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角-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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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场还是那么挑三拣四,似乎提干不提干对他来说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可谁要是以为代理排长心里没有一点思想斗争,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五
出乎常双群意料的是,他没有去找师长,师长却通知团里把他叫了去。
会见场所是在师长的办公室里。更让常双群想不到的是,师政委也在场。这就使常双群意识到这次接见意义非同寻常地重要。
师长首先告诉他军区炮兵教导大队要成立预提干部速成培训中队的消息。师长面无表情地说:“为什么要单独告诉你呢,是因为名额极其有限,竞争对手很多而且很强,尤其是还要考文化,怕你没有把握。不过不要紧,我和政委都坐在这里,我们的决心已经定下了,一定要保障你入队学习,成为我军的一名炮兵干部。”
常双群顿时愣住了,他没有想到他作为一个士兵,竟然得到了师首长如此高度的重视。那一瞬间真是百感交集,眼泪不由自主地就从心窝里涌了上来,热热地在眼眶里直转圈。
政委见他不说话,从沙发上站起身子,坐进了他身边的位置上,给了他一根烟,笑了笑说:“常双群啊,我是一贯反对战士吸烟的。你问问师长,我连师长都没有递过烟,但今天我来给你点根烟。”然后就打着火递了过来。
常双群慌忙站起来,立正,却不敢接火。
师长在一旁说:“政委把火打着了,你就点嘛。点着火,政委还有话说。”
常双群又犹豫了一下,终于低下头来,双手捂着,由于紧张和激动,接火的时候两只手像发动机似的哆嗦不停,以至于火苗差点儿燎着了政委的手。终于把火点着了,一个全师著名的战士烟鬼,此刻却尝不出烟是啥味,竟然还被呛住了,趁着咳嗽的工夫,把眼泪也悄悄地抹了去。政委等常双群平息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常双群,你想必也看出来了,师里对你是很重视的,这也是应该的。一支部队,靠的是什么,叫我说,靠的就是老兵骨干,靠的就是标兵尖子。我们当首长的成天也是工作,可是我们做来做去,做的就是你们的工作。如果说部队是一座大厦,老兵骨干们就是支撑这座大厦的钢筋。论起部队作风,怎么看?看什么?有的时候就是看几个人。譬如上次到军区比武,你们一个班拿了第一,就是我们全师拿了第一。人家不会说是某某班拿了第一,人家只会说是某某师拿了第一。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你们对我们师的贡献,不比我们当师长政委的少。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该我们来为我们的老兵骨干们做点什么了。”
说到这里,政委停了下来,看了一下常双群的反应。常双群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准确地说只是半个屁股搭在沙发沿上,没有什么显著的反应。政委沉吟片刻,接着说下去:“刚才师长说了,军区炮兵要在教导大队成立一个预提干部速成培训中队,抢救那些在部队做出突出贡献的骨干,保留优秀战士,这些人可能就是我军最后一批直接从战士中提拔起来的干部了……不过我们有点担忧,名额少,只有六十三个,第一轮组织筛选之后,全区还有六百多人参加竞争,我们师取六个,预选也有六十七人。这且不说,还要考试。考业务我们丝毫不担心,就算你发挥失常,也不至于从第一掉到第六十四名吧?我们顾虑的是文化考试。”
师长接过话头说:“这几年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是在炮场上度过的。政委专门把你的档案调过来了,我们两个数了数,四个三等功,六十次嘉奖。你当班长期间,班里立过两次二等功,如果不是你个人坚辞不受,你还应该有两个二等功。以这样的工作成就判断,你平时不可能有太多的时间去复习文化。现在我跟你摊个牌,上级对我们独立师有一个特殊政策,只要是师党委认为是特别优秀的,可以免考保送一个。政委,还有张副师长刘主任马参谋长我们都交换了意见,我们可以以师党委的名义保送你入队,确保万无一失。”
政委说:“老实讲,特殊政策是师长到军区去争来的,说明白了,也就是为你争的。为什么?就是怕你文化考试出纰漏。军区比武第一,要是这一锤子买卖砸了,对你是痛失良机,我们也不好交待……是不好对自己的职责和良心交待。”
常双群一直静静地聆听两位首长对他的命运所作的安排,竭力地控制着内心不断翻涌的东西,他想我这个兵当的是值了,就是提不了干也值了。一个普通的士兵受到这么多这么大的首长的重视,这说明什么呢?说明自己这个兵当得好?不错,自己是努力了,努力是可以得到回报的。
常双群庆幸自己当了个好兵,同时也为自己曾经闪过的一丝阴暗的想法而愧疚。
师长和政委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偌大的办公室寂静无声。这是冬末的下午,从窗子里望出去,院子里的花圃奇卉正艳,阳光从白桦的缝隙里筛下来,落下一地斑驳。更远处是一方湛蓝的天空,像是一块透明的宝石,上面游弋着雪白的云团。
常双群的心里此刻也是晴空一片。他知道,就是在这个艳阳高悬的晴朗下午,他的人生之路,就要进行一次重大转折了。自从点着火之后,常双群就没再抽那支由师政委亲自帮他点燃的中华牌香烟,他觉得他的心里有一种东西在拼命地抵制着生理上的欲望。他不是不敢抽这根烟,坐在师长的办公室里,他确实是没了抽烟的欲望。他终于掐灭了烟蒂,站起身子,站直了,挺起了一米六五的腰杆,目视两位首长,似乎想说点什么,然而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缓慢地却是庄重地抬起了右臂,无言地敬了一个军礼。
两位首长对视一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师长满面春风地说:“行啦。这个情况,全师的干部战士当中,除了师里的常委,你是惟一一个知道的。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常双群站着没动,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平静地说:“首长,让我参加考试吧,把那个保送的指标让给别的同志,我……我想自己考。”
两位首长又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但是很快,脸上都恢复了正常,一起很有兴趣地看看这个身怀绝技的老兵。师长说:“啊,没错,这才是常双群。你能想到这一步,我们不感到奇怪。”政委说:“够种,不愧是全区的标兵。不过我可要提醒你……”
“我知道首长们是担心我的文化成绩过不了关,可这毕竟是……六十二个人都是考进去的,我不能戴上……”师长挥手打断了常双群的话头:“明白你的意思。不是后门,是组织上打开大门请你进去的。”
“首长,还是让我考吧,不然的话,即使去了,我的心里也不踏实。请首长相信我,我不会败阵的。”
政委背起手踱了两步,又转过身去看了看师长,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再扭头问道:“常双群,这可是你的最后机会了,你是不是再想想?”
常双群说:“我想好了,我还是请求参加考试,而且向首长保证,一定要考上。”
政委复把目光移向师长:“你看呢?”
师长微微一笑:“也好,尊重他个人的意见吧。”
·3·
第四章
一
一条铁路犹如一条长长的弹道弧线,穿越九派河上空,至中原某省某地向东一偏,便落进一座小小的山城。这就是汝定城了。从南门出汝定城,过汝定桥,乘几十分钟车,走十几公里路,翻过两道山坎,绕过几座村庄,再往大山腹地拐几个弯,便可看见相貌普通的贯山主峰,和另外一座山峰相对而立,呈雄关对峙之势。两山之间,是一片林莽葳蕤的峡谷,峡谷之间有一片方圆几里的小型平原。
晴天丽日之下,倘若站在别茨山境内最高的贯山之巅向北俯瞰,便可看见群山环绕着的一片绿色的平原,一马平川的阡陌之上,突兀地卧着一道贯穿东西的青石垒就的城墙,宛若一道横空出世的天堑,虽经岁月千年风化,依然巍峨耸立,将广袤的原野和巍峨的山巅分割开来。
这就是在历史上颇负盛名的朔阳关了,这也是沿铁路线向别茨山南进的惟一捷径。相传是在中古某某时期,南蓼军数次兴师动众,屡伐中原,而北蓼军倚山傍水,据别茨山之险,扼朔阳关之要,以六向连横合纵之势,连续十年挫败了南蓼军的进攻,并且在这里创造了陷南蓼军七万大军无一生还、双方死伤十万余众的惨烈战例。
朔阳关,这是历史留给别茨山的惟一一篇名著,也是战争留给生活在别茨山腹地的军人们的惟一一面旗帜。这座城墙千百年来以不屈不挠的立正的姿势,迎着四季来风,鸣奏着低沉嘶哑的旋律,犹如深沉的洞箫。哪怕你对它视而不见,也不管你多少次从它身边匆匆走过,你可以忽视它,但它依旧存在。倘若没有了它,谁能想到,在这样一片莺歌燕舞姹紫嫣红的美丽的平原和山峦里,竟然发生过那样一场浩大惨烈的战争呢?于是你有可能恍然大悟,我们脚下的每一片土地,都有可能是战场,低下头来,用心寻找,你随时有可能踢腾出一颗空洞了内容的头颅,一根被虫子噬空了的小腿胫骨,或者几颗牙齿几绺糟发,也有可能找到一枚锈迹斑斑的古老的箭镞,或者一柄青铜铸造的方天画戟,然而你却无法辨别他们谁是胜利者,谁是失败者,胜利者和失败者的骨骸连同他们使用过的兵器,纠结交织在一起,拥抱叠摞在一起,不分彼此。
若干年后,朔阳关成了一个象征,成为一段历史片段的不完整的记忆。它的现实作用仅仅作为一道建筑在人们意识形态里的栅栏,虚设了一道防线,将一片平原沃土和深奥的山谷割裂成两个世界,前者供农人躬耕垄里,提供生存的基本需要,后者则成为军事禁区,提供为摧毁生存训练技能的场所。
过了朔阳关,公路沿山根盘旋进入纵深,渐渐地又有一片灰色建筑迎面走来,这些建筑掩映在群山褶皱之中,布局虽然占地很大星棋罗布,却又错落有致。走到近处方能看见,所有的房屋都是厚砖大瓦,高窗巨庭,房前房后垒有十几公尺长的方体土圩子,显示了厚重敦实的气派。
这里是别茨山腹地,远离交通枢纽,潜藏在峡谷之中,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自古兵就是屯兵要地。那些笨砣砣原先是苏联顾问为国民党军设计建筑的弹药库,而在几十年后,在W战区的大幅地形图上,这些建筑物被标注为“N…017”。
N…017偏僻而不孤立,从地形图上看,汝定城北有一个庞大的军事后勤保障系统,东边驻有一个炮兵独立师,贯山之西四十公里处有一个巨大的炮兵实弹射击靶场——这一带是本战区最大的屯兵和练兵基地。
N…017自然不是地名,它是出现在军事机密文件中的一个注记,这片营区对外的代号是34182部队,真正的番号则是W军区炮兵教导大队,而在十几年前,此地有个十分响亮的番号,叫作W军区军官训练团。
教导大队虽然是个副师级单位,其实自身并没有多少兵力,除了一个用于训练示范和保障的战教连和一个警卫排齐装满员,便只有一些保障人员了。女兵分队二十四个人分为三个班,通讯班最大,共有十个人,负责全大队的有线通讯和训练中的野外通讯保障;卫生班次之,共有八个人,除了轮流在卫生所值班,还要担负各学员中队的卫生巡查工作和野外医护保障。剩下来的,便是勤务班了,勤务班名称有点不大像正规部队,承担的任务却十分重要,绘图、放映、图书资料管理、打字等等,都是勤务班的事情。
二
在各路炮兵精英绷紧神经向他们军旅生涯的诺亚方舟奋力遨游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即将集中的地方,在他们将要登上的那艘不大的船上,却有几个柔弱的女子正面临着被排除在方舟之外的危险。这艘方舟是雄性之船,它只搭载那些经过精心筛选的雄性炮手们。
对于她们来说,前面的路上又注定多了一些坎坷。
这里没有下雪,没有下雨,但是也没有出太阳。下午的天空阴沉沉的,有风越过朔阳关,从峡谷的缝隙里灌进来,在树梢上弹拨出锐利的尖啸。
一辆解放牌军用卡车从镶嵌着碎石的红土路面上驶过,卷起一溜苍凉的尘雾。
卡车途经大队部,停下,爬上去几个士兵,然后继续往东边开。开到不远处的山根下,在一幢厚实的大房子前熄火,然后兵们便开始往下卸东西——那是一批崭新的木板高低床,它们是为即将成立的预提干部速成培训中队准备的。
在忙碌着的士兵当中,有几个是女的。她们同男兵们一样,抬着沉重的木床,将它们安置在房间的适当位置,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在采光和彼此间的距离等问题上尽可能地形成合理的布局。
一个女兵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