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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仰角-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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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你休想窥探出他对你的好恶。

这个座谈会开得冷飕飕的。但大家仍然正襟危坐,嗓子再痒也不敢咳嗽,脸上再痒也不敢抓耳挠腮。因为韩副主任提过要求,军人要像个军人的样子,站如松,行如风,坐如钟。头上要有一股气。

韩副主任说过:“看一个人能在开会的时候能够坚持多长时间一动不动,就知道他有多高的素质,能有多大的造化。”

最后韩副主任总结说:“看来大家还不习惯严肃地汇报,准备也不充分。这样不行。按照过去的建制,教导大队是旅级单位,能够在旅一级政治部门汇报思想的,至少是连级以上军官。以后再开这样的会,你们就要把自己看成是连级以上军官。一个军官,没有相应的表达能力是不行的,我不要求你们口若悬河,但是,必须培养起码的对问题的分析归纳能力和表述能力,一个口齿不清楚的人是不能当军官的。”

然后散会。韩副主任让其他人先走一步,却把谭文韬和凌云河单独留下来了。



凌云河,男,某某某某年7月出生。

民族:汉。

家庭出身:中农。

本人成份:学生。

籍贯:某某省怀远县。

高中文化。

某某某某年12月入伍,某某某某年2月入党,历任战士、副班长、班长、代理排长。荣立三等功三次,受团、营、连各级嘉奖三次。在某某某某年2月J集团军炮兵专业四次,竞赛中获个人全能第一、所带班获综合成绩第二。某某某某年某月五次,考入W军区炮兵教导大队预提干部速成培训队。

家庭主要成员情况:

父亲:凌安语,怀远县粮食局局长,政治面貌:中共正式党员。

母亲:王家方,怀远县人民人民政府工作人员,政治面貌:中共正式党员。

姐姐,凌清波,广东省珠海市港务局工人,随军家属,政治面貌:群众。

妹妹,凌燕燕,鲁安地区师专化学系学生,政治面貌:共青团员。

以上人员历史清白,无海外关系。

家庭经济状况:良好。

韩副主任开宗明义地说:“你们两个都是学习尖子,但我今天留下你们不是为了表扬你们的。听说你们刚入队不久,就在汝定公园打了一架?”

谭文韬和凌云河吃了一惊,对看一眼,面面相觑。

天啦,这事都过去两个月了,这老兄是怎么知道的?

谭文韬底气不足地说:“是有这么回事,因为小痞子耍流氓……”

韩陌阡说:“哦,很好。怜香惜玉,乃丈夫胸怀,战友受辱,拔刀相助,责无旁贷。军人嘛,就应该这样。我们的职责是,对外抵御侵略,对内镇压反革命。几个土流氓算不上反革命,但是行为上显然是不革命的,说他有反革命倾向也不过份,打了活该。这件事情组织上就不追究了。”

不光是凌云河愕然,谭文韬也有些意外。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得意,韩陌阡又说:“不过,以后不许擅自打了。今后凡有武力行动,均须向我报告……现在,你们再给我谈谈你们几个人到云雾山的情况,凌云河先谈。”

两个人这才明白过来,关于云雾山的行动,才是韩副主任今天要抓的主题。

凌云河的脸上明显地爬上了抵触情绪,把头一抬,迎着韩副主任的目光,酝酿了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气概,笑了一下,冷笑,说:“这件事情我们早都忘了,因为——因为我们没把它当回事。如果韩副主任认为有必要了解,我可以详细汇报。”

韩陌阡无动于衷,冷静地注视着凌云河。

凌云河被那束凉飕飕的目光逼得心慌,知道在这个人面前是不可能蒙混过关的,头皮一硬,接着说了下去:“两个月……也许是三个月前的一个星期天,也就是惩治土流氓之后不久的一天,我,谭文韬,大队部勤务班长楚兰,卫生班长丛坤茗,我们四个人,上午九点二十分出发,离开N…017,中午十一时许到汝定城,搭三轮车于十二时左右到达云雾山。自始至终,我们四个人结伴而行,所谈问题,全部可以公开发表。”

韩副主任表情依然淡漠,手里漫不经心地摆弄一个档案盒,看着凌云河,轻描淡写地问道:“是谁发起的?”

凌云河愣了一下,马上回答:“是我。凌云河。”

“当初——我说的是在汝定打架之前,你们是怎么认识丛坤茗和楚兰的?”

凌云河回答:“谭文韬本来不认识她们,我是打球伤了腿,到卫生所上药时认识了丛坤茗。后来又有了汝定那次互相帮助,就比较熟悉了。我去换药的时候,向丛坤茗打听此地名胜云雾山。她开玩笑说,要是我肯掏钱买车票,她可以给我带路。她这样说了,我就动心了,因为从前在原部队的时候,就听说军区靶场附近有个云雾山,风景很好,确实想去看看。那个星期天我就动员了谭文韬——必须说明的是,谭文韬当时并不想去,是我反复动员的,并且要求丛坤茗再找一个女伴。”

这时候谭文韬插上去了,说:“我也不是完全不认识丛坤茗和楚兰,在汝定……惩治土流氓之前,我到卫生所要过感冒药,也去资料室借过书,同这两个女同志都熟悉。”

韩陌阡没有理睬谭文韬,视线专一地看着凌云河:“为什么要动员谭文韬一起去?”

凌云河想了一下,说:“有规定,单人不许外出。”

“不是还有一个丛坤茗吗?”韩陌阡向前倾了倾上体,矜持地笑了笑。在凌云河和谭文韬看来,这个笑容就很有一些深刻的内涵了。

“可是……可是丛坤茗她是个女同志,我有顾虑……”凌云河有些坐不住了,两只手在膝盖上不断地搓动。

谭文韬赶紧支援,说:“凌云河本来动员我,说如果我同意去,他就不跟丛坤茗一起去了,虽然我们没有歪门邪道,但还是要注意影响,大家都是老兵了,还是谨慎点好。我说既然丛坤茗熟悉路线,不如一起去。人多了集体行动也不算违反规定。”

“说得好。”韩陌阡又淡淡地笑了笑,只是用两边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鼻沟纹,你还没有看清那笑容的实际涵义,那笑容就倏然不见了,这种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七中队的学员近来越发见得多了,并且不容置疑地在他们的心里投下了莫名其妙的阴影。

韩陌阡把手里的档案盒往前面重重地一推,加重了口气:“为什么是两个男同志和两个女同志,为什么又是你们这两个男同志和她们那两个女同志?”

谭文韬刚要张口,韩陌阡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这个问题由凌云河回答。”

凌云河此时当真沉不住气了,脸上已经出现了红潮。但是凌云河没有低头,甚至有些恼羞成怒的冲动,生硬地说:“一、我和丛坤茗认识。二、丛坤茗和楚兰比较要好。三、我和谭文韬对脾气。四、楚兰知道七中队有个谭老一,丛坤茗也知道谭文韬的大名,她们对训练尖子印象较好。就是这些。我们没做任何坏事,韩副主任你可以彻底调查。”

韩陌阡继续发起进攻:“好,我相信你们——还有那两个女兵,在交往中没有非常行为。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们向中队请假的时候,说过是和两个女兵一起到云雾山吗?”

凌云河顿时语塞,像是挨了重重一击,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看着韩陌阡,说:“没有。”

“为什么不如实汇报?”

谭文韬怕凌云河沉不住气,急中生智,抢过话头说:“因为——在我们请假的时候,还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请她们一起去。但是,我们要去云雾山是已经决定了,所以我们请假时只说是去云雾山。而请两位女兵是请假之后才最后决定的,请假在先,约她们二人在后,这应该不算欺骗组织。再说,批假人也没有问我们要同什么人在一起。”

韩陌阡把头扭过来了,看着谭文韬,看了很久才说:“难怪大家都喊你谭老一,果然是谭老一啊,善于机变,巧舌如簧。”

凌云河的抵触情绪骤然爆发:“请问韩副主任,条令上有没有规定,请假外出还要报告跟什么人在一起?”

韩陌阡不慌不忙地说:“条令上好像没有这样规定,但是条令上也没有规定跟谁一起外出可以不报告。这已经不是条令所能管得到的内容了。现在我规定,你们二人今后外出,必须向我报告。报告内容还包括,几点几分跟谁在一起,都说了一些什么。”

凌云河勃然变色:“韩副主任,我可以向你保证,在离开N…017之前,你拿机关枪在后面撵,我也不会外出了。”

韩陌阡仍然不温不火,说:“这样也好,就集中精力学习吧。”

凌云河和谭文韬怀着一肚皮窝囊气,却又不能不忍气吞声,等到韩陌阡抛出一句“你们可以回去了”之后,如获大赦,强行按捺住心头的将要逃离虎口的激动,坚持了最后三秒钟的稳重,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扬眉吐气,又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严厉的低喝:“回来!”

二人心里一紧,对视一眼,又赶紧返身回到韩陌阡的门口。谭文韬问:“韩副主任,还有教导吗?”韩陌阡头也不抬,冷冷地甩过来一句:“为什么不给我敬礼?”

谭文韬噎了一口气,凌云河把话头接过去了,不高不低地说:“韩副主任,我们来的时候已经给首长您敬过礼了呀。”

韩陌阡仍然没抬头,继续翻动写字台上的档案:“在会议中,入会时下级要向上级敬礼,离会时,下级还要向上级敬礼。”

凌云河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条令有规定吗?”

韩陌阡还是没抬头,看也不看他们,说:“我规定的。”

一句话把七中队学员中的两个头面人物定在原地。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有一肚子牢骚,谁也没敢发一句牢骚,最后谭文韬向凌云河做了个眼色,两个人便同时把右臂抬起来了,气势汹汹地敬了一个礼。

韩陌阡笑了,把手里的卷宗轻轻一合,又换了一份,打开,看了一眼,目不转睛,像是对卷宗说了一句:“你们可以走了。”

走出门口,一路上谭文韬和凌云河都没有说话,心有余悸,生怕韩陌阡的幽灵又跟在身后。直到快回到宿舍了,凌云河才张开嘴巴,让太阳把嗓子狠狠地晒了一阵子,轰轰烈烈地打了几个的喷嚏,然后揉揉鼻子说:“你知道我刚才在给韩陌阡敬礼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吗?你没看出来吧,我一边敬礼,心里还念念有词,手背上面站着的是凌云河,手掌下面压着的是韩陌阡,我提醒自己,这不是给狗娘养的韩陌阡敬礼,这是在煽他呢。”

谭文韬说:“这样心里就好受了一些是不是?典型的自欺欺人。”

凌云河晃着拳头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丈夫能屈能伸,纵天下横也天下。今日且忍了他这口鸟气,等有一天,老子窜到他头上去了,让他一天给老子敬二十个礼。”

谭文韬青着脸说:“别阿Q了,水涨船高,你往上窜,他就不往上窜啦?他就原地踏步等着你往他前面蹿?别忘记了,他现在已经是副团级干部……军官了。”

凌云河说:“你说蹊跷不蹊跷,这狗娘养的怎么专门跟你我过不去呢?”

谭文韬说:“这你都不懂?这叫敲山震虎。枪打出头鸟,擒贼先擒王。你小子情种的名声大了,韩副主任就是要挫挫你的锐气。我恐怕是陪绑的,没有锐气却沾了一身晦气。”

凌云河叫起屈来,“我怎么是情种了?不过是虚张声势开点玩笑罢了,一点实际动作都没有。”

谭文韬笑笑说:“所以说啊,还是老实一点好,光打雷不下雨的事情少做,虚假那个繁荣干什么?找不自在嘛。”

 ·14·

第十五章



是深秋了,原野里覆盖了一层褐色,别茨山下纵横交错的谷地平原上麦浪滚滚,空气中弥漫着成熟的芬芳。西天上铺排着瑰丽的霞晕,像是挂在山脊上方的一面旗帜。有粗犷的歌声从麦地的某一个地方响亮地传出,那是收割者愉快心情的真实表达。

丛坤茗漫无目的的走在营房外面的地埂上,情绪却与这热烈的晚景很不协调。

一年一度的老兵复员工作又开始了。今天下午所长在会上传达了上级关于今年复员工作的安排,丛坤茗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危机。是啊,当兵六个年头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是一条铁的法则,是该考虑归宿了。可是……尽管她不止一次地想到过这个问题,但当复员的信号真的君临于眼前,她还是感到了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痛,怅惘如同汹涌而来的潮水,洗刷着冲击着她的神经。

她不想复员,尤其是现在。她本能地排斥复员这两个字。复——员?复员意味着什么?复员就是复原。前两年招收工农兵大学生的时候有一句流行的话,叫“社来社去”,读完大学还回到人民公社去。那时候她就很反感这个说法。大学生都到人民公社里去那叫什么大学生?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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