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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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应该的!”韩阿李说话毫不犹豫,“没有横渠先生,也没三哥你今日的光彩。知恩不报,读书就读在狗身上了。照娘说,家里现在也不缺钱用,也不必一半一半了,都给你先生一起送去!”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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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闻言便吃了一惊,堂屋中也陡然静了下来,几个人都是目瞪口呆看着韩阿李。韩阿李则很平静的对儿子说着:“都送去,要做就做得大方点。”
韩冈感觉自家老娘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过去家里做多了菜,让自己给邻居家送一点过去,混没有将这么一大笔财富放在眼里。
他笑了起来,自家已经算大方了,想不到韩阿李更加豪气。两百两银,三百匹绢,说送就全送了。就是万贯家财的豪富,也没这般大方的。
一两银如今时价一千八九百文,但内库的银钱由于成色更好,甚至可在金银铺换到两千文,大约两贯半——因为省陌制的存在,一贯在此时仅为七百八十枚小平钱,只有加上‘文足’或‘足’,也就是‘一贯足’,‘一贯文足’才相当于一千文——而一匹上等的江南贡绢少说也值三贯上下。换算一下,这五百匹两银绢,大约相当于一千三四百贯左右。
拥有百贯身家就是一等户了,而一千贯在东京也许还不算什么,但在秦州城里,足以买到一间河西大街上的铺子,或是两座像韩冈家这种位置上佳、精美坚固的宅子。而在乡村中,更是可以买到普通的中田千亩,换作上等肥田也能买到三百来亩。
韩冈明白,韩阿李并不是不知道赐物的价值,才会这么大方。自家老娘对银钱财货清楚得很,往年入城卖菜,一文钱都不会算错,是精打细算的行家里手。但她就是这般毫不犹豫把价值一千三四百贯的财物全都送出去。
这就叫仗义疏财吧?韩冈想着。若是换个人有这样的性格,身边多半就能聚起一帮兄弟了。有这样对财帛不动心的母亲,韩冈也不用担心家里人会给自己在官场上拖后腿了。
不过最终韩冈还是没有照着韩阿李说的去做。依然是送一半,留一半。并非他吝啬,而是因为他还要留些做本钱。等赚到钱后,再给张载送些过去。韩冈想资助横渠书院,而且有着长期的打算。那他需要的就是细水长流,而不是一锤子买卖。
“前些天跟爹娘你们说起的事。朝廷已经批复了。以孩儿的官位,古渭寨外能拿到七八顷地。”韩冈又跟父母说起更为重要的另一桩事,“等过几天,孩儿把秦州城里的事情处理好,就奉爹娘搬到古渭寨去。房子是现成的,孩儿也已经让人收拾了,一切都已打点好,搬过去就能住人。”
韩千六没有二话。虽然一开始他心里还有些抵触,想在秦州城附近买地,但前两天韩冈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道理也分析得明白,再没有别的想法。他点着头,连声道:“有田就行,有田就行。”
韩冈点点头,这边没问题了。韩千六只想有些事可以做,老是跟和尚说话也没意思,做儿子的也不能不为他着想着。
“不过到了古渭寨后就不要再下田了,孩儿自会安排人手听爹指派。”韩冈想了想,又提醒了一句。要是韩千六照着过去的习惯,挑着肥料去浇田,韩冈他可是会被人骂不孝的。
韩阿李在旁边打着包票:“三哥儿你放心,不会让你爹犯糊涂的。”
“爹种田是把好手,有爹指点,古渭寨明年肯定有望丰收。”
被儿子夸了,韩千六笑眯了眼,谦虚着:“种田是看天吃饭,要老天爷答应才行。”
“你爹种田上是没得挑的,在下龙湾的时候,哪家要下种开镰,不先来问问你爹?”韩阿李也夸着丈夫,说起农活,这没几人能比得上韩千六的。
韩千六好得不得了,笑过一阵。又问着韩冈:“三哥儿,我们搬去古渭寨后,这里怎么办。要卖掉吗?”
韩冈摇头:“怎么能卖?这么好的宅子,秦州城里也没几处。现在卖掉,再买回来就难了。还留着好了,孩儿回秦州也有地方可以住。而且日后肯定也要搬回来的,不会一直住在古渭……孩儿会找个得力的。”
又说了两句闲话,韩冈见父母有些精神不济,便让严素心和韩云娘服侍他们回房休息。堂屋中就剩下韩冈和冯从义这一对表兄弟。
见韩冈视线扫过来,冯从义忙上前一步,“三哥。”
“你坐。”韩冈示意表弟坐下,“自家兄弟不须这般多礼。”
冯从义依言坐下来,但动作还是很拘谨,一张交椅,只坐了前半边,腰板着。就像蒙学里的小学生,一点也不敢稍动。
虽然他跟韩冈从血缘上算是很亲近,但两家多年没有来往,论关系,还比不上邻居。刚见面时还好些,只知道他这个三表哥是个官身,在秦凤有点名声。但看到他不动声色,就把三个哥哥都弄进了大狱,冯从义心中就开始有些畏惧了。
而到了秦州之后的这些天来,耳边传的、眼里看的,更满是韩冈的光辉事迹。从病愈后被迫当了衙前,到现在秦州城中能排进前二十的高官,用的时间竟然连一年都不到。期间他做下多少大事,让天子两次降诏褒奖。这些丰功伟绩,让冯从义在韩冈面前越来越放不开手脚。
对于冯从义的拘谨,韩冈已经见怪不怪,等熟悉起来就好。他问着表弟:“前些天跟你说的事,计划得怎样了。心里到底有没有底?”
听韩冈问起自己的得意事,冯从义来了精神,很肯定的点着头:“有!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如果古渭榷场能赶在八月之前开张,今年年终前,就能把本钱翻上一番。”
韩冈不去细问冯从义想怎么做,琐碎小事就交给他处理好了。他本人只要看着钱到手就行。“那明天我就安排你跟着王安抚一起去古渭。先把事情熟悉起来,那里的榷场也没几天就要开张了,肯定能赶在八月之前……为兄与青唐部的俞龙珂、瞎药都有些交情,在蕃人中多少也有些名声,如果你跟蕃人什么龃龉,直接报我的名字,至少在青渭一带,基本上都会给为兄一点面子。”
“小弟明白。”冯从义点头应下。
“不过,做买卖最重要的是要公道,‘信’字摆第一。宁可亏本,也不能坏了名声。面子是别人给的,却是自己丢的。现在为兄在古渭蕃部中的名声已经勉强能算是金字招牌,不想砸掉它,我还想把买卖做得长久一点。”
韩冈虽然用着开玩笑的口气在说话,但眼神却越发的锐利起来。在过去……甚至在现在,不法奸商以次充好,蒙骗蕃人的情况也多有发生。这让许多蕃部只跟交往了几十年的熟人做买卖,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陈举能影响并控制几家蕃部的原因所在。韩冈如今因为疗养院的事,在蕃人之中有些名望,不想因为贪图小利而破坏了。
冯从义变得更加严肃:“三哥放心,这番话小弟一定铭记在心,不敢稍违。”
韩冈对冯从义的的态度比较满意,“你明天还要早起,先去睡吧。省得明早醒不来。”
冯从义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堆在堂屋中的一堆贺礼。
韩冈会意,道:“这些礼物就放着这里,等明儿我想办法处理。”他拿起冯从义写的礼单,对照着礼物看了一下,基本上都给整理得差不多了,“剩下也没几样了,不费多少事。”
“那小弟就告退了。”冯从义行了礼后,回房去了。
堂屋中只剩他一人,韩冈拿着礼单又看了看,直咂着舌头。看起来他家所在的街坊,果然都是些深藏不露的大户。不过礼尚往来,现在收了人家的贺礼,等日后也得还礼回去,韩冈倒是不想贪着些便宜。
过了一阵,韩云娘一个人从里屋出来了,韩冈往她身后看了看,不见严素心的身影。
“素心姐姐回去陪招儿了。”小丫头现在越发的心思灵透,不等韩冈问,便把话说了出来。
韩家父母的里屋还有个侧门,出门后走过只有一丈多长的雨廊,就是严素心和韩云娘她们的屋子,并不是每次都要从堂屋进出。
被小女孩儿看透了心思,韩冈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说起来两个女孩私下里不知是怎么商议的,现在是一日一换,轮着服侍韩冈。不过在韩云娘来的时候,最多也只是搂着说些话,却不可能做到最后。
严素心自从给韩冈收房之后,才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变得丰润了起来,行动时,腰肢扭动也不同过去,兼有着少女和少妇的风情。如同一颗半边鲜红了的苹果,咬过一口之后,让人忍不住想把她变得彻底红透。
而韩云娘正处在从女孩向少女转变的过程中,青涩渐渐退去。原本过于纤弱的身材,渐渐长开,开始有了日后风华秀丽的影子。
这不同时期的女孩,各有各的风韵,当然让人没法儿评出高下来。
拥着韩云娘娇嫩软馥的身子,嗅着她身上的香气,说了些体己话。洗了澡之后,韩冈自去睡了。第二天清早,王韶陪同着李宪,还有两人的一众随扈,一齐出现在秦州城的东门外。而韩冈,领着他的表弟也一起到了。
第20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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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近距离的跟李宪打了照面,也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他身材比起王中正要健硕一点,相貌却朴实得很。除了没胡子外,李宪跟普通的官员几乎没有区别。
据说李宪在宫中有着数得着的箭术,很有些名气。而他能得同管勾御药院,在天子面前也定然是极亲近的内侍。但看他迫不及待要跟着王韶往古渭寨去,又跟毫无架子的跟韩冈拉着关系、大声谈笑,完全不见宣诏使臣应有的高傲。
王韶与韩冈对视了一眼,心中通透,这又是一个王中正。说实话,王韶和韩冈都不喜欢这些阉人,但只要能派上用场,却没有放过的道理。
王韶今次去古渭,已经不同往日。地位高了,名望涨了,一力反对他的几人也被他逼着离开了。眼下的王韶正得圣眷,红得发紫,出城送行的官员也便为数众多。
而郭逵亲自来送,也没有出乎王韶和韩冈的预料。郭逵在寒暄了一阵之后,对王韶道:“过些日子,等秦州诸事安定,本帅亦要往古渭走走,看看子纯的功劳。不知是否有打扰之嫌?”
王韶拱手笑道:“古渭本是秦州治下,太尉拨冗前来,如何能说打扰?古渭上下必洒扫内外,静待玉趾。”
就算没有这一问一答,依例郭逵也是要巡视秦凤各处紧要边寨,他是秦凤经略使,朝廷也不会允许他一直坐在秦州城中。两人这只是在互相表明自己的态度——郭逵表现了自己对王韶足够的尊重,而王韶则也做了相应的回复。
至少在此时,两人之间看不到任何裂痕,显得很是融洽。
王韶仅是去近处的古渭,洒泪赋诗的场面也就没有出现,秦州的官员还是很要脸面。喝过两杯水酒,王韶、李宪便带队走了。
送行的官员目送着一行远去,都回头看着郭逵,只有他先回去,其他人才能走。
可郭逵却不立刻上马动身,反而叫着韩冈:“玉昆。”
在几十道尖锐的目光中,韩冈不徐不急的走上前,拱手行礼:“下官在。”
“陪本帅说说话。”郭逵丢下一句,转身就走,韩冈拖后半步也跟了上去。
走在城门前宽阔的官道正中央,道路两边的空地上尽是避让他的行人和车马。一个人占据了四丈宽的要道,郭逵却全无堵塞交通的自觉。
他沉默着向前走着,韩冈则亦步亦趋的追在后面。郭逵不说话,他也不开口。跟在四五丈后,是一群身着青绿的官员,也是不出一声的跟着走,宛如一场沉默的行军。
张守约今天也出来送王韶,他看着郭逵在前面踱着步子,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走到城门下,便没兴趣跟着做傻瓜——他的身份也不惧郭逵能把他怎么样——便在路边找了间小酒店坐下来。李信就跟在他旁边,张守约让店家送了点酒菜,李信便帮着斟酒,侍候他吃喝起来。
张守约蘸着醋,吃了两块白切羊肉。用筷尖指了指已经走了老远的队伍,问着李信:“你那表弟是怎么回事,怎么跟郭仲通搭上了?”
李信茫然无知,摇着头:“小人不知。”
张守约不满的瞟了李信一眼。他这个亲信从来都是都是话不多,凡事绝不多说多问,守口如瓶,张守约也是看上了他这个性子,才把他从王韶处要来。就是因为李信可靠稳重,要不然张守约也不会才几个月功夫,就这么信任他,把他留在身边做亲卫。
但现在连表兄弟的事都推说不知,不管是不曾问过,还是明知却不说,都让张守约有些不高兴,也有点怀疑李信是不是因为到现在还没有官身,而在闹脾气。
他便又指着远处的人群,很直率的试探道:“以李信你的武艺才干,还有跟韩玉昆的关系,王舜臣的位置本应该是你的。”
“命数而已,各自凭缘。”李信信佛,对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