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3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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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得与汉高同姓方可。”
两人对视一眼,又是哈哈大笑起来——就在几十年前,大宋正有一位来自蜀地,做了太后前夫的刘姓银匠。不过眼下的这位刘银匠,倒不可能会有一个能让天子都看上的浑家。
韩冈向高遵裕告辞,“既然此间已然无事,韩冈就不敢再打扰总管,先行告辞了。明日再来恭贺总管喜获麟儿。”
高遵裕点头:“也好。等家中少安,我就让徐婆子和她的儿媳妇去你玉昆府上。”
回到家中,韩冈先去见了父母,韩千六已经出去了,韩阿李正在家。
看到儿子回来,韩阿李就问道:“三哥,总管家的明珠怎么样了?”
“母子平安。”韩冈没问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他知道自家老娘的耳目从来都不弱,“赶明儿就要准备些礼物送过去了。”
“恩,应当如此。”韩阿李点了点头,“过几日连着就有素心、南娘和云娘的三件事,总管那边多半也是要连送三次礼过来。我们的这一份就不能轻了,省得有人说我们韩家不知礼数。”
“全凭娘来处置。”韩阿李知人情,韩冈也没什么要补充的。这两年来,家中的人情往来,都是韩阿李来掌管。只是在摸不准对方身份地位的时候,才会征求一下韩冈的意见。
正想回书房继续今天的功课,韩阿李却叫住他:“三哥,你先别走。听说明珠今日难产,是三哥你出了主意,满城里找工匠。娘倒不明白了,别的倒也罢了,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产科的事?”
“孩儿何曾学过产科?这全是深研格物致知之术的结果。世间儒者只知死读书,有几个能知道天下万事的道理,其实都在圣人之言中。只要肯多看多思多想,医卜星相等小道,闻一知十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就尽管扯吧。”韩阿李了解儿子,听了就知道有一半是在胡扯,“当初你拖着不肯纳云娘,也是满口的道理。”
“孩儿还真是冤枉。高总管家的明珠都快二十了,今次生产差点都一尸两命,要是过去孩儿太早收了云娘,她吃的苦头只会更甚。”
“好了,好了,说一句你顶一句。要不是看在你一直对云娘好的份上,早打断了你的腿。”韩阿李佯怒着,把韩冈赶了出去。她也拿儿子没办法,本来只是随便抱怨上一句,没想到这顺口的话都能顶回来。
韩阿李想着该送何等礼给高家,才算不失礼数,而韩冈,则自回自己居住的偏院。
素心和周南都在正屋中等着韩冈。眼下不敢让她们动针线——做女红很是费神——各自拿着一卷载着唐传奇的《异闻录》在翻着。
自家的良人一大早就被高家的人拉着跑了出去,又让人打听到是明珠难产,两女心里当然有些害怕。严素心翻到《莺莺传》后,许久都不翻上一页。而周南却把《李娃传》翻来覆去的看着,也不知看进去多少。
终于等到韩冈回来的动静,都同时放下了手上的书卷,“官人,明珠姐姐怎么样了?”
“没事,没事……平安得很。”韩冈走过去,将周南和严素心一左一右拉倒自己的腿上坐下。压在膝头上的重量比起过去沉了不少,但丰腴的弹性,却也更上一层楼。
两手按在高高挺起的肚子上,感受着自家儿女在里面的动作,韩冈把今天自己的功劳毫不掩饰的都说了出来。他知道,这个时候,就要安着两女的心,不能让她们感到害怕。
而周南和严素心在吃惊之余,却也当真安心了不少。有着这样的夫君,那真是想出事都难。
第二天,徐稳婆就被高遵裕送了过来,她的媳妇则暂时留在高府,看护刚刚生产过的明珠,还要两日才能过来。
见到韩冈,老婆子就又要躬身下拜。韩冈让人将她搀扶起,“徐婆婆不需多礼,过两日还要劳烦到你。”
“官人放心,老婆子当是要尽心尽力,不会疏忽半点。”
依了韩冈的吩咐,徐稳婆被领到客房去安住。老婆子被人带出去的时候,尤念叨着药王弟子、药王弟子。韩冈听着一笑,今日之后,他这个身份就越发的坐得稳当了。而这等民间的传言也用不着堵,只要在官场上的公开场合加以否定就行了。
头仰靠着椅背,韩冈。他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免不了要将千年后的事物提前到此时。一般来说,肯定是想到火枪大炮。但韩冈不这样想。火枪大炮要有,但不用急,大宋一时半会儿倒不了,等他到了合适的位置上,自然会拿出来,将功劳名望都赚足了。
韩冈现在要的是声望,缺的也是声望。
声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是实实在在的。造出火枪大炮,百姓们不知道有何意义,一开始只能让少数人能知道其中的功效。但一个药王弟子,加上神乎其神的事迹,就能让韩冈这个名字传遍天下人的耳朵里。而医学上的名望,也不会惹起朝廷忌惮,韩冈并不要担心,人人皆知韩玉昆后,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利的影响。
闰七月的月底,周南先有了动静,因为保养得宜,而且又是因为自幼习舞,体质很好,很快就顺产了一个女儿。尽管不是儿子,但韩冈岂会在乎?抱着女儿爱不释手的样子,倒让有些担惊受怕的周南心情好了起来。
只过了两天,严素心也生了,这次却是个儿子。
数日之间,儿女皆备。韩父韩母喜不自禁,而韩冈也是兴奋得几乎难以自抑。而各方听到韩冈有了子嗣,陆续送上门来的贺礼,堆得堂屋中都站不住脚。
韩云娘忙碌之中,也为周南、素心感到欣喜。但看到被众星捧月围着的两女,她的心中也不免一阵落寞。悄悄的出了拥挤的堂屋,刚刚拐过屋角,却被人一把揽过。
一头撞进结实的胸膛,少女惊骇欲叫。但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心中最挂念的那个人的微笑,“三哥哥?!”
韩冈搂着纤巧的柔嫩娇躯,温声说道:“等我得了贡生回来,就将你迎进门。”
韩云娘轻轻嗯了一声,将头埋在韩冈的怀里。
第三章 参商稻粱计(上)
八月的秦州,平静得紧。
没有外扰,没有内忧。风调雨顺的太平日子,除了树上的知了不停声的在叫着,就没有别的让人烦心的事了。
可知州沈起却是烦躁得脑门上、脸颊上都生了一片疙瘩。听着单调的蝉鸣,他恨不得像京中的殿帅宋守约一样,命人将衙门里的大树上的秋蝉全都给打掉,好让自家的耳边能得一点清净。
这两年来,他无大功,无大过。没在熙河战事中捞到便宜,但也没有被西贼所败,而吃到苦头。前日的德顺军被困,笼竿城既然未破,那他也就没有什么罪名。
安安稳稳,和平安定,这是秦州的三十万大宋子民梦寐以求的生活。
不过这样的安稳,正是沈起所不想看到的。
泾原路的蔡挺走了,在京中做了枢密副使;熙河路的王韶也走了,在京中转眼就要做上枢密副使。
就他沈起还在这里!
看着临近两路的主帅一个个飞黄腾达,沈起心急如焚。喝到嘴里的凉茶,压不下心头的焦躁。遮在头顶上的树荫,只能挡住秋老虎一般的炽烈阳光。
身为边臣,求着盼着的就是军功,要不然他眼巴巴的跑到西北来吃什么苦?!
这鬼地方,春天沙尘,夏天暑热,秋时就要防备着西贼,冬天又冷得厉害。哪比得上东京城的安逸?就算不能留在京中,以他的身份地位,求个江南美地的差遣也非难事。
可他就是贪着泼天的功劳来到了秦州,只盼望着能在此地沾一点韩稚圭的福运,能让他大展拳脚一番。
可惜的是,李师中和郭逵都没能从王韶手上分到的功劳,他同样没有能得到。
河湟那么大的一块饼,熙河路上下吃得差点撑死,却一点也不留给外人。
王韶当了执政,高遵裕成了贵官,韩冈像甩狗屎一般将罗兀、咸阳的功劳全都扔了,还照样升到朝官上——国子监博士!从七品!还有那苗授、王舜臣、王厚、傅勍、赵隆,全都加官进爵,一个个仿佛是腰肋下绑了开封李家的烟火,点了火后就直往天上冲,
而秦州上下,则几乎都要饿死。
钱粮都支援了熙河去,但熙河还是吵着说不够,沈起连续两年的考绩也就是中平。而张守约那边又有多久没升官了?景思立好不容易抢到一个参加河州大战的位置,偏偏还战死了!整整两千秦凤精锐,全都成就了禹臧、仁多两家名声。就一个王存得了个坚守城池的功劳,但退敌的首功还给王舜臣拿走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
沈起几十年来,读了那么多遍圣贤书,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觉得圣人说得话当真是太有道理了!
站起身,围着院中的老槐绕起了圈子。沈起一身薄纱外袍,背后却都被汗水湿透了。两个侍妾给他打着扇子,都没让他少流点烦出来的热汗。
眼下秦州是打不起来了。会州、会州,秦州北面的会州,柔狼山以南的这一片地,若是打下来,离着兴庆府就没多远了。可眼下常平仓中也没多少存粮,天子更不会支持任何冒险的行为。
沈起的脚步停住。
但熙河却还有机会,湟水之滨的董毡不过是将一个拖油瓶送到了巩州蕃学,并没有表现出让人满意的恭顺之心。而北面的兰州,也同样被并不顺服的禹臧家控制着。
王韶现在离开了熙河,而高遵裕又做不了熙河主帅。如果能抢到这个位置,即便只能派人试探,他都有办法让一场斥候间的战斗,变成连绵一路的血战。到那时,就是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了。
……嗯……不是他为了自己的加官晋爵而妄开边衅,实在是那些吐蕃蕃人不可相信,应当剿之而后快。安定了吐蕃人之后,才好北上兴庆,平灭西夏。
主意已定。
接下来,沈起要考虑的就是,该如何得到熙河经略这个位子。
‘该走谁的门路呢?’
这是个问题。
……………………
再有十天,秦凤转运使路中报名参加今科锁厅试的官员们,此时已经到得七七八八,或前或后的到了转运司衙门这里报了到。算到最后,就只剩韩冈一人未至。
“韩冈是不是不敢来了?”蔡曚冷言冷语。他在秦凤转运司的时间不多了,已经有消息说,要将其调任到蜀中或是荆湖去。
“大概是有事绊着了。”年初的时候,也就是河州大战期间,蔡延庆在陇西待了不短的时间,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有关韩冈的情报。“听说他的两个小妾都有孕在身,说不定现下正在等着。”
“原来是个贪恋女色的巫蛊之徒罢了。”蔡曚冷笑了两声。
“韩冈若是只有这么简单,如何能屡立功勋?运判还是不要随意臆测。”
“韩冈擅长捧拍之术,若非如此,如何能三天两头的升官。”
“蔡曚!”
蔡延庆直接叫着僚属的姓名,眼神冷冽。在士大夫的交往中,如果当面直接叫着对方的名讳,那就是很严厉的叱责了。
蔡曚神色也变了,嘿嘿冷笑起来:“转运这般维护韩冈,难道是想着接王韶的手?!”
‘这个时候怎么就聪明起来了?’蔡延庆皱起眉。他的确有意接手熙河经略司,转运之功,绝对比不上一路统帅的功劳。但要想得到这个位置,就必须让天子点头。这其中,王韶等一众熙河官员的发言权将会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只是他口中不能承认:“熙河经略由谁接手,那是天子和政事堂考虑的事。运判未免想得太多了!”
“究竟如何,各自心知。”蔡曚起身,向着蔡延庆一拱手,“下官尚有他事,先行告辞。”
临走出门时,他又回头,“下官既然同判锁厅试,就不会任凭一个滥竽充数之辈混迹于朝堂之上。朝廷抡才大典,也容不得有人将私相授受。”
“运判说的是,自当如此。”蔡延庆,
蔡曚狠狠的一甩袖袍,转身离开。
蔡曚也只有在这个场合,才有机会为难韩冈。出了锁厅试之后,官品已在蔡曚之上的韩冈,根本都不必用眼角瞥他一下。
蔡延庆抿起了嘴。如果给蔡曚坏了事,为了一个贡生资格而跟韩冈结下了仇怨,那还真是冤枉到了极点。
韩冈此人,终究不是池中之物。就算能在这里给他一个绊子,终究也不可能拦住他一辈子。这样的人才,迟早要升上去的。疯了才会与他结下这样的死仇。
何况韩冈的才学并不差,只是与所有的陕西士子一样,拙于诗赋罢了。驻扎在陇西,参加河州大战的时候,蔡延庆与韩冈就有过几次深谈。
从谈话的过程中,能看得出韩冈在经义之上浸淫甚深,并未辱没张横渠的名声。而策问更不必说,见识、眼光就已经决定了他写出的策问的水平,只要稍稍注意一下文字,到了礼部试和殿试时,都不会输给任何人。
与其他一同参加锁厅试的官员的平均水准,韩冈要在锁厅试上得一贡生,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蔡曚想在其间下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