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岩-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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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有的,”保姆忙说:“我这就去拿。”
重岩换了拖鞋,懒洋洋地招呼秦东安,“你坐,我得先冲一下。”他身上又是泥,又是汗,还沾着不少血迹,自己闻着都受不了,更别说别人了。
秦东安好奇地打量重岩的家,“你家人呢?”
“没家人。”重岩不耐烦地上楼,“你坐吧,要喝什么自己去拿。”
秦东安没再追问他为什么没有家人,这明显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他在客厅里转了转,又推开阳台看了看外面的景色。这个小区的房子不便宜,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住在这里的重岩想要去送快递。送快递挣的钱只怕都不够他交物业费的。
重岩洗澡很快,换了身衣服出来的时候,保姆已经把医药箱取出来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秦东安拿过医药箱对重岩说:“你坐下,我帮你上药。”
保姆迟疑地看着重岩。
“让他来吧。”重岩看了看她,“你回去之后别多嘴。”说完又觉得这话其实多余,保姆是李家派出来的,怎么会听他的话?
算了,爱说就说去吧。
重岩挽起袖子,看秦东安笨手笨脚的样子,索性从他手里抢过酒精和消毒棉自己给伤口消毒。他看得出秦东安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他可不想拿自己的伤口给他当练手的试验品。
秦东安有点儿不服气,“以前我给我哥处理过伤口。”
重岩随口问道:“他怎么了?”
“谁知道,”秦东安说起这个似乎略有些不满,“他不肯说。我猜是跟同学打架。”
重岩抿嘴笑了笑。他还记得校门口那个穿着黑色风衣,捏着秦东安脖子的男人,从背影看,那应该是个心里特别有谱的男人,那样的人也会跑出去打架吗?
保姆把饭菜都端了出来,又叮嘱几句就离开了。重岩扫了一眼餐桌上的几个盘子,对秦东安说:“你急着回家吗?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算你懂事,”秦东安乐颠颠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少爷我已经饿的前胸贴肚皮了,就算你不请我我也不会走的。哎呀,闻起来好香,有牛肉,还有虾……海鲜你就别吃了,对伤口不好,喔嚯嚯,少爷今天好有口福哦。”
“你先吃,我洗手就来。”重岩扔掉手里的棉花,起身去了卫生间。
这是他第一次把外人带回家,在这之前,秦东安只是一个有点儿啰嗦的同学,但是当他坐在树下自己品味胜利的喜悦时,看见秦东安一头汗地跑过来,心里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秦东安那样一个遵守校规的乖学生,出了这种事没有先去报告老师,而是自己跑过来找他,重岩不可能不感动,他性格不好,从来没有什么朋友。但是现在,秦东安给了他一种感觉,那就是他也可以像别人一样,有个可以一起分担糟心事的哥儿们。
重岩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关上水龙头走了出来。
秦东安已经吃下去半碗饭了,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正把盘子里的虾仁往自己碗里拨,肩膀和耳朵之间还夹着手机,敷衍地哼唧,“……我正在吃,还有十分钟才能吃完。”
重岩走过去帮他拿着手机,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虾仁才顾上跟手机说话,“啥?接我?就是那个山水湾,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下楼。”他用眼神示意重岩,然后按照他的口型对电话里的人说:“十六号楼,二单元。”
离得近,重岩清楚地听见了手机里男人磁性的声音,“你就不能先给我打个电话?光知道吃吃吃。你是猪吗?”
重岩莞尔。
秦东安放下筷子,从重岩手里接过手机挂掉。
“你哥哥?”
“啰嗦死了,”秦东安摇头晃脑地说:“等下过来接我。”
“他对你真好。”
“他是我哥么,”秦东安满不在乎,“他应该做的。”
重岩笑了笑没再说话。
两个人刚吃完饭,秦东安的电话又响了,秦东安接了电话,嘀嘀咕咕地抱怨,“真是啰嗦死了,跟老妈子一样。“一边说着,一边从果盘里抓了一把樱桃往外走,“嗳,不用送我了,好好在家养伤吧。我帮你请假,作业可以不用写了。”
重岩把他送到门口,“那就多谢你了。”
秦东安摆摆手,一溜小跑的下楼去了。重岩关好门,走到阳台上往下看,果然那天见过的黑色轿车正等在楼下,驾驶座一侧的车窗开着,一条男人的手臂伸出来弹了弹烟灰。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衬衫,袖子卷了起来,露出结实的手腕和松松垮垮挂在上面的一块黑色的运动款手表。
重岩突然间有点儿想看看这人长什么模样。
☆、一堆秘密
李承运跑到“山水湾”来探望伤员的时候,重岩正坐在客厅里泡茶。茶是普通的绿茶,茶具也是极普通的白瓷,但重岩的态度却仿佛在料理极品大红袍一样,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做的一丝不苟。
李承运稍稍有些诧异,他没想到他这个十七岁的儿子骨子里居然有这份儿沉静。十来岁的孩子有几个能坐得住的?他家里那两个儿子就不行,看外表像模像样,其实所谓的沉稳大方全是表面文章。
“请坐。”重岩头也不抬地把茶水倒进杯里,端起一杯放在李承运前面:“尝尝?”
李承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茶不行,火候不错。”
重岩微微一笑。他生命里的一半时间都生活在棉纺厂的老生活区,出来进去看到的都是墙体斑驳的老旧楼房、看上去总像是打扫不干净的窄街,从那些胡同里经过的时候总能闻到一股垃圾的馊味。在那样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又怎么可能精细到讲究茶叶的口感?
重岩其实是不懂茶的。张赫那时喜欢金骏眉,总说金骏眉比正山小种更绵甜什么的,他就从来没有喝出有什么区别。重岩只是单纯地喜欢冲泡的过程,水、茶叶、合适的温度与时间,用耐心和精确的计算成就最后完美无缺的口感。
张赫总是挑剔重岩泡茶泡的匠气十足,欠缺一丝灵性。但重岩摆弄这些东西原本也不是为了喝一口好茶,他只是觉得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很容易安静下来。心静了,就比较容易去客观的考虑问题。
“家里有一套乾隆中期的青花茶具,改天我让人给你送过来。”李承运放下茶杯,仔细端详重岩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颧骨旁边有一片淤青,眉骨破了一个小口子,手腕处也青紫了一片。被衬衣覆盖的地方应该还有伤。
重岩不动声色地把衬衣的袖口放了下来,“古董还是算了吧,那玩意儿太贵,你送来了我也舍不得拿它泡茶。这样就挺好的,这套白瓷也两百多块钱呢,不便宜了。”
李承运苦笑了一下,为自己儿子朴素的消费观感到有点儿心酸,“不是很贵的东西,在家里也是用来泡茶的,谁还真拿它当收藏品。”
重岩笑了笑,不吭声了。他猜得到李承运大晚上跑到这里来的用意,无非是探探自己的口风,捎带脚的做一把调解人。在李承运看来,小孩子打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大人说一说也就过去了。遗憾的是,他把他们当小孩子,小孩子自己可是有很多大人看不透的主意。
“今天的事我听说了,”李承运轻轻叹了口气,“你有没有受伤?”
重岩反问他,“你不是都看到了?”
“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李承运不太放心,李延麟也不知从哪里找的人,小混混们下手都没轻没重的。
“不用,”重岩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茶,“没有大碍。”
李承运叹了口气,“阿麟被家里人宠坏了,做事冲动,这次的事情不知受了谁的挑唆……有些过分了。重岩,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计较。”
“没有什么挑唆。”重岩淡淡说道:“他之所以来找我,是因为我现在人在京城,会对他产生一定的威胁……说起这个,李先生,当初为什么要接我回来?”
李承运沉默不语,这个话要怎么说?
重岩又说:“我知道你当初并不在意杨树跟她儿子的情况,是李老爷子执意要把我带回来,这里面有什么内情吗?”这是重岩上辈子就很疑惑的问题,虽然各种证据都表明李老爷子是想借着私生子的问题敲打敲打他的儿媳和儿媳的娘家,但是重岩总觉得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
李承运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老人家,当然希望儿孙都在身边。”
重岩对这个答案不以为然,李老爷子上辈子对待他们的态度他可记得很清楚呢。哪里有寻常人家爷爷逗孙子的亲昵,不论是对他还是对李延麒李延麟兄弟,那眼神都不冷不热的。从来没见他对哪一个孙子表现出喜爱这种情绪。所谓的“维护李家血脉”更像是他特意摆出来的一种姿态。
重岩以前只觉得李老爷子人老了,性格孤僻,但是现在想想,又觉得这里面还有一些古怪之处。他是个半路领回家的外生孩子,但李家兄弟不是啊,那两个孩子从小在他身边长大,为什么他对待他们的态度,会跟对待自己的态度差不多?
重岩疑惑地问李承运,“你家的两位少爷是不是做了什么得罪李老爷子的事?”
这个问题李承运也一直没搞明白,其实以前李老爷子挺看重这两个孩子的,尤其是作为家族继承人来培养的长孙李延麒,可以说寄予厚望,无论出席什么活动都愿意带着他。但是最近半年的时间,他的态度突然就冷了下来。李承运自己也觉得这里面大概是出了什么事儿,他拐弯抹角的跟李老爷子和他身边的人打听过,但是一直没打听出什么来。
重岩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也不知道,也就没再追问。但是心里却觉得李老爷子非要把自己弄回来,看来真的是为了刺激这两个孙子。也难怪李延麟会对他抱有这么强烈的敌意了,自己活生生就是李老爷子立在他们面前的靶子啊。重岩觉得自己的计划必须要提前了,否则李家兄弟俩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李延麟冲动,李延麒可是要阴得多,到时候他出手,那可是防不胜防。
两个人沉默不语地喝了几杯茶,李承运又开始旧话重提,“五一放假,回家吃饭吧?”
重岩面无表情地摇头。
李承运有点儿拿他没办法,没见面的时候他没怎么在心里想过这个孩子,但是见了面那种感觉就不一样了。尤其这个孩子还那么像他。额头、眉毛、眼睛、下巴……甚至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李承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分明就是年轻了三十岁的自己,谁会对自己狠下心来呢?
“我不勉强你。”李承运看看他,语气温和,“你爷爷那边我会去说的,有事给我打电话。”
重岩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李承运甚至不确定他有没有听清楚自己说的话,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行了,我回去了,要是不舒服就打电话,我让赵医生过来。”
重岩站起身把他送到门口,目送他进了电梯才关门回来。他现在倒是对李家的那两位少爷好奇起来了,他们俩到底干了什么李老爷子不喜欢的事呢?
重岩给海青天打了个电话,请他把李彦清母子俩的照片和那一堆调查出来的资料用快递寄给李延麒。这里面最重要的东西是李承运带着他们母子俩在国外度假的照片以及一张李承运签字的出生证明——海青天只找到了一份影印本,对重岩来说这已经够用了。有时候他真的是很佩服海青天,几年甚至十几年前的东西,他也能找出来,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不用再继续追查,海青天自然答应的痛快。快要挂电话的时候,海青天突然说:“哎,还有个事儿,我猜你一定有兴趣。”
“什么?”
“有人在查李家的两位少爷。”
“什么人?!”
“暂时还不清楚是什么人。”海青天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兴味,“但是这人跟着兄弟俩有一段时间了。”
重岩反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也不看看我是干什么的。”海青天自得地说:“这一行里有不少人我都接触过,虽然要替客户保守秘密,但有些资源也是可以共享的。咳,说了你也不懂。我只告诉你一点吧,这人对李家兄弟可没抱着什么好感。”
能盯上李家兄弟的嫌疑人范围可就太大了,李家的敌人、商场上的对手、甚至李家旁支的人。
海青天自言自语地嘟囔,“我发现这个李家挺有意思,一堆秘密。”
重岩摇摇头,“这跟我没关系。你把东西寄出去,他们兄弟俩估计就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了。”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东西再寄一份给李老爷子,想了想还是算了,动作太大的话也容易暴露自己。李老爷子的段数跟李家兄弟可不是一个级别的,万一弄巧成拙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小道消息跟我的生意没什么关系,”海青天说:“我也不会特别关注。不过,作为对老客户的优惠,真要发现什么内情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那我就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