“你这狼心狗肺的贼子,还我父王,还我部落……”阿秀的声音沙哑而又凄厉,双方将士听了都不禁心惊。葛尔丹把手一摆,他身后的弓弩手乱箭齐发,向康熙射来。素伦等侍卫早就挥舞手中兵器,挡住了弩箭。康熙勃然大怒,“哪个将军替朕出战?”
话音刚落,身后闪出来一员小将,大声答道:“奴才愿打头阵!”
康熙一看,不是别人,还是上次北巡打猎时,因为被猛虎吓着,受了责罚的侍卫张玉祥。康熙冲他点了点头,张玉祥“刷”的撕下了身上的战袍,露出了背上刺着的一个大字,康熙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耻”字,康熙心中怦然一动,喝,好小伙子,有志气。此时,张玉祥大喊一声,跃马挥刀已经闯过河岸,他的身后,四十多名将士,也都赤膊了上身,飞马追了上去。这帮如狼似虎的勇士,像发了疯似的,一眨眼功夫,就冲进了敌阵。康熙忙命武丹组织弓箭手放箭掩护,那边葛尔丹也急急地组织人力反扑。霎时间,河两岸鼓声阵阵,呐喊助威声、刀剑碰击声,人喊马嘶声,受伤者的喊叫声,混在一起,喊声一片,惨烈异常。
张玉祥自从被康熙拔掉了花翎之后,叫人在背上刺了字,就一心一意练武,练胆量。七年来,他暗地里下了多少功夫啊!今日一出阵,就锐不可挡。他身后的四十多名赤膊大汉,也是和他一样,一冲入敌阵,就杀红了眼,把葛尔丹的一百多名卫士,杀得鬼哭狼嚎,溃不成军。蒙古人一向剽悍勇武,他们也最尊敬勇敢的人,有的葛尔丹的军士,见到张玉祥如此神勇,竟公然替他叫起好来,可是,康熙却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众寡悬殊,他心疼张玉祥啊!立马在康熙身边的飞扬古,看出了皇上的心情,悄声说道:“主子不必担心,这一仗打得虽然仓促,可是却吸引了葛尔丹的中军。奴才已经下令,让年羹尧带着人马抄他的后路去了。哼,今天,不能全歼葛尔丹,给他个下马威,也叫他知道皇上的厉害。”
飞扬古的话刚刚说完,就听对岸敌兵的锣声震天响起,求救的号角鸣呜咽咽,葛尔丹的中军大营,一片混乱。又见一面红旗从山后闪现出来。清军将领年羹尧率领四千精锐骑兵,风驰电掣般地杀了出来。他们见人就砍,见帐就烧,一时间,浓烟滚滚,血肉横飞。飞扬古精神陡然一振,大声下令:“佟国刚,速率你部五千人,打烂葛尔丹的前军中营,占领河北岸,把葛尔丹赶到景峰上去!”
清军两大主力投入战斗,形势急转直下。葛尔丹的军队,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强敌,纷纷败退下去。乌兰布通河两岸,已经完全被清军占领了。随着张玉祥猛冲敌阵的四十多名勇士,活着回来了十三人,而且个个带伤,张玉祥断了半截左臂,身上的刀伤。箭伤,数都数不过来,但他还是勉强支撑着来到康熙身边:“主子,奴才交旨。”
康熙抢步上前,扶起了张玉祥,满怀激情他说:“玉祥,你是好样的。朕今日还你一支三眼花翎!”张玉祥热泪盈眶,一句谢恩的话尚未出口,就晕倒在地上了。康熙回头下令;“快,用朕的御车,将张玉祥和受重伤的将士,护送到奉天,好好诊治,朕要让他们活着回来!”
首战大捷,清军营中人人兴高采烈。飞扬古却传下号令,只准杀猪宰羊,不许任何人饮酒,并派出部队,严加巡逻,防止葛尔丹劫营,军令如山,谁敢不遵。整个大营,到处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也到处都是警惕的眼睛。在这千军万马之中,只有一个闲人,就是被罢了官的明珠。别人都有功劳,惟独他是个罪臣;别人都痛痛快快地吃喝说笑,只有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从军以来,身旁虽有十几个护卫,可全是索额图派的人。明珠心里清楚,这些人名为保护,实则是监视他的行动。今晚,他乘着大伙高兴,说了声,“我吃不下,到外面走走。”便出了帐篷,来到了草原之上。但见御营那边,灯光辉煌,戒备森严。方圆四里多地,全用一色的黄幔围着,黄幔外面,二十一所巡营分布四周。里里外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精锐的羽林军士。明珠多么想在这会儿见见皇上啊,可是他知道,别说不奉特召不能走进皇上的御营,就是这外围的警戒区,也别想走近一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正要往回走,却被一个人叫住了:“哎——这不是明大人吗,你怎么在这里?”
明珠回头一看,原来是武丹,连忙躬手施礼:“武军门,您老吉祥……”
“咳,去你的,什么武军门,咱们是老朋友了,不要给我来这一套。你夜里出来,有什么事吗?”
明珠正要答话,索额图却从御营那边走过来了;“哦,是老明兄弟啊,你近来可好,咳,我这几日太忙,没顾上照顾你,你别往心里去。有什么事要办,只管对我说,我替你在皇上面前奏明。”说罢,扬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