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第5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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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折可适的话,李铁脚只在脑中想了一想就打了个寒颤,难怪铁鹞子会不管不顾的直冲军阵,就是为了给契丹骑兵开道的。要是自己手脚慢了一步,这一战当真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看他们的气势,该不会是辽主斡鲁朵的宫分军吧?”他轻声问着。
折可适翻了翻白眼,“辽主的御帐亲军怎么可能随便出来?天子不亲征,班直什么时候离开京城过?”
“可是……”李铁脚舔了舔嘴唇,他也是大胆的,并不是害怕对手,而是直觉着那一支骑兵不好对付,“怎么看都不是一般的骑兵啊,还是说契丹的骑兵都有这般气势?”
折可适、李铁脚,都是惯于上阵,厮杀也不知有过多少场。对手到底能不能打,从行动上就能看出个端倪来,那几百名骑兵绝对是远超刚刚打过交道的铁鹞子。要是契丹国中随便拉出一支骑兵就能有着如此威势,大宋这边一年只付了五十万银绢的岁币,就得了几十年的太平,那还真是一笔大赚的买卖。
“当然不可能。”折可适死也不会相信,契丹国中的普通兵马,就能有着自家三千子弟兵一般的水平。
“可既然不是辽主的斡鲁朵,那也不可能会是其他斡鲁朵下面的兵。”李铁脚说道。
“嗯,”折可适表示同意,“也不会是镇守陵寝的宫分军。”
大宋是每一个皇帝登基,就会建起一座楼阁,存放他本人御书、御制文集、各种典籍、图画、宝瑞之物,如太宗的龙图阁、真宗的天章阁、仁宗的宝文阁。
辽国则是出一个皇帝就设置一个斡鲁朵,其中挑选出来的精兵就作为他本人的宫卫。当辽帝驾崩之后,皇陵附近都会建一座州城,叫做‘奉陵邑’,专门安置皇帝生前的斡鲁朵,以奉陵寝。此外有几位皇后、甚至秉政的权臣也有自己的斡鲁朵。属于斡鲁朵的宫卫军,当然也都是精锐,只是他们不会离开自己服侍的皇帝,而镇守陵寝的旧日宫卫,除了轮班宿卫当今天子外,也不可能轻易调动。
“那就是只会是皮室军了。”李铁脚声音低沉起来。
折可适点头:“当是皮室军!”
皮室军也曾是辽太祖辽太宗时的御帐亲军,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声威,在大宋北方的军中同样是如雷贯耳。不过这些年来,已经成了镇守边地的核心主力,宿卫之职交给了宫分军。
除此之外,契丹国中再下一等的军额也有许多。属于五院、六院、乙室、奚部的部族军,还有汉军、渤海军等治下民族组成的军队,诸多贵族名下的头下军,以及属国、属部的军队。以武立国的辽国国中,各色名号的军队多如牛毛,他们才是契丹国中主力。
可要说给这等杂兵能给刚刚取胜的宋军带来这般大压力,折可适是绝不会承认的,“上京道和西京道中,契丹总是有些精锐的。去年争代北之地,好像就有皮室军调到西京道来。”
“多半就是他们!”李铁脚一声大叫。
“……也只是猜测而已。”折可适哼哼的冷笑了两声,“不过只要打上一场,抓两个俘虏就能一清二楚了。”
就在说话间,折可适派出的亲兵们,已经将这一战的战果全都点算了出来。斩获的敌军首级总计两百不到一点,而自家的损失并不多,只有三十余人伤亡。如果在十年前,绝对是个辉煌的大捷,可以露布飞捷一路奔驰上京,但到了十年后的今天,也只是个说得过去的胜利。
“下面怎么办?”李铁脚和几个指挥使们聚在折可适的身边,询问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丰州城在望,还说怎么办?”折可适反问,“契丹的这一队骑兵,若是驻扎在丰州城或是军寨中,也许能待得久一点。但他们要是埋伏在荒郊野外,能超过五天就有鬼了。”他张开五指,比出自己的右手。
众将点头,折可适说得当然都没有错。战马的食量几乎是骑手的十倍,出战的时候,怎么也不可能为他们的战马将食料全都准备,也只有留在城寨中,以丰州州城和周边诸寨堡的仓储还能勉强供给得上。
“难道要与契丹人耗下去不成?”
“不,他们如果当真要为西夏出一份力,必定会再出来。”折可适用力一挥手,“把话传回去就行了,我们去丰州城下扎营!”
第20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一)
出京之后,韩冈一行就不断的在沿途的驿馆中换乘驿马急速南下。
才两天的功夫,就已经到了汝州,算是很快了。只是比起去岁和章惇一起南下,还是稍嫌慢了一点。
在官道上行路,一天走得路程皆有定数,一程、一程全都是预定好的。晨起出发,暮色降临时便能投宿在预定驿馆中。如果行程急,也可以兼程而行。一般他人兼程赶路,那是两程路一天走完。而前日韩冈和章惇南下时,则是两天走了七程的路。
当时不论韩冈和章惇都有些吃不消,只是军情如火,片刻也耽搁不得。为了尽快南下,而不得不那么做。章惇当日还说,‘不过一两年坐在衙门里,不意已是髀肉复生。’韩冈也有同样的感觉,完全没有了旧时在陇右,骑着马上一天走上小三百里的能耐。
不过这一次南下就不同了,韩冈在南方走了一圈之后,他又找回了旧日的感觉,重新适应起骑着马的长途旅程。
这一日同样是一路疾行,到了天色将晚的时候,抵达了汝州和唐州的交界,也就是方城山这一段。韩冈本来是准备一口气赶到唐州境内的方城县,可他回头看看跟着自己的四名幕僚,一个个都已经是大汗淋漓,连在马上坐直都没了气力。
韩冈在一座小小的驿站门前拉停了马,“今天就到这里吧,看天色也赶不到方城县去了。”
听了韩冈的话,李复四人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两条腿直着打晃,扶着马鞍喘了好一阵气。
一行人所骑乘的驿马,中午时虽然在中途的递铺中都换过,可同样是累得厉害,呼哧带喘的鼻中喷着粗气,浑身上下都是汗水,将毛皮全都打湿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驿站中的驿丞忙迎了出来。一问过韩冈的身份,慌里慌张的行了礼,接着又手忙脚乱的指挥着手下的驿卒为韩冈他们的整理房间,
一名看起来有五六十岁,充作驿卒的老兵过来牵马,顺手在马背上抹了一把,手上顿时就满是水迹。他扯着缰绳,把马往后面的马槽拉过去,还低声咕哝着:“这一下,半个月不用开张了。”
韩冈耳朵尖,听到了驿卒抱怨。倒也没生气,摇头道:“终究不是西北的驿站,驿马少,还没一个匹好的。”
韩冈有着来自后世的记忆,天南地北的行程比任何人都多得多。但他在这个时代,也不过仅仅经历过关西、广西和中原,东部沿海地带都还没有去过一次。
相对而言,年纪最长的马竺,他游学天下的经历就丰富得多,也早一步缓过气,笑道:“京西的驿站还算好了。福建养在海岛上的州屿马,龙学你见了都认不出是马,比驴子还要小一圈,但还照样是放在驿站里使用。”
“陕西如今茶马互市,一年有了近三万匹青唐马。京中、陕西、河北的驿站之用已经是绰绰有余,就是东南差一点。”韩冈再看看还没有回过气来的李复、陈震和周毖,“这两天,你们都累了。等明天过了方城,到了罗渠镇后,就可以转官船。日夜行舟的话,过襄州、至江陵、穿洞庭湖,至潭州,再往下湘江、灵渠,到邕州这一路水程,也不用多少日子。”
李复四人的大腿内侧,这两天被马鞍磨得厉害,都破了皮,一直都在忍着。听说明天就能换船了,脸上都浮出了难以掩饰的喜色。只是陈震还故意感到遗憾的问道:“今天就不去方城了?”
“今天就在这里休息。”韩冈笑着,“也可以好好看一看着天下九塞之一的方城塞。”
李复抬起头,站直了身子,左右看看:“哪里来的山?”
“的确是看不到。不过这里的确就是方城山所在。”
从地理上来说,这是从南阳盆地东北侧的垭口。东有桐柏山,西有熊耳山,只有中间这几十里是个空当。在《吕氏春秋》之中被列为天下九塞之一,井陉、雁门等险塞并称。只是真要说起来,站在垭口中段的驿站处,向东西两侧看过去,都不见有高峻的山峦,最多也只是在接近地平线的地方能看到浅浅起伏的矮丘。
就在驿站的门前不远处,有一道宽达十数丈的沟壑,但里面的水很浅,看起来连膝盖都没不过去,也没有流动的迹象,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剧烈的恶臭味。
“这是河吗?”周毖低头往沟里面看了看,“怎么都不见水流?”
“这是当年准备沟通荆襄和京城的漕渠,只是方城山这一段地势高,两次开凿都失败了,没能通水。最后就留着这一段河沟在这里。”马竺对着韩冈和几个幕友笑道,“前两年因故去往鄂州探友,曾经在这条路上走过。”
“要是方城山的这一段有渠道可以通行,那就不用再经过汴河,便能走水路直下南方,而荆襄的纲粮,也不用再绕道汴河。”陈震道,“太平兴国三年,为了能让荆湖漕运直通京城而开凿漕渠。‘南阳下向口置堰,回水入石塘、沙河,合蔡河达于京师,以通湘潭之漕。’只可惜见事不见功,否则京城安危就不用全托付在一条汴河之上了。”
马竺、陈震,这两个关西人能将眼前这一条废弃河渠的来历用处说得一清二楚,并没有人感到惊讶。张载门下的入室弟子没有一个是只会读经书的书呆子,水利河工是这个时代最为重要的政务之一,只要有心出来做事,都必须知道一点。
周毖也仿佛是为了在韩冈面前表现自己,不甘示弱的说道:“白河入汉水,汉水入大江。沙河则是汇入淮水,走蔡河入京城。沟通两河水系,通漕运于京师。如果漕渠打通,就能从京城乘船南行,直入桂州。”
“可惜就是地势差了一截。第一次开凿,很快就被山洪冲毁了。第二次开凿虽然成功,但用了十余万军民所打通的渠道,最后的水深就只有一尺不到,”陈震指着下面的河渠,“许多地方只能没脚,勉强让空船走。”
“襄汉漕渠虽然两次都没能成功,但不是还成了一段?”李复说着,虽然他也不认识眼前的沟壑,但他对于国中的水利河渠,照样有着深入的了解,“沟通江陵汉江的漕渠可是凿通了。从襄州自汉江南下,不用一直走到鄂州【武汉】,直接可以通过江汉漕渠转入江陵,少走上千里水路。”
“水道不通,怎么说都没用。”马竺叹了口气,打算息事宁人,“可惜了。”
陈震突然笑道:“小弟对于此处地理不明,不敢妄言。不过如果仅仅是水势低浅,到有些变通的办法。”
“有什么办法?”几人一起追问。
“用斗门!汴河之上,可就是用斗门来调节水势,并放水淤田。”
“若是能用早就用了。”周毖摇着头,“斗门的确能调节水深,但汴河本来就有活水,眼前的这条襄汉漕渠,渠中之水只能没脚,斗门根本没用。”
四名同窗隐隐的在较量着自己的学识,韩冈倒是乐见其成,良性的竞争是好事。而且等他们到了任上,自然而然会各自分工。自己这边也会将他们的情绪控制住的。
他也跟着看了看眼前的这条河沟。当日南下的时候,他也跟章惇也聊起过有关这条废弃运河的事。
其实这里就是后世的南水北调的通路,应该是中线。丹江口水库的名气老大,韩冈还是有些印象。他记得南水北调的中线可以自流到北京,应该就是靠了丹江口水库的大坝来提升水位。
眼下当然不会有丹江口水库,所以两次开通,两次失败。第一次被暴雨冲毁了渠首的石堰。第二次的确打通了,但水位太浅,无法行舟。
只要方城山这一段漕渠能开通,就可以走水路从邕州直达开封,只需要中间换几次船——现在其实也可以,不过那是要绕道扬子江,入汴河,多了几千里出去——而更重要的就是方才陈震所说,开封沟通南方的命脉就不会只有汴河一条。
但方城垭口,看似平缓低矮,偏偏实际上就是高了那么一截出来,使得水道难以通畅。不过以韩冈看来,跨越方城山的这一段漕渠并不是不能使用。
渠道中水位低浅,这个问题也很容易解决。将河底掘深,再使用堰坝和船闸——此时叫做斗门——调节水位就可以了。调节水位的设施,汴河上就有,而灵渠中的三十六道斗门,从秦朝一直用到现在。
但正如周毖说的,单独一重斗门对水位的调节能力太小,而方城垭口的这一段渠道,则需要更螅乃唬圆坏貌环牌恕?烧飧鑫侍猓灰苁褂醚甙蛹由隙嗉洞ⅲ耆梢越饩觥Mü甙咏兴惶Ц撸⑹褂枚嗉洞⒗慈么煌ü甙樱泻艽蟮南M晒Α6沂翟诓恍校褂泄斓滥兀灰屑浼甘镏茏幌拢膊凰懵榉场
不过这是后话了,眼前还是先休息,如何平灭交趾才是当前要应对的问题。
一起进了驿站,吃过简单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