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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夜半笛声-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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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翠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一句:“我受不了目光,我绝望了,真像一只迷途的野兽,奔跑起来,尽快地跑呀……”她觉得卡夫卡虽然是一个男人,但却有着和女子一样的敏感和脆弱。昨天晚上,当她面对肖泉的目光的时候,同样也有这种绝望的感受。

从中午到黑夜,整整一天过去了,她都在看着这本书,直到子夜时分。她扑到窗前,只见那轮新月依旧挂在中天。池翠不断地问自己怎么了?对她来说,肖泉只是一个幻影而已,除了他的名字和那双神秘的眼睛,她还对他了解多少?理智告诉池翠,趁着两人之间还什么都没发生,赶紧忘了他吧,忘了他……

可是,她不能!

池翠知道自己疯了,但无法控制自己。她冲出房门,来到楼下,深秋的寒风立刻让她颤抖起来。可她却只感到浑身发热,仿佛中了魔咒一般,只往黑夜的深处冲去。

她往前狂奔了几百米的距离,忽然,听到了一阵奇特的声音。

那是笛子的声音。

池翠感到了死亡的恐惧,发热的血管似乎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整个人都如同这气温一样凝固了起来。漆黑的深夜里什么都看不清,她就像一只无头苍蝇那样乱跑起来。

笛声如一双无形的腿,紧紧地追在她身后。

她无处藏身。

忽然,池翠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只是几乎感觉不到对方的热气。然而,她看到了那双眼睛,黑夜里的神秘眼睛。

“肖泉!”

她立刻叫了出来,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肩膀;一双有力的手,也死死地抓住了她,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别害怕,我送你回家。”

池翠依偎在肖泉的怀中,一同向前冲去,风和笛子的声音混杂一起,从耳边飞快地掠过。夜色迷离,一切都仿佛是在梦幻之中。终于,他们摆脱了那笛声,回到了池翠家的楼前。

肖泉扶着她回到了她家里。进了家门以后,池翠依然不敢离开他的怀抱,只是惊魂未定地说:“你怎么会在外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第六感。”

她对着肖泉的眼镜说:“你的第六感救了我的命。”

“或许,这是注定了的事。”他把池翠放倒在沙发上,然后挣开了紧紧搂着他的手,站起来说,“你好好休息吧,别再深夜里跑出来了。我走了。”

突然,池翠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腕,她柔声道:“肖泉,你别走。”

她感到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们都不是孩子了。”

“不,你留下来吧。”池翠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刻骨的孤独,惟有眼前这个叫肖泉的男人,能为她驱散这种孤独,她深情地说,“我害怕,非常非常害怕——我需要你。”

两行泪水缓缓流出了她的眼眶,在黑暗的房间里发出奇异的反光。这泪光既融化了她自己,也融化了肖泉。

肖泉回到了她的身边,抚摸着她的脸庞说:“你会后悔的。”

“我心甘情愿。”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在黑暗的斗室里,她什么都看不见了,除了肖泉那双眼睛。

烈火……焚身……

窗外,害羞的新月躲进了白莲花般的云朵中。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七个夜晚。



“池翠,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清晨昏暗的光线穿过百叶窗,缓缓流淌在他们的身上。池翠睁开眼睛,与肖泉的目光撞在一起,心里一股特别滋味涌了出来,她说不清楚这是幸福或是毁灭,只感到肖泉那双手是如此冰凉,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仿佛是两块冰。

她没办法将它们融化。

肖泉的声音继续在她耳边徘徊:“许多年前,有一对山村里的年轻夫妇,他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生活,虽不富裕但也安宁幸福,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孩子。忽然某一年,战争爆发了,丈夫被征入军队去远方征战,在临行前与妻子约定,3年后的重阳节,他一定会回到家中与妻子相会。如果届时不能相会,两人就在重阳之夜殉情赴死。在丈夫远行的日子里,妻子始终矢志不渝,在小山村里忍耐寂寞,独守空房,苦苦地等待丈夫归来。时光荏苒,一晃3年过去了,重阳节已将近,而远方的丈夫依旧音讯渺茫。妻子每日都等在村口,却不见丈夫归来。在重阳节前一日,她在村口遇到一个游方的僧人,僧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事,于是便赠给了她一支笛子。”

“笛子?”池翠仰起头,盯着肖泉的眼睛。

“你害怕了吗?不敢听下去了吗?”

她确实有些害怕,肖泉说这个故事的声音非常奇特,宛如他就是那个远行的丈夫。池翠仿佛能从他的话语里看到一片薄雾,在雾中隐藏着一个古老的山村,村口坐着一个美丽的妇人,苦苦地等待丈夫归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直到一个僧人,一支笛子……

她摇摇头说:“不,我想听下去。后来发生了什么?”

“僧人送给她一支笛子,并吩咐她在重阳之夜吹响这支笛子,她的丈夫就会如约归来。第二日,正是重阳节,妻子整整一日都守候在家中,她已经准备好了三尺白绫,一旦丈夫没有归来,就会按照与丈夫的约定,悬梁自尽以殉情。入夜以后,丈夫依然没有回来,她只能按照僧人的吩咐,吹响了那支笛子。她把3年来全部的思念和痛苦都寄托于笛声之中,重阳之夜的笛声如泣如诉,悠悠地飘扬于村子四周的荒郊野外。当一曲笛声结束以后,她已开始往房梁上系那三尺白绫了。突然,她听到了一阵沉闷的敲门声——”

池翠立刻喘出了一口气,脱口而出:“丈夫回来了?”

“是的。在清冷的月光之下,她看到她日思夜想的丈夫就伫立于门前。丈夫显得风尘仆仆的样子,甚至还没有脱下全身披挂的甲胄。她欣喜万分地将丈夫迎进了家门,帮丈夫脱去征战的甲衣,端来热好的茶水,她要用3年来积攒的全部温存为丈夫洗尘。或许是千里迢迢赶回家太辛苦,丈夫显得脸色苍白,身体赢弱,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妻子只能温柔地服侍丈夫睡下。

接下来的几天,丈夫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或许他是从前线开小差逃回来的,所以不能让别人见到。虽然,妻子总觉得丈夫有些怪异,但他们仍然一起度过了几个幸福的夜晚。直到某天夜晚,妻子又吹响了那支笛子,想要表演给丈夫看。可是丈夫一听到笛声就夺门而出,妻子追在后面,却只见村外的荒野里一片漆黑,雾气笼罩了一切,丈夫就消失在被大雾笼罩的一片枯树林中。妻子后悔莫及,她在村外的几十里地里寻找了三天三夜,却始终没有丈夫的踪迹,他就像是一个幻影被黑夜和笛声所吞噬了。

又过了几天,几个和她丈夫一起被征入军队的同村人回来了,他们告诉她,她的丈夫在十几日前的重阳之夜战死了。她不敢相信,但许多人都亲眼目睹了她丈夫的死。更有知情者说,重阳节那晚,她丈夫在千里之外的沙场征战,知道自己已没有可能再回家履行与妻子的重阳之约。于是,在激烈的战事中,他故意冲在队伍的最前头,结果被敌军乱箭射死。他名为战死,实为殉情,以死亡履行了与妻子的约定。”

“那么在重阳之夜,回到家里的那个男人又是谁?”

“鬼魂。”肖泉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是她丈夫的鬼魂,在重阳节如约归来。”

“我明白了,她丈夫在重阳之夜战死,为的就是让自己的魂魄能够飞越千山万水,乘风归乡,回到心爱的妻子身边。而当妻子吹响那游方僧人赠与她的笛子时,神秘的笛声飘荡于夜空,能够指引已成孤魂野鬼的丈夫回家的路。”她喘着气说完了这段话,忽然觉得这故事既浪漫到了极点,也恐怖到了极点。

肖泉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后来呢?”

他闭起眼睛,停顿了许久后才说:“后来——关于这个故事的结尾有许多说法,其中有一个说法是:当妻子知道丈夫早已在远方战死的消息以后,万念俱灰,当夜,她在村外的墓地里游荡,准备给丈夫置办阴宅。忽然,她看到有一块墓碑上赫然刻着自己的名字,立刻被吓得魂飞魄散。她大着胆子,打开了埋在这座坟墓里的棺材,棺材里居然躺着她自己的尸体。她这才回想起来,原来在重阳之夜,丈夫久等不来,她便按照约定悬梁殉情。几乎就在三尺白绫结束她生命的同时,她丈夫的魂魄恰好如约归来,但这时候已经太晚了,等待他的是吊在房梁上的一具尸体。丈夫的幽灵悲痛万分,吹响了那支神秘的笛子。妻子的灵魂已经出窍,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游荡于田野,听到这笛声以后又回到了家中。她看到了如约归来的丈夫,欣喜若狂之下,竟忘记了自己已成鬼魂,与丈夫的幽灵共度良宵。”

肖泉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那眼神仿佛是亲身经历过一般。然而,池翠却被这故事幽怨的气氛所征服了,她感叹着说:“他们生前恩爱但不得相聚,死后却双双变作幽魂共舞于黄泉之下。或许,他们是幸福的。”

“你羡慕他们?”

池翠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可惜,这只是一个灵异故事而已。你相信人世间真的会有这种事情吗?”

“你说呢?”

“我——”她忽然从肖泉的怀中挣脱了出来,快步走到了窗前,隔着百叶窗看着外面,轻声地说,“我相信。”

肖泉不再说话,他的表情有些痛苦,把头深深地埋进了双膝之中,颤抖了好一会儿。然后,他也站了起来,穿好衣服。

“你要走了?”池翠回过头来,痴痴地说。

“是的,我本来就不应该来。”他用忏悔似地口气说,“昨晚的事情,根本就不应该发生。”

“别走。”她冲到了肖泉的跟前,抓住了他的手。

肖泉别过脸去,不再看她的眼睛了,他淡淡地说:“你会为昨晚的事情而后悔的。”

“不,我永不后悔。”池翠决然地回答。

他摇了摇头,径直走到了门口。

池翠忽然有了一种可怕的预感,这感觉让她感到撕心裂腑的痛苦,她紧紧地抓住肖泉的手说:“我很害怕——”

肖泉打开了房门,他颤抖着仰起头,轻声地说:“池翠,对不起。”

“我知道,我们终究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的脸贴在肖泉的耳边,手从后面死死地抱着肖泉的腰,不让他离去,那感觉就好像是一对面临生离死别的爱人。

他的声音第一次如此凄凉:“你真傻,我不会给你重阳之约的。”

“我不要你的约定和承诺,我只要你。”

“不,这对你不公平。”

肖泉大声地说。然后,他用力挣脱开了池翠的双手,双眼流着泪说:“对不起……对不起……”

“不!”

她留不住她的爱人。

肖泉不敢再回头看她的眼睛了,他快步走下了楼梯。池翠紧紧地追在他身后,一起走下了楼。他在前面越走越快,但池翠也丝毫不愿意放弃,竟然一直追到了马路上。

他冲进了地铁车站。

池翠没有意识到自己只穿着很少的衣服,清晨的风掠起她的头发。她已完全失去了理智,也跟着肖泉进了地铁站。现在正好是上班的高峰时期,地铁里全都是人,但她还是能够看到前面肖泉的背影。她看到肖泉走进了检票口,于是也买了一张票冲了进去。

地铁站台里人潮汹涌,早已不见了肖泉的人影。一辆列车进站,急着上车的人流挤得她东倒西歪。她在人群中飞奔着,四处寻找肖泉,泪水在脸庞上纵横。

列车门关上了,迅速地驶出站台。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透过列车的门玻璃,看到了肖泉的脸。他站在列车里面,静静地看着站台上的池翠。

“肖泉!”

她大叫着向前冲去。但是,肖泉的脸很快就随着飞驰的列车消失。她冲到站台边上,幸亏被工作人员死死地拦住,否则她就要掉到轨道下面去了。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默默地看着列车消失在隧道中。

他走了。



肖泉走了。

他再也没有回来过。每天晚上,池翠依然在书店里等待着他,孤独地躲在最后一排书架后,只要一听到脚步声,她就会立刻冲出来。但每一次见到的,都不是她所等的人。下班以后,她都会像幽灵一样在地铁里游荡着,希望能够在某节车厢里与他邂逅,直到她被清场的工作人员赶出去。回家以后,她总是睡在沙发上,为肖泉虚掩着房门,因为她觉得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回来。

就这样,两个月过去了。池翠的季节也从深秋走到了冬天。就在一个冬日的清晨,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深处,正在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

不,是致命的变化。

“不会的,不可能,这不是事实,我们仅仅只有一夜……”她一遍又一遍地向自己复述着,想要说服自己的胡思乱想。虽然大脑可以欺骗自己,但她的身体不会说谎。

最后,池翠还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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