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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草样年华-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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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说的这个地方距离北京并不远,只有二百公里左右,归河北省所属,是一个以贩卖廉价商品著称的小镇,这里聚集了全国各地的假冒伪劣商品,其市场混乱程度吸引了无数不法商贩来此经营,打口带属于非法音像制品,在这里得以盛行亦在情理之中。
    火车上的人并不多,杨阳上了车倒头便睡,我也本想睡一会儿,无奈杨阳在睡觉前嘱咐我说:“第一,看好咱们的东西;第二,盯着点儿,别坐过站。”既然杨阳率先使用了两人中只有一个人可以睡觉的权利,我只好履行两个人中必有一个人时刻保持头脑清醒的义务,看着杨阳坐在对面悠然地闭上眼睛。
    我身旁坐着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他一上车便主动跟我搭话,我本以为可以此消磨旅途的乏味,但同他聊天实在乏味,他始终在吹嘘自己去过很多地方,北至承德,南到保定,于是我便将目光转向窗外,不再理他。但这并没有结束他做出让我更加厌烦的事情,他在受到我的冷落后,竟然自己唱起歌来,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几乎唱遍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的所有流行歌曲,让我身心备受摧残,这绝对是对我意志力的一个大考验。从他嘴中唱出的歌曲全是一个调儿,音高在他嘴里仅体现在声音的大小上,而且还略带港台腔地把“东方之珠,我的爱人”唱成“东方滋珠,我爹爱淫”,给我感觉他吃过鸟屎,糊了一嘴。最后,此人在一曲《亚洲雄风》后结束义演,不知是出于弹尽粮绝还是因为我这个惟一的听众在忍无可忍下,不再在乎他的自尊,说了一句:“真恶心。”
    火车到站,我叫醒杨阳。下了火车,我们询问了车站的工作人员,返回北京的火车将于下午5点钟从此经过,仅此一趟。
    我们走出车站,眼前一小片空旷地带停着几辆“摩的”,我们走上前去,问其中一位司机去那座交易市场怎么走,这位师傅伸出胳膊指着远处比划了半天,我们还是不明白,索性坐上他的车,随他前往。
    司机问来此做什么,我们告诉他此行的目的,他说批发打口磁带的人不在交易市场,买卖全部在村中民房进行,我们说那就进村子,于是司机调转车头,带着我们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摩的”停在村中的一片民房前,一条黄色大狼狗拴在树上狂吠不止,我们给了司机三块钱,他开着车子扬长而去,“摩的”尾部“嘟嘟”地冒出黑烟。
    进了村子,我们走进一个敞开大门的院子,一个中年男子正光着膀子捧着一大碗面条“唏哩吐噜”地吃着,他看见我们,问道:“找谁儿?”
    我们问:“你知道哪儿有批发打口带的吗?”
    中年男子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和杨阳欲转身离去,他叫住我们:“哎!要大黄吗?
    “大黄?”我以为他指的是那条拴在树上的大黄狗。
    “就是黄片儿,特清楚。”
    “不要。”
    我们出了院子,沿着狭窄的土路继续前行,全村的院门紧闭着,里面仿佛发生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拐过土路,迎面走来一个五六十岁的大娘,她问我们:“你们是干啥的?”
    “我们想买点儿打口磁带。”
    “你俩跟我来。”大娘在前面引路,我们跟在后面。
    大娘把我们带到另一座院门前,弯腰从石头底下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门,“你们是不是要这些东西?”她指着院落墙角的那堆纸箱子说。
    我和杨阳走过去,掀开纸箱一看,成百上千盘封面各异的打口磁带推积在里面,我说:“没错,就是它!”
    大娘说一个外地人租她的房子没给钱就跑了,这些东西是那个人仓促逃跑遗落下来的。我们问大娘打算怎么处理,大娘说:“俺啥玩艺儿也不懂,这些破烂也不值几个钱,你俩想要就搬走吧!”我们听后分外高兴,当即掏出50块钱给大妈,以示感谢。
    大妈接过钱说:“这多不好意思,要不你俩拿点葡萄走吧,俺家自个种的,可甜了。”说完,大妈走进屋子,拎出两大塑料袋葡萄。
    我和杨阳雇了一辆“摩的”,将那一箱打口带拉到火车站,办了托运手续,然后又坐着“摩的”去逛那座闻名遐迩的交易市场。我们一边看着千奇百怪的商品,一边吃着大娘送给的葡萄,吃完两袋葡萄已是四点半,于是赶往火车站。
    由于我和杨阳吃葡萄采用的是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的方法,所以当我们上了火车后,便感觉肚子隐隐作痛,我俩轮番上阵,在回到北京的这段时间里,强行霸占了我们那节车厢的厕所。
23
    买回打口带后,我和杨阳又投入到开学前的补考准备中,报名参加了理力和材力的补课班。如果一个人脑子没有致命问题的话,他应该在参加过补课班的三天学习后,轻而易举地通过补考,当然,这种便宜事不会无缘发生,老师更不会出于为学生着想而放弃在家休息,提前好几天来学校上课,这一切都发生在我们交了80元报名费的基础上,用80元钱可以买到一个及格,可以让乖戾的老师柔情似水。
    不过仅一个80元钱无法具备如此能量,所以,每次期末考试阅卷的时候,老师都不会表现出宽宏大量、高抬贵手,而是扼杀掉一些同学有及格可能的希望,无情将他们拒之于及格的门外,只有这样,才会有更多的学生掏出80元钱参加补课班。
    补考成绩公布后,我异常高兴,两科全部通过,理力成绩居然比张超凡还高出许多,88分。对此张超凡甚是气愤,他感到不平衡是有情可原的,因为他对这门功课掌握的程度要比我好之又好。尽管我的分数高于他,可我现在对理论力学究竟是一门怎样的学科依然一无所知,只是记住了补课班上老师抄在黑板的笔记,然后再将它们不经思考、原封不动地照搬到补考试卷上,便由此获得88分。
    我劝张超凡不必为此斤斤计较,大伤脑筋,免得耽误他日后的学习。世界本来是有一个天平的,但它的指针经常偏离平衡位置,久而久之,这架天平就失去精确,所以,现在这个世界已无平衡可言,感到不平衡是常有的事情。我也有不平衡的事情,同样的补考,杨阳却考了92分,就是因为当初交报名费的时候,老师以没有零钱为借口,在接到杨阳交来的100元钱后,就没再找他钱,老师知道杨阳学习不好,他没有勇气要回属于自己的那20元钱。所以,对待这些事情我们要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张超凡听后不解地摇了摇头,背上书包去了教室学习。对他而言,学习才是日后在社会上的惟一生存之道。
    学校发生了可喜的变化,宿舍安装了电话,方便我们随心所欲地同外界交往,此前,为了打一个电话,我们不得不在楼下的公用电话亭苦苦等待。
    一次,我下楼打电话,电话正被一个女生霸占着。女生比男生感情细腻,拿起话筒聊起来就没完没了,无论后面有多少人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着急,她们依然能够做到有条不紊,稳如泰山。所以,一部电话在女生楼更显得供不应求,女生会不请自到,来使用男生楼这部本来就炙手可热的电话。此时,我面前的这位女生正眉飞色舞地同电话那边交流着什么。
    我站在外面等待了片刻,觉得如果不为自己的利益做出些表示的话,那么这个女生将会得过且过地毫无休止地讲下去。
    我走上前去,敲了一下玻璃,女生回头看我一眼,我指了指手表,示意她快些结束,她却瞪了我一眼,我还听到她说:“讨厌……我没说你,旁边有人催我快点儿……好吧,改日再聊。……嗯,那我挂了……是吗,我没听说呀……真的……怎么回事儿……够惨!……行,先这样……哦,对了,忘告诉你一件事儿……当然是好事儿……生活方面的……要不见面再说吧……好,一言为定……我不知道呀……去了好几个月了……去哪儿了……哦……不错,改天再联系吧……还有,小楠那怎么样呀……是吗……真背……她一直就这样……好吧,拜拜!”
    伴随我心情的时起时落,女生终于放下话筒,但她立即再次拿起话筒,又拨了一个号码。
    “**!”我仰天长啸,故意让她听见。
    可能是对方占线,女生放下话筒,走出电话亭,态度极其恶劣地说:“催催催,催什么催!”
    “我这是为你省电话费。”
    “用不着!”女生背起挎包,扬长而去。
    很显然,这是一位高年级女生,根本不拿我们低年级的男生当男人看。可她是怎么知道我是低年级男生的?
    开学后的第一件事情是金工实习,期限五周,我们要陆续熟悉车、钳、铣、刨、磨、锻、铸、热处理、焊接等工种。
    在“车”这个工种的实习中,师傅发给每人一根满是锈迹的铁棒,让我们车一个锤子把儿出来,杨阳对这件工作尤为认真,每当我和齐思新抽烟休息的时候,杨阳的车床依然转个不停,我们看到他弯着腰,仔细观察铁棒在车刀下铁屑飞舞,时而会停下车床,带着工作手套攥一下那根铁棒,然后再进刀、给刀,开动车床,任铁屑乱飞。经过三天的艰苦工作,杨阳终于关闭车床,退刀取下工件。
    这是一件无与伦比的工艺品,英姿勃发,在阳光下焕发出金属光泽。杨阳说这是他的男根,比例为1∶1,我们终于理解杨阳为何要在车它的过程中不时地攥一下——怕车小了被人耻笑。杨阳还说,当他老矣的时候,要将它摆在他和老伴的床前,让她对它顶礼膜拜,因为他曾经年轻过,曾经让她幸福过,虽然人已经老去,但不要忘记那段灿烂的青春。
    这东西敲在墙上“铮铮”作响,我们很难把它现在的精美绝伦与当初的锈迹斑斑结合起来。
    铸工实习就是体会如何将沙子堆成一个模具,注入铁水冷却后形成工件,齐思新对此项工作别出心裁,用沙子堆塑了一个女性生殖器的图腾,佟小娅正好从此经过,问他做的是什么。
    齐思新说:“你觉得它应该是什么?”
    佟小娅说:“窑洞吧!”
    齐思新微微一笑,面带一丝神秘说:“不对,再猜,充分展开你的想像力。”
    佟小娅说:“不知道,我看什么都不像。”
    齐思新说:“你不觉得它就是生命开始的地方吗?”
    “你真流氓!”佟小娅把它跺得稀烂。
    齐思新说:“你这是对母性的不尊重。”
    佟小娅气愤地说:“你这是下流!”
    齐思新和佟小娅的关系好比中美的建交,表面上还说得过去,可一到玩真格的时候就满不是那么回事儿。当然,在这里佟小娅扮演的是美国的角色。
    从齐思新口出狂言要将佟小娅搞定,时间已经过去几个月,他们建立友好往来整整一年了,在社会飞速发展的今天,建交一年还在做着试探性的工作不免让人心生疑问,难道他们真的愿意停滞不前,隔河观望吗?
    此事的蹊跷之处一定出在佟小娅那里,因为齐思新早已磨刀霍霍、跃跃欲试了。可能是佟小娅想把清白之身在这个世界上保留更长久些,可这是早晚都要发生的事情,再长久也会在瞬间化为乌有,而且据我观测,佟小娅也绝非此类性格的女孩,一定是他们之间存在更为隐蔽的鸿沟。
    “是不是佟小娅性冷淡呀?”杨阳猜疑地问我。
    这个时候,在周舟的穿针引线下,杨阳和沈丽好上了。
    那些被我和杨阳从千里之外运回的打口带成为乐队的精神慰藉品,大家从中挑出自己喜爱的唱片,我聚敛了其中U2、REM、PearlJam的唱片,还给周舟挑了几盘恩雅和艾尔顿·约翰的磁带。
    周舟看着这些千疮百孔的磁带问我:“这还能听吗?”
    “当然能,这么一盘磁带在美国要卖十美元呢!”我边修理磁带边说,“接好了就能听,效果特棒,绝对正版,把改锥递给我。”
    周舟递给我改锥,专注地看我如何把打断的磁带接好,又用502胶将两片磁带盒紧紧地粘在一起。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周舟不无羡慕地说。
    “劳动人民的双手要创造财富,不能仅用于拿筷子和擦屁股。修好了,你听听。”我把磁带放进单放机,按下PLAY键。
    周舟带上耳机,脸上露出微笑说:“不错,你还真有两把刷子!”
    另有一部分挑剩下的磁带,弃之可惜,我们决定将其转化成财富,帮助这些商品实现物有所值。于是每天中午,我和齐思新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食堂门口,我俩蹲在地上,面前摆着几盒打口带。学生下课后纷纷涌向食堂,其中对音乐感兴趣的人看到我们在卖打口带,会涌上前精心挑选,人头攒动的场面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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