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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重岩-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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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岩没吭声。他知道他老妈因为生他搞坏了身体,不等他小学毕业就一病死了。而他的长相又长得跟他老妈一点儿不像,所以张月桂从小就不待见他,平时当着他的面儿没少摔摔打打,重岩早就习惯了。但习惯不等于接受。上辈子他在住进李家老宅之后,要求跟在身边的人都不许大声说话,工作的时候更是不能给他弄出莫名其妙的声音来,因为这个,背地里没少有人骂他变态。现在回过头想想,这也是老太太给他留下的后遗症之一。

老杨家夫妻俩都是棉纺厂的普通工人,杨树是家里的独生女儿,她刚考上北京的大学时,街坊邻居都羡慕的不得了。没想到刚上了两年就挺着大肚子回来了。张月桂一辈子好强,结果被杨树的事闹了个没脸,要不是看她挺着个大肚子,真是弄死她的心都有了。还没等她慢慢消化掉这一重打击,女儿就因病去世了。于是张月桂的一肚子怒气都转移到了重岩身上。尤其在老伴儿过世之后,她的脾气越发古怪刻薄,家里就只有两口人,重岩就成了她发脾气的唯一目标。老太太没念过什么书,骂起人来都是市井粗话,怎么解气怎么骂,重岩从小性子就阴郁,中学时候有一段时间打架打的特别凶。他在外面打架,回家老太太就骂他;老太太越是骂他,重岩在外面打的就越凶。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还好多活了十来年,重岩性子已经磨的圆滑了许多,不至于为她几句话就失控。但脸上也流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张月桂看他这样,心里越发生气,“老娘哪里对不起你?!少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你急着把我弄哪儿去?!你个小王八蛋还有没有良心?!”

重岩烦了,拎着自己的书包就回了小屋。

“你给我站住!”老太太在他背后跳脚,“老娘话还没说完呢!”

“差不多就行了。”重岩推开房门,不耐烦地反驳了一句,“上西岭疗养院去养老,还是窝在这个小破屋子里养老,哪个好你自己看不出来?!”还有一句话他就在心里头念叨了一遍,没说出口,怕把老太太真给气着了:要等老子给你养老还得等好些年呢,就你那身体,熬得到那时候吗?!

张月桂还在外面骂,重岩已经关了门懒得听了。骂来骂去就那么两句话,要不然就是自己克死了亲妈,要不然就是自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重岩一面心烦,一面又因为不久之后就再也听不到老太太的唠叨而感到失落。命运的轮盘再一次将他送回了生命中最大的关口,而他却同样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随波逐流,听凭命运冷酷的安排。上辈子的时候,这种无力感成了重岩拼命向上爬的动力。因为他不想在下一次面对人生重大抉择的时候,连做出选择的资格都没有。他想往上爬,爬到最高处,从此随心随意,再没有人可以站在他头上指手画脚,逼迫他做出违心的选择。

然而那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重岩,只觉得无比的厌烦。

“再好玩的游戏通关之后也就没意思了,”重岩靠在床头自言自语,“尤其还得重头再玩一遍,这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枯燥的事情么?”

“虽然还是很想把这些人一个一个弄死。”

“但是也很麻烦呢。一帮贱人,看着就心烦。”

“要是能离他们远一点儿就好了。”

“要不跟他们好好说说,到了京城自己在外面住,别混到李家那个鬼屋似的老宅去了。也省得相见两厌。”

“这倒是好主意,就怕他们不同意。”

“应该能同意,老王八养的的那两只小王八不是一直卯着劲儿找咱的麻烦么。就让温浩拿这个去跟老王八商量。”

“姓温的也是个贱人。”

“嗯,不过暂时还有用。”

“卧槽,一不留神怎么又说上了……睡觉,睡觉!”

重岩卧室的门一关上,老太太的眼圈就红了。

她心里其实明镜儿似的,知道重岩这是在为她的晚年做打算。西岭疗养院她虽然只是听说,也知道那是临海市最高级的疗养院。疗养院就修在西区的山里,占地面积很大,里面有小洋楼,还有喷泉和花房,跟大公园似的。听说还配了专门照顾老人的医生护士,硬件软件都是全国一流的水平,没有门路的人捧着钱都进不去。以前她摆摊的时候跟相熟的老太太们聊天,说起谁谁谁被家里送到西岭疗养院去养老,心里都羡慕得不得了。

她也知道,真要按着家里现在的条件,下辈子也不一定进得去西岭疗养院。可是重岩这个小王八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把自己弄走,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了。张月桂其实是个挺喜欢孩子的人,看见杂货店老板娘家的小孙子都会忍不住抱起来逗一逗,可是从小到大,她却没怎么抱过重岩。重岩小时候特别乖,总是老老实实地躺在摇篮里,叼着小手指跟自己玩,很少会哭闹。也不知为什么,他越是乖,老太太反而越是跟他拧着劲儿,看哪儿都不顺眼。

对这个孩子,老太太心里其实是有些愧意的。但她总觉得只要重岩还在这个家里,她就有弥补他的一天。

现在看来,只怕她想弥补也没机会了。

老太太心里难过的,是将来有一天去了另外那个世界,见了自己的亲闺女没法交代。如果杨树问她一句,“妈,你对我儿子好不好?”

老太太心酸地想,到时候她该咋说呢?!

☆、相册

转天起床,张月桂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做早饭。重岩觉得挺稀奇,洗漱的时候模糊想起上辈子他去京城之前好像也有那么几天的时间老太太对他特别耐心,大概张月桂自己也想明白了,她被送到疗养院之后重岩就要被人带走了。

重岩心里却对她这种举动颇有些不以为然。冷暴力了十好几年了,自己的性子已经被养的这么乖戾,想改都难了。对他好这么几天又能改变些什么呢?是想求个心安吗?重岩冲着镜子做了个冷笑的表情。他的脸在那张裂了一条缝隙的镜子里也冲着他冷笑。重岩侧头,镜子里的人也侧头,眼神阴郁而安静。

重岩知道自己的长相随了李承运。这一点还是他到了京城之后才发现的。李家这一辈一共三个儿子,没有人比重岩更像李承运,相貌、身材、甚至很多生活习惯都像。这一点尤其让那母子三人恨得牙痒痒。细想起来也挺讽刺的,就因为他长成这个样子,张月桂不待见他,李家人更不待见他,两边都讨不了好。

与他三十来岁的时候相比,现在的这张脸还生嫩得很。眉梢眼角还带着几分独属于少年人的张扬,不像十几年后,所有尖锐的棱角都已经磨平,与曾经激昂的热血一起沉寂了下来,变成了一汪死水,波澜不兴。

重岩伸手在镜子上抹了一把,手上沾着水,镜子里的那张脸顿时变得模糊。他其实不喜欢照镜子,也很少会照镜子。

这张脸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可惜没人爱。

重岩沉着脸从卫生间出来,张月桂已经煮了粥,正端着热好的馒头从厨房里出来。老杨家的早饭素来吃的简单,头天剩的米饭加点儿水煮一煮,热两个馒头,就着张月桂自己腌的咸菜就是一顿饭。有时候重岩起的晚,冷馒头掰开夹点儿咸菜就那么出门了。张老太太带孩子带的粗糙,重岩就像放养的小动物一样自己磕磕绊绊的长大了。他继承了李承运的大高个,才十七岁就已经超过了一米八,偏偏又有点儿营养不良,干瘦的像一杆空心的竹子。

张月桂絮絮叨叨地嘱咐他多吃点儿,重岩也不吭声。

人的心理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如果张月桂一直拿同样的态度对待他,重岩心里可能还好受一些,突然间对他周到起来,他心里反而生出了怨气。他甚至想拉着老太太的胳膊好好问问她:你明明可以对我好一些的,为什么偏偏不呢?!

重岩没有理会张老太太殷切的眼神,放下碗筷就拎着书包出了门。

早春时节,早晚的空气里还带着一丝潮湿的寒意,重岩身上穿的还是他姥爷以前穿过的一件旧棉衣。时间久了,棉衣已经不怎么暖和了,压着肩膀,有点儿沉。重岩把手拢在口袋里,站在路口发了会儿呆,转过身绕开了学校的方向。

重岩拎着自己的旧书包漫无目的的在临海市的大街小巷里乱窜。临海是小城市,城市建设各方面都没办法跟大城市相比,尤其西区这一块,多一半都是老棉纺厂的生活区,都是二三十年的老房子,风雨侵蚀,外墙都已经斑驳。街道也窄,稀稀疏疏几株老槐树,人行道两边的垃圾箱总是歪的,垃圾扔的乱七八糟,臭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重岩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然而相隔十多年后再回来却丝毫没有亲切的感觉,满心只觉得沧桑。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对这个地方却没有什么眷恋。有时候想想,或者他本来就是凉薄的人,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物,都很难生出什么感情来吧。就像他后来在京城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就在那里落了根。

重岩在街上闲逛了一整天,太阳落山的时候才有气无力地溜达回来。还没走到楼下就远远地看见了那辆停在楼下的黑色桑塔纳。那是温浩的手下开来的车,重岩被接走的时候坐的也是这辆车。这情节因为和上辈子一模一样,所以重岩一眼就认了出来。

重岩上楼开门,温浩果然正坐在他家的沙发上跟老太太聊天,看见重岩进门,眼里流露出了然的神色,“重岩放学了?”

重岩知道他今天去了学校,还给他办好了转学手续。他饿了一天,也没什么精神,懒得再跟他装傻。

张月桂见他进门,连忙站了起来,“我去端饭。”

重岩瞟了她一眼,坐着没动。这是他跟张月桂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餐饭,老太太特意买了排骨和鱼。在重岩的记忆里,他跟老太太过年的饭菜也不过如此。其实张月桂的厨艺还是不错的,但她懒得做,一直都是瞎对付。这样一想,重岩顿时觉得没了胃口。

烧排骨、清蒸鱼、凉拌菜心,烧三丝,这是最能体现张月桂厨艺的几道菜。可惜在座的人都吃的心不在焉。重岩在李家养成了食不言的习惯,这么多年下来早习惯了。反而温浩有些意外,没想到重岩的餐桌礼仪跟京中那些世家子弟相比也居然也不差什么。

重岩填饱肚子,放下碗筷,扫了一眼神色惴惴的张月桂,淡淡问道:“明天走?”

温浩挑眉,脸上露出笑容。这孩子的心思果然通透。

张月桂的眼圈却微微一红。

温浩装模作样的在老太太背上拍了两下,“老太太,你放心。重岩总是李家的孩子,李家不会亏待他的。”说着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重岩,见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双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太太起身回到自己屋里,把那个装着翡翠的小盒子拿了出来,顺着桌面推到了温浩面前,哑着嗓子说:“重岩是个驴脾气,以后还请你们多担待。”

重岩的睫毛抖了抖,意味不明地扫了她一眼。

温浩忙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眼睛却盯着那个盒子,打开来再三检查,脸上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重岩眼中嘲讽的神色一闪即没。

温浩解决了最重要的问题,顿时和颜悦色起来,“老太太,我跟那边打好招呼了,明天一早就把你送过去。”

老太太抹着眼泪回屋去收拾东西了。

温浩把目光投向重岩,笑得意味深长,“我想,你一早就猜到了吧?”

重岩知道他指的是要把自己带回京城的事,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问了一句,“谁的意思?”

“是老爷子。”温浩倒也没在这上头瞒他,反正到了京城之后,李家的事他也会知道的,“就是你爷爷,他不希望李家的血脉流落在外。”他看了看重岩淡漠的神色,补充说:“以前因为……嗯,各种原因吧,他不知道你的事,现在既然知道了,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能打个商量吗?”重岩的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搓了搓,他以前抽烟,抽得还挺凶,尤其想事情的时候离不了这东西。活回来之后,倒是把这个毛病给改了。毕竟这个年轻的身体还没有成瘾,心理上的那点儿需求克制一下也就过去了。

温浩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说。”

重岩很认真地看着他说:“到了京城之后,学校的事儿你们帮我办妥,再给我在学校附近找个房子住。”

温浩微微挑眉。

重岩盯着人看的时候,目光显得特别专注,带着一股子不容人拒绝的执拗,“我不想见李家的人,想盯着我就隔着一段距离盯着。离得太近,麻烦也多。”

温浩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对李家的背景知道多少?”从小在那样的人家长大,见过了太多上赶着巴结的面孔,他还真没见过谁有机会巴结上这棵大树还死命往外推的。一时间他还真摸不透这孩子是真心或者只是欲擒故纵?

重岩似乎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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