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来敲门_严歌苓-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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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隽插嘴道:“姥姥,不是乱杂,是复杂。”
钱淑华马上改口;“……一点点复杂。不过你想蒙姥姥,还嫩了点儿!”
宋征已经没了底气;“没想蒙您啊……还不就是怕您不同意,我去看内部电影……”
钱淑华说:“你跟姚健大半夜的回来了,邻居们都看见了。”
宋征以守为攻;“姥姥您怎么老把人家往那种地方想啊?师生关系就不能一块看看电影?就不能坐他的车?再说了,他是我妈的学生,也应该是我妈家的朋友!”她站起身走进卧室,往床上一躺,用被子捂住头。
钱淑华跟进来。宋隽也诚惶诚恐地走进来,坐在姐姐床边上。
钱淑华加重了语气;“你别跟我来这一套!最近我就发现你变得厉害,那个什么变色口红,我一看,嗬,短了一截!”
宋征撩开被子;“你干吗翻我东西啊?”宋征跳起来就去拉抽屉。
钱淑华说:“别找了,我都给你扔了!”
宋征也激动了起来;“东西又不是您的!您怎么随便扔别人的东西?”
钱淑华反问:“怎么不是我的?我要不给你爸爸介绍那个有海外关系的女朋友,你能有这种垃圾吗?”
宋征语带讥讽地说:“说得是啊,垃圾还不是您自个儿带到家里来的。”
宋隽拉拉姐姐的衣服,提醒她别太激怒姥姥,宋征又坐回到床上。
钱淑华跟过来;“宋征,你的变化有点儿可怕,你知道不知道?人家邻居都看出来了!这姥姥也不怪你。为什么呢?因为你年轻,容易受到坏的影响。自从你跟那个三号楼306的妖精掺和到一块……”
宋征打断姥姥的话;“您有点水平好不好?张口闭口管人家叫妖精。穿两件时髦衣服犯了谁家的法了?干吗那么跟人家过不去呀?人家靠自己的一双手,靠聪明才智,给自个儿买两件漂亮衣服都不行?她穿得时髦、漂亮,证明人家有本事,会挣钱!您是不是不知道啊,现在都八十年代了!”
钱淑华说:“挣点钱就穿身上?”
宋征说:“那挣的钱都借给您就对了?您和宋隽干的那点儿事,我都嫌丢人!”她起身往外走。
钱淑华愣住了,想叫住宋征;“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渴了!”宋征倒了一杯开水,喝一口,给烫了一下。她放下杯子,干脆把头凑到水龙头下面,打开水龙头,大口地喝着生水。
宋隽跟着姐姐来到厨房;“姐,你怎么喝生水呀?”
宋征不理他。
宋隽向钱淑华告状;“姥姥,我姐喝生水!”
钱淑华赶到厨房门口;“宋征!你这孩子,是不是想把姥姥气死啊?”
宋征赶紧缩回脑袋,抹了一把嘴边和脖子上的水。
钱淑华接着数落宋征;“就是最近几天,你明着暗着跟我作对!还说不是受那妖精的坏影响!我早就说了,她兜里有副勾魂牌……”
宋征说:“姥姥您这么一说,我就什么也不愿意跟您说了。您不同意爸爸跟她搞对象……”
钱淑华不等她说完就抢着说:“什么搞对象?他俩马上就要结婚了!正商量着明天去照相片呢,相片得了就去领证!”
宋征也急了;“那您也不能急得自尊都不要啊。去跟人家借四千块钱,我以后还怎么有脸跟人家见面呀?”
钱淑华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哦,你还想跟她混呢?看她都教给你什么了?教给你深更半夜跑出去,头发弄得跟女二流子似的,去见年轻男人!这就是她教给你的?你过去有那心也没那胆儿!”
宋征一副不屑争辩的样子;“您爱说什么说什么。”
“你不承认,我找你姚老师说去。”钱淑华抬腿就往外走。
宋征跟出来;“姥姥!”宋征看着钱淑华,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来。
钱淑华见状,换了个口气;“征征,姥姥都是为了你和你弟弟好。姥姥还能活几天啊?姥姥不在了,你们受了罪,再叫姥姥,也叫不应了,姥姥只能在黄土之下干着急,帮不上你们了!”
宋征也换了个口气;“姥姥,她对我爸好,我爸喜欢她,只要他俩在一块儿觉得幸福,咱们就别阻拦了。我都这么大了,弟弟也十二岁了,总不能非得把我爸的下半生都牺牲在我们俩身上,才觉得合情合理吧?看着他孤孤单单的,我其实挺为他难受的。要是他找个他不喜欢的人,绑在一块活受罪,那我看着就会高兴了?”
宋征的话让钱淑华感到太意外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一下子成熟了那么多;“你可别后悔啊!”
宋征说:“后悔也没办法。姥姥,感情的事儿你越管就越管不了。”
江路站在宋宇生的暗室门口,敲了敲门,等了等,里面没有回应。一个年轻男子正要上楼,看见江路,打了个手势,让她使劲敲。
江路使劲敲了几下门,还是没有回应。
年轻男子笑了,压低声音道:“在里头呢。不过他洗相片的时候,就假装自己不在里头。你要是不急,就等一等。”
江路说:“那我就等吧。”她在楼梯上坐下来。
暗室里,宋宇生把一张放大的相片晾起来,夹上夹子。
他打开暗室的门,发现江路坐在楼梯口的台阶上。
宋宇生一愣,然后惊喜地说:“哟,你怎么来了?”
江路温和地一笑;“你弄你的吧。我在这儿等会儿。”
宋宇生说:“进来吧!正好我想给你看一组刚洗出来的照片!”
暗室里,红色灯光下,一张放大的人像在显影液里慢慢清晰。
江路问:“现在好多摄影师都拍彩色相片了,你怎么还是照黑白的?”
宋宇生拎出那张照片;“我喜欢黑白的。你看这张,多有力度!简直就是一张木刻画!黑白的可以自己冲洗,可以控制效果。”
宋宇生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朝向江路;“你怎么突然来了?不是说你们团今天要开大会吗?”
江路说:“请病假了。”
宋宇生笑了;“装病吧?”看了她一会儿,不笑了;“那你找我肯定是有事儿。”
江路说:“快洗相片吧。你洗完咱们再说。”
宋宇生又转身去摆弄相片;“这味儿特大,你不是对味儿敏感吗?”
江路说:“待长了就习惯了。你身上的烟味儿,我现在就闻惯了。”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暗室的门。
“老宋!我知道你在里头,啊?今天下午开大会的那套照片,你加加班,赶紧赶着洗出来,宣传部的橱窗要用。”
宋宇生在屋子里答应着;“行,我尽量吧!”
宋宇生打开灯。
江路问:“怎么了?”
宋宇生掏出烟,又犹豫了一下,说:“得赶紧干公家的活儿喽!算了,你怕烟味,忍了吧。”
江路说:“你抽吧!我宁可闻你的烟味儿,也比看你心烦好。”
宋宇生说:“我还得去把那些底片拿来。走吧。”两个人走出暗室。
宋宇生和江路边走边谈着。
宋宇生:“你说,要是我整天的时间都属于自己,全用在拍摄自己喜欢的照片上,能创作多少作品啊?可又不能不干公家的活儿。除非辞职。有时候我真他妈想辞职。”
江路:“是不是搞摄影特费钱?”
宋宇生:“可不嘛。买一套好器材起码得上万。我上月花了五百多,给相机添了一个镜头,下回给你照几张相看看。”
江路:“看来真挺费钱的,一套器材顶上千个头套呢。”
宋宇生:“你刚才说什么头套?”
江路:“我织的那些头发套啊。用真人头发织的,刨去材料费,一个发套挣十块钱。”
宋宇生笑了;“你傻不傻?想用织头发套挣的钱给我买器材?那还不得把你俩眼珠子都织得对到一块儿去啊?”
他冲着江路做了个对眼。江路踢了他一下,宋宇生躲开。
宋宇生掏出钥匙,打开一间办公室的门,两个人走进去。
江路从皮包里拿出一大沓钞票;“你可别小看啊,我还真用这个挣了不少钱呢。喏,拿去吧。”
宋宇生问:“哪儿来这么多钱?”
江路说:“这里头有我两千,我姐一千,还有我一个老同学的一千,我答应把我从云南带回来的几个麝香抵给他。”看他满脸困惑,江路笑起来;“看你紧张的!麝香是我离开云南的时候,几个朋友送的,不是走私走来的!这是四千整。”
宋宇生纳闷地看着这一大沓钱;“干吗,你这是?谁要四千块钱?”
江路说:“哎呀,我都知道了。你这人真没劲,瞒谁也别瞒我啊!你先去把欠的俩孩子的生活费还上吧。”
宋宇生自尊心大受伤害,面红耳赤;“那都是哪个月的事儿了?我早还给他姥姥了。”
江路不信;“真的?”
宋宇生感觉到了蹊跷,问:“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江路:“你别管谁告诉的。”
宋宇生:“肯定是宋隽。宋征不可能说这些。”
“拿着呀。”江路把钞票往他手里塞,宋宇生使劲缩回手。
宋宇生:“我……那个月就是因为买镜头才……才缓了一下!”
江路:“那就别缓了,该还谁还谁去吧。”
宋宇生:“你是不是觉得我特穷,找你来就是让你给我挣钱,帮我还账的呀?”
江路:“穷我也不在意啊……”
宋宇生:“我在意!假如穷得养孩子都成问题,就绝对不能娶老婆。”
江路:“我就是想帮你把账还上。”
宋宇生激动起来;“我欠的账,我来还,不用你操心!”
江路着急地问:“你到底欠多少?”
宋宇生说:“我说不要你操心!”江路委屈地看着他。宋宇生从抽屉里拿了几盒胶卷,快步出门去。江路跟在他身后。
宋宇生急匆匆走着,江路小跑着跟上他。
江路委屈地说:“你干吗跟我分那么清楚啊?”
宋宇生边走边说:“这得分清楚。以后说起来,你还没过门就帮我还债!”
江路觉得又委屈又恼火,她停下脚步;“你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我还不是为了孩子们好……”
宋宇生回过头反问:“他们怎么不好了?是缺吃了,还是少穿了?”
江路的脸都涨红了;“我哪儿做错了?我费那么大劲,到处弄钱,不就是想让两个孩子更无忧无虑一些,更宽裕一些嘛。”
宋宇生说:“谁让你费那么大劲到处去弄钱?肯定你去跟你姐姐说,宋宇生连孩子的生活费都欠着,能不能周济他一下。我都成什么人了?没有你江路,我的孩子难道还饿死不成?”
眼泪迅速涌入江路的眼眶。
江路哽咽地说:“好了,算我错了,算我自作多情,巴结讨好你的孩子。”
宋宇生说:“你确实不用讨好他们。一会儿给电影票,一会儿给钱……”
江路的泪水流下来,大声打断他;“我贱好不好?我吃饱撑的非得给他们钱。”
宋宇生有点后悔,走回去,走到她身边。
江路:“你自个儿在外头欠了一屁股债,还要打肿脸充胖子!”
宋宇生:“你听谁说我欠了一屁股债?”
江路:“甭管谁说的。这么重要的事儿你都瞒着我,以后还谈什么信任?”
宋宇生被她往旁边一挤,愣愣地看着她从身边走过,飞快地下了楼梯。宋宇生醒过神来,追上江路。
宋宇生:“你还饿着肚子呢!”
江路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宋宇生拉了她一把,她使劲一抡胳膊,几乎把宋宇生抡了个趔趄。
宋宇生:“哎哟,坏脾气、坏脾气!”
江路突然站住,脸上满是泪痕;“谁是坏脾气?”
宋宇生嬉皮笑脸;“好好好,我坏脾气!我这个坏脾气呀!”
江路:“我最恨的就是隐瞒!什么事儿不能诚实地去面对?以后就两个人过日子,一个还要瞒着另一个过!有什么意思?”
宋宇生:“我觉得那不是什么大事……”
江路:“不是大事儿你干吗瞒着呀?”
宋宇生:“哎,我有个意见,啊?”
宋宇生有些夸张地朝左右看了看。江路也不自觉地跟着左右看了看。
宋宇生:“家丑不外扬,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好好说?”
江路稍微冷静了点;“这个意见还有点儿水平。我接受。”
“走吧,咱们回去吧。”他把她的肩膀扳过来,转了个一百八十度。
现在,宋宇生和江路都有些郁郁的。
江路说:“我不去了,你自个儿回去吃吧。”
宋宇生问:“怎么了?”
江路说:“明天还要上班,想早点休息。”
宋宇生小心地问:“是不是……动摇了?”
江路没有直接回答;“钱你要是坚持不拿,我只好给你岳母了。”
宋宇生意外地问:“为什么?!”
江路说:“你在外头欠的债,人家管老太太来要了。”
宋宇生眼睛瞪大;“什么?!”
江路说:“昨晚老太太和隽隽来找我,老太太自己没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