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角-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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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咱美梦醒来,一道命令下来,一律不从士兵中提干,咱想把青春和生命献给祖国,祖国还不稀罕,祖国叫咱们去考学,可是就凭咱们这点底子,别说考大学,再回过头来叫咱们重新考初中,我看能不能考得上都是问题。”
赵湘芗说:“照你这样一说,是够不走运的了。可是我看你们并不悲观嘛,嘻嘻哈哈风风火火的,一个个还是挺精神的。”
丛坤茗说:“我们什么没有经历过?我们才不悲天悯人呢。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该复员就复员。”
然后指了指饭堂方向说:“我们这些老兵,就七中队是革命的火种了。实话跟赵干事说,我们今天到七中队帮忙的五个人,也全都是榜上有名的干部苗子,现在都不算数了。他们刚来的时候,我们还不平衡过,为什么不给我们女兵建个培训队?部队建设需要他们就不需要我们啦?可是后来我们服了,这些男兵是让人敬佩,哪个人拉出来都是一条汉子。说起来不怕你笑话,五一节放假,大队统一组织去县城,到街上一散伙,女兵们全跟着七中队跑了。不是跟他们闹恋爱,是因为安全。小县城的小痞子特多,就咱这山沟女兵还挺招人的,但现在咱不怕了,七中队的学员真敢揍他们。”
柳潋压低声音说:“赵干事你目测一下,丛坤茗是咱们这里的小美女吧?”
赵湘芗笑笑说:“我看你们都挺好看的。”
柳潋说:“不,赵干事你这话是安慰我了。人固有自知之明,我长得丑,跟丛坤茗一比就更丑。可是漂亮有漂亮的苦恼,到县城就她遇到的麻烦多。前些日子就是她在公园里引发了一场战争。你听说过凌云河和谭文韬吧,还有那个小个子常双群,就他们那几个人,充当了丛坤茗的护花使者,六个流氓还带刀子,都没有打过他们,最后跪在地上求饶。现在在县城里小痞子都知道贯山有个七中队,是惹不起的。”
丛坤茗说:“赵干事,这事你可不能跟萧副司令说啊。萧副司令把他们当做掌上明珠,要知道他们打架那可不是好事。”
赵湘芗感到自己已经受到这些女兵的信任了,很仗义地说:“不光是你们知道爱惜七中队,我赵干事也是他们的忠实的朋友嘛。”
停了停又问:“你们说说,萧副司令怎么就那么神,一眼就认出了七中队了呢?”
柳潋说:“嗨,这有什么奇怪的,七中队头上有一股气。你没看场上那架式,只要七中队往那里一坐,其他队再挺起腰杆也不行,虚的,没有七中队那种自信,头上没有那股气。七中队那群豺狼可狂了,才入队不到一个礼拜,就发起战争,打篮球把所有的学员队都打的七零八落,全大队组织的联队都没有打过他们。听说他们最近又在叫嚣,要组织BGC地区驻军锦标赛,要打遍战区所有的篮球队。”
赵湘芗说:“这就有点欺人太甚了。他们凭什么这么霸道?”
丛坤茗说:“都是好几年的老兵了,哪个是没打过百儿八十场球?千锤百炼了。再说他们炮手估距离估得准,命中率当然就高。”
这时候夏玫玫端着酒杯进来了,“赵湘芗你怎么不出击,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
赵湘芗说:“我在听小姐妹们介绍七中队的情况。我的收获可是比你大多了。我想我可以写一篇小说了。”
夏玫玫瞪大了眼睛,夸张地惊讶着:“是吗?你是不是挖到了什么爱情故事?”
赵湘芗说:“与爱情无关,是关于战争的故事。这些女孩子都很纯洁,你不要在这里张口闭口爱情爱情的,要是萧副司令知道了你到七中队扇风点火,播种爱情的毛毛雨,恐怕要骂你毁我长城。”
·7·
第八章
一
萧副司令黎明即起,先是在大队部后的山根下张牙舞爪地比划了一阵太极拳,打得通体舒泰,然后叫上韩陌阡,红光满面地沿着操场小跑了一圈。
松弛下来的时候,萧副司令一边做着扩胸运动,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韩陌阡:“对七中队初步印象如何?”
韩陌阡回答:“千里挑一,尖子的尖子,自然是炮兵精英了。”
萧副司令侧过脸来,很有力度地看了韩陌阡一眼,说:“哎,这话可不能说得太早了。七中队也是肉身凡胎,人,这种动物是可塑性最大的动物,这些人还很年轻,单是在军事技术上过硬,还不能算人中精品,要成大器,思想素质还得提高。”说着,用手拍了拍后脑勺,“脑袋脑袋,这个装大脑的袋子内容很复杂,要帮助他们装上应该装的东西。”
韩陌阡说:“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这些人的思想基础还是很牢固的。”
萧副司令说:“训练这一块看来问题不大,那个祝敬亚是个干事的人。但是这样的同志往往也有……弱点,确实有点只顾埋头拉车,不会抬头看路。政治上不敏感。政治是灵魂,是统帅,对这些年轻人,尤其不能忽视思想政治建设。你要帮我多从这方面想点问题。”
韩陌阡有点意外地看着萧副司令,一时不知道老人家在动什么念头。但是他在此刻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字斟句酌地说:“首长,指标是六十三个,现在学员也正好是六十三个,这里面好像还应该有个……”然后就不往下说了。
萧天英心里一动,停下脚步,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韩陌阡仍然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说:“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我认为六十三个学员来争取六十三个指标,似乎有点轻松了,从科学管理的角度上讲,引入竞争机制,给他们点压力,给点危机感,恐怕对于强化他们成长是有好处的。这也符合首长的一贯原则,精兵要精,锤炼要严。”
萧天英停止动作,再一次深刻地看了韩陌阡一眼,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啊,你这个想法还真想到点子上了,我看这个问题有研究价值。”
这时候教导大队的几个长官和萧副司令的随行人员也纷纷起床,来陪萧副司令散步。
萧副司令问姚大队长:“你们这里有没有澡堂子啊?”
姚大队长说:“有一个,不过是男女合用的。”
萧天英扭头看着姚大队长,满脸狐疑:“搞什么鬼?”
姚大队长知道自己没有说明白,急忙解释:“是这样的,就是一个大屋,有盆塘,有淋浴。星期六是男同志冼,星期天是女兵和家属洗。”
“一个星期只洗一次?”
“我们这里缺煤,一个星期能够保障洗一次就算不错了。”
“洗一次澡要多少煤?”
姚大队长想了一下,说:“半吨。”
萧天英又把头转向韩陌阡:“记一下,回去给军需部唐治山打个电话,每个月给教导大队解决四吨煤。要保证学员每个星期洗上两次澡。女同志和家属也要洗两次。”
姚大队长说:“那我们就跟着沾光了。”
“你们没有听说过吗,美国监狱里的犯人,每个星期洗两次澡还提出抗议,说只让洗两次澡太少了,不人道。娘的,连犯人都养尊处优。我们的学员是要当军官的,要鼓励他们、支持他们洗澡,洗掉身上的市民习气、农民习气,洗掉这个习气那个习气,洗出军官的颜色,洗出一身干干净净的军官的精神气儿。军官的身上只能有一种气,是士气,也是正气。”
姚大队长说:“落实萧副司令这个指示一点困难都没有。如果首长有兴趣的话,是不是可以亲自视察视察我们的澡堂子?”
“你又打我什么主意?少设圈套让我钻。”
姚大队长察言观色,得出结论老爷子今天心情尚好,笑笑说:“萧副司令,送佛送到西天,您老人家好事做到底吧,拨一笔款子——也就是七八千块钱,我们再筹一点,把澡堂子分开。我这好歹也是个副师级单位,该有一个像样的浴室了,您老人家的部队,男女同浴这……这名声听起来有点欠妥啊。”
萧副司令断然否决:“不行。你别得寸进尺了。你这个副师级,也就是团级的兵力,没有学员了,你就是个连长。图那个排场干什么?能省得省,还是要讲究艰苦奋斗。钱我有啊,我就是不给你们,该花的十万八万我一个条子,不该花的我一分钱都不给。”
又说:“洗澡也不光是依靠澡堂子,提倡洗冷水浴,我老人家几十年冷水浴,通体舒泰,朝气蓬勃,啊,你们说是不是?”
姚大队长见要钱无门,回头是岸,连连说是。“萧副司令老当益壮,越活越年轻了。”
萧天英说:“扯淡,我又没吃长生不老灵丹妙药,怎么能越活越年轻啊。我是越活越明白了,越活越精神了。”
走了一段路程,萧天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教导大队的姚大队长:“昨天,那个去给我送材料的同志叫什么名字?”
姚大队长想了想说:“首长说的是吴黄陂吧,是训练处副处长。”
“哦,”萧副司令点了点头,“是姓吴。表现怎么样啊?”
姚大队长心里一动:嘿,吴黄陂果然出手不凡,一面之交,就给萧副司令留下印象了。这不,已经开始过问表现了。吴黄陂是姚大队长手下的得力干将,当然是要把话往好里说了:“这个人表现很好,业务精,反应快,有敬业精神,能吃苦。”
“哦。”萧副司令哦了一声,语气里似乎有点不太相信。
“什么文化程度?”
“大专。陆院毕业的。”
姚大队长更来劲了,思忖吴黄陂要交好运了,首长连文化程度都关注到了,没准要往军区调哩。
萧副司令再哼一声,便没有下文了。
恰在这时,大队部门口已经出现了零星人员,姚大队长说:“吴黄陂同志就在那边,是不是把他叫过来,首长指示几句。”
萧天英声音很高地说:“可以啊,叫他过来,我来问问情况。”
等吴黄陂精神抖擞地跑步过来,韩陌阡就不禁哑然失笑了。萧副司令之所以对那个吴副处长“印象很深”,与他的表现完全无关,引起萧副司令重视的是他的鼻子——酒糟鼻子,看来这个同志要委屈一下了。
萧天英说:“吴副处长,听说你是抓训练的,那咱们两个人还是同行啊。”
吴黄陂红着脸说:“我抓的训练哪里能跟首长相提并论。首长抓的是千军万马,我抓的是鸡零狗碎。”
“哦,”萧副司令笑笑,说:“既然是抓训练的,那我们两个人就训练方面的有关问题来交流一下,吴副处长意下如何啊?”
吴黄陂的头皮顿时就麻了起来,就连韩陌阡也不禁为吴黄陂暗中捏了一把汗。别人不摸底细,他韩陌阡是知道的,老爷子要刁难人了。为什么?就是因为那个酒糟鼻子的嫌疑,委实冤枉啊。
萧副司令果然开考:“吴副处长,操手足号令易,而操心性气难;有形之操易,而不操之操妙。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
吴黄陂霎时就出了一头冷汗,期期艾艾地说:“报告……报告萧副司令,我不知道。”
“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吴黄陂更加紧张,用目光向姚大队长求援,可是此刻姚大队长也紧张起来了,生怕危及自己,一句话也不敢言语。
吴黄陂说:“首长,我学习得不够,我……不理解。我……我要加强……”
萧副司令笑了笑,冷笑,说:“好,那我告诉你,这话出自《练兵实纪〉,是戚继光说的,意思是,操练手足的号令容易,而操练思想和勇气的号令困难;有形的训练容易,而不能操课的训练是微妙的。哪些科目是不能在操课中体现的训练呢?就是意志和胆气。我再问你,练兵之要,先在练将。这话是谁说的?”
吴黄陂额头上的汗珠眼看着就滚了下来。他现在已经来不及喊冤了,这真是天外飞来的横祸,即使肝脑涂地,他也想不到今天稀里糊涂地撞上萧副司令的枪口,祸源竟是他的不争气的鼻子。
吴黄陂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我学习不够……”
萧天英不动声色,说:“这话还是戚继光说的。这个意思就不用我解释了吧,所谓练兵,就是先要练你们这些人,当官的。我再考考你,教兵之法,练胆为先;练胆之法,习艺为先。艺精则胆壮,胆壮则兵强。这话是谁说的啊?”
吴黄陂连连受挫,深知今天不被折腾个狗血喷头是过不去的,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想了想说:“这话还是戚继光说的。”
萧天英原地不动,脸上居然有了微笑,问吴黄陂:“你敢肯定?”
吴黄陂十分不肯定地说:“我……敢肯定。”
萧天英冷笑一声:“我也敢肯定,我敢肯定你在投机取巧。这话出自《登坛必究》,是明朝王鸣鹤说的。”
吴黄陂顿时无地自容,呆若木鸡。
萧副司令向吴黄陂挥了挥手,“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吴黄陂如获大赦,规规距距地敬了个礼,迈着两条机械的腿,生硬地跑回到二百米以外的厕所里去了。
空气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