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平浪静的时候-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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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伦/贝/尔的天黑得格外迟,大约到了晚九点,夜色方临。
满洲里的夜景特别美,尖顶的建筑物矗立在江边,江畔染上了明黄的光,那是在建筑物上的夜灯的倒影。
风很清爽,很纯粹,吹过来没有任何其他的味道。
杨梅推着江水到了桥边,给他拍照。然后翻出一整天的照片观看。
她拍照的技术的确比江水的好,那张在草原上和羊群的照片,拍得很有意境。江水人高,在无垠的绿中站立着,仿佛伸手能碰到天。
那群羊完全不存在喧宾夺主的意味,反而使得照片里的男人愈发纯净,好像他本就是草原之子。草原的孩子一个个都威武雄壮,讲话唱歌都极有底气。江水的身形和北方男人差不多,颇似歌曲中唱的那个“套马的汉子”。
杨梅说:“你还挺上镜的嘛。”
江水:“你拍的好。”
“你要是换上本地服饰,混进人群里,没人把你当外地人。”
“是么。”
“是啊,你跟内蒙汉子一样黑的。”
“……”
杨梅欢快地笑出来,好像揶揄他是一件多么令她感到愉快的事。实际上,在他们的相处中,言语上的便宜总是能让杨梅占尽了,江水的包容就完全体现在口舌之争的沉默上,而他本性里的强势,则完全在某些体力活动上爆发。
这种爆发导致的最直接后果就是,本来和导游约定好8点30准时出发,他们到了8点才悠悠转醒。
来不及了,急赶慢赶之后,幸运地发现,他们并没有因为迟到而成为“众矢之的”——他们并不是今天早上的焦点。
因为有其他更严肃的事发生——导游昨晚增加行程的提议被团里大部分人驳回,眼看计划要搁浅,导游心里急,自然一个劲地游说,而这种目的张扬的游说,显而易见是惹人反感的。
有人提议既然要大家参加这种临时增添的活动,那就把价钱降下来一些,毕竟是团体,人数这么多,就算降价也能赚不少了。然而导游说什么也不肯,这样一来,不愿参加的人就更不愿参加了。
争执到最后,也没能争执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来。
最终,整个团达成一致,既然价格讲不下来,那干脆就不参加了。
江水问杨梅:“你想参加吗。”
杨梅摇摇头:“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这边是头一回来,导游增加的景点到底值不值得一游,所有人心中都没有底。其实价格并不算特别贵,只是讲价讲了这么久,导游一根筋地不愿意妥协,让人有些恼火。
南方人做生意是是要面子的,是讲究心里边舒坦的。只要导游同意把价格意思意思地降低一点,这伙人就会同意参加了。
心肠子拐七拐八的南方人碰到了说什么都直来直往的北方人,结果并不难预见。
尽管结果已经确定,但江水还是想征求杨梅的意见——
江水又问了一遍:“你想参加吗。”
他说:“我不希望你跟着我出来留下遗憾。”
这次杨梅笃定地回答:“不参加了。跟着团走吧。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能和他一起出游就是最好的旅行,哪里会有什么遗憾。看什么风景根本不重要,再亮丽的景没有他,还不如窝在家里,身边陪着一个无趣的他。
这一点杨梅很清楚,她不是崇尚物质的女人,但也不是那种谈柏拉图式精神恋爱的女人。她要的是这两者之间。
江水站着未动,定定看着杨梅,仿佛要看到她内心里去。
这一刻,他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渴望——他想知道此刻杨梅在想些什么。从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他从没这么想要得知一个人的内心想法,也从没想过要踏入另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然而现在他想。
他想剖开杨梅看一看,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炼成的,才会让她在很多时候都显得这样义无反顾。
好久以后,他才恍然回神,本能地抓住杨梅的手,另一手拖着两人的行李箱,大步往外走:“好。没有遗憾。”
☆、独自回程的男人
杨梅的心情格外的好。因为触目即是绿,绿色总能让人卸下心防,让人心旷神怡。
这里是根河湿地,额尔古纳,茂密的矮林和橙黄的木梯。日光很炽热,而拥挤来往的人群使得这里人感受到的温度比实际的更高一些。
在江水看来,这里就像是一座普通的山头,在他居住的城市里,或者其他什么城市里,随处可见。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给杨梅听,因为她看起来很喜欢这里,同时很享受这个过程。
“流了很多汗,很舒服。”杨梅说。
“嗯。”江水说,“流汗是很舒服。”
“我总算明白了,‘夏天应该多流汗’,这句话真的一点没错。”杨梅说,“流汗其实是排泄的过程,会让人变得健康。”
“嗯。”
走了几步,杨梅停下休息一会儿,她站着的地方正好有樟子松。导游说,这里最常见的树木就是樟子松,一种常绿乔木。
她躲在那棵樟子松的阴影下,回头去看:“你怎么走得比我慢?”
江水停下来,没说话。其实他可以走得很快,只是怕杨梅跟不上,索性尾随其后。
杨梅又说:“所以你很健康。”
江水愣了一下,后来才反应过来:“因为我常流汗?”
杨梅点点头:“健康,抵抗力强,复原力也强。”她的视线往下瞟去,隔着衣服,盯着江水的腹部看了一会儿,眼神渐渐变得飘忽:“昨天看的时候,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她聊到伤口,江水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有所延伸,于是上前一步,揽住杨梅的肩头,轻轻一带,就把人带到一边去:“继续走吧。”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和整个团已经分散开。实际上,进入景区的时候,团体就已四分五散。因为这里的游客真的太多了,多到一截窄窄的阶梯,常常被迫站下三个人。
这一点很不好,不过杨梅并没有太受此影响,大多数时候,她保持兴致勃勃的状态。
很幸运,在又一棵樟子松下,杨梅见到了城市里难见的小动物。她指着对江水说:“看,松鼠!”
很多别的游客被吸引了注意,呼啦啦围过来。
这只松鼠貌似并不惧怕人群,甚至没有惊慌的怔愣,依旧只顾自己攀爬着,后来停止下来,蹭了下爪子。
“它在做什么?”
“可能在磨指甲。”
“它饿了,它是来找松果的吧。”
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杨梅从包围圈里钻出来,找到江水:“你看松鼠。”
“看过了。”
“它在干什么?”
“不知道。”
杨梅一点也没有因为这样不知趣的回答而感觉沮丧,她已经习惯。过了一会儿,她又把手指过去:“我想进去看看。”
“不可以。”
“为什么。”
江水说:“你看看边上的牌子……写着‘禁止翻越栏杆’。”
“……”
安静了一下,江水和杨梅对视着,说:“你这是什么眼神,我没说错啊。”
杨梅说:“这里面有蛇,导游说的。”
江水:“那更不能进去了。”
“……还以为你会劝我是因为里面有蛇。”
杨梅把头撇开,错过人群,径自朝上攀登。
到木质亭,他们停下来歇息。所有的木椅已经坐满了人,就连木栏后都站着一排人,他们其实是无处落脚的。所幸有人休息够了就离开,正好为他们留下一席之地。
从那个位置眺望下去,深绿色很遥远,因为他们处于高地。更远的地方有民居,稍近一点则是另外的木质亭,那里也挤满了人。
杨梅觉得很放松,和大自然在一起的时候,心境的确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这里如此辽阔,让人心不自觉地平和。
这时候,杨梅才发觉自己的腿部肌肉是酸痛的,于是她挽住了江水的胳膊。抬头去看,江水很安静地俯瞰亭下,由于刚才那一阵凉风,他脸颊上的红晕消褪了。
这样静静站着,倒显得他轻松自如。和她的气喘吁吁完全不一样。
“你不健身的,对吧。”杨梅说,“可是你很会爬山,体力很好,运动神经也很发达。”
江水看向她,她继续说:“你以前是不是体育生之类?”
“不是。”江水顿了一秒,再次看向茫茫的绿,心境广阔,平时根本不多言的,他也一并说了,“但是我是技校的。”
“技校……”杨梅吟念一遍,说,“那又怎么了?”
江水笑容很平静:“技校的男生只懂的聚众斗殴。体力和运动神经都是打架打出来的。”
有一小段时间内,杨梅没有说话。江水吸一口气,看过去:“觉得很不可思议?”
杨梅摇头,江水又问:“觉得我很差劲?”
再摇头,江水说:“可是你的表情看起来不是。”
“哦,我只是在想,技校的男生应该不止懂得打架,还懂得泡妞。”
“……”
“不过呢,泡妞也分脑力型和体力型的。情商高的自然是脑力型,你嘛,应该就是纯体力型。”
“……”
杨梅抿嘴笑了一下,松开江水的胳膊,说:“走了走了。”
导游在出口处等着,有部分人还没赶到,于是杨梅他们就找了阴凉的地方等着。
路旁是商铺,有小孩举着雪糕蹦着走,杨梅的视线就跟着移。她不打算亏待自己,于是有了念头后就马上付诸行动——她要买雪糕。
两支老冰棍,另一支是给江水的。
等她买好了走出来的时候,江水没在原地,杨梅四处寻找了一下,在远一点的地方看见了他的背影。他在打电话,很专注,缆车向他驶过去他也不知道。
杨梅重新回到刚才落脚的位置,一边借助老冰棍解渴,一边端详那边的人影。
在现在这个日益浮躁的世界,大多数人选择疾行。特别是大都市里的人们,基本都处于快节奏的生活当中,很多人练就了一心二用的功夫,就像大部分人会选择网络文学、电子书,而不会静下心来去图书馆看一本纸质书一样。
而能停下来的人,在急速旋转的漩涡里就显得格外珍贵。
杨梅想,江水就是这样的人。
他做一件事的时候总是很认真,从不分神。包括用餐,也包括接电话。
杨梅是欣赏这种认真的,但有些时候,她却隐约觉得,这种沉默的认真,带着一丝疏离的味道。或许“专注”本身这件事,就自带防护罩,不允许其他人靠近。
这样想起来,忽然觉得有点遗憾。有莫名的不安盘绕上来。
这种不安其实是熟悉的,江水对她有所隐瞒的时候,她就会产生类似的感觉。从前她以为这是由于这个男人太过于沉闷的缘故。
杨梅没想太多,只加快速度,把那支快要被高温烤化的老冰棍吃干净。
而另一支,则不幸地“牺牲”于额尔古纳的烈日之下。
看时间差不多了,杨梅走过去,正好,江水的电话也结束了。
她说:“人到齐了,导游叫我们上车。”
江水说:“可以直接回去么。”
杨梅:“对啊,就是直接回去啊。”
“不,我是说,可以结束旅行,回家去吗?”
“……什么?”
江水本能地四处看看,说:“大哥……出事了。”
杨梅听了下意识脱口而出:“他又出事?”
上次杭州之行也是如此,半途中被叫了回去。这次还来?也太令人扫兴了吧。这里是呼/伦/贝/尔,来回的交通工具是飞机,可不如杭州那样来去自如啊。
虽然这是事实,但的确,“又”这个字带着并不友好的意味,杨梅很快意识到了,她马上去观察江水的神情,却发现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用词。
或许是情况真的有点紧急,从江水的神态可以看出来。杨梅很快又想说——那咱们就先回程。
然而却是江水先说话的:“我得先回程。”
杨梅蓦然顿了一下——她注意到他的用词了。
是“我”,而不是“我们”。
那种莫名的不安才刚刚消褪下去,这时候又纠缠上来。如果刚才还弄不明白,那么现在她或许弄明白了一点。
依旧是疏离。
杨梅想,在江水的人脉网中,是不是将所有人分为两个大类,其一是家人,其二是别的人。
而她,或许很不幸地被归入“别人”那一类里。
这宛如醍醐灌顶的认知,令杨梅很不舒服。于是,她很任性地说:“那好吧,你先回去吧。”
江水听了忽然反应过来,抬头定定看着杨梅,她一转身,就淹没在游客群里。
江水追上去:“你说什么?”
他没听清楚?不,她说的很清楚,那么他听得也应该很清楚。反问是因为——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她也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