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天王之风流-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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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个声名狼藉的淫魔呀,怎会竟在这绝境里唱出了令人听了心里也为他神伤为它受伤的歌声来!)
——那是什么歌?怎么这么好听?通常一首歌要多听几次才能入耳顺口,但这歌一唱,就像是唱出了自己心里的乐音。
(这时候的孙青霞,不大像一名淫魔,倒是似一位放唱的诗人,一位行吟的歌者。)
正疑惑间,只听孙青霞歌声一止,向小颜柔声道:“你跟我走,只有更险,亦是负累,我把他们引卅,你找到机会就走。”然后他问了龙舌兰一句话:
“你是决定了不跟这姓任的回去?”
龙舌兰立即点首。
孙青霞看了她一眼,峻然道:“我打发他们之后,你立刻带小颜姑娘走,只要会合上铁手,谅他们也不敢动你。”
龙舌兰气红了脸,冷笑道:“你不必千方百计赶我走,跟你在一起,多一刻,我都倒胃。任劳任怨跟我爹娘有交情,我不好当面让他们难堪,你打发了他们,我走我的路,你少跟着赖缠!你放心,小颜姑娘交我照顾。”
孙青霞道:“这就好办。我不怕敌人追赴,只怕女人烦缠。”
言毕,他挽起焦尾古琴,长吸一口气,径自往十八星山和十一寡妇山之间的那一大片霜田走去。
春意未消冰未解。
他又哼起了那首歌。
歌声清凉,且带着微微的优伤。
他的歌欲断欲续,似风中的雨,雨中的花落,落花也有温柔的远志。
流水呢?
——如果流水绝对无情,这煞星又何携同他古旧的琴去面对一位似敌非友、若嗔乍喜的女子之夫婿:那是他的仇人?还是他的情敌?
霜田寂寂。
鸬鹚掠起。
远处依稀有萧声。
行所过处。略闻冰裂微呜。
——毕竟,严冬已过,春寒料峭,芦苇自头花正好。
剑在琴中。
剑是他的胆吧?
琴在手里。
琴是他的心么?
龙舌兰这样看去,看他走下箱田为自己应敌,不禁有些痴了。
却听小颜也哼起了歌,才惕然一醒:啐!不禁想,幸好自己划了他一剑,不然,这色魔可不知又迷死多少无辜的清白的女子了……
忽又省起,小姑娘哼唱的歌,跟那孙淫魔竟是同一个调子的,莫不是——?
她留心听,只听得两句。
笑将剩勇抵天敌
敢把余忿追王廷
龙舌兰忍不住问:“你怎么会唱?”
小颜展颜笑道:“小欠哥常来一文溪,帮这家那家子的忙。他常唱这首歌,听多了我也会唱几句。”
龙舌兰道:“下边怎么唱?”
于是小颜就唱了下去:
瞬殁刹亡一息间,
谁知饮罢遗空筵。
龙舌兰愈听愈感兴趣,且把曲子记住了,问:“还有么?”
小颜答:“有。但我没听清楚,没记好。他每次唱歌,都好像很伤心、很失意的样子,我看了心乱,就没听清楚歌同了。”
龙舌兰听小颜这么说,发现她的视线仍望着孙青霞下山的身形,竟有些痴了,她也不觉为孙青霞的安危而有点担心起来。
却万未料到,孙青霞一边唱一边逍遥自在的走下十八星山,一路洒然的走上霜田,又一直飘然的走向那一老一少,然后:
他竟礼仪周周的向那像鸬鹚和老虎的一老一少的招呼、拱手、谈话。
谈没几句话,只见那老的只动了几动,孙青霞就一矮身竟跪了下去!
他携着琴,佩着刀,一路走下霜田,一路暗自运气,迫住了“蜻蜓冰镖”之毒力,当走到任劳、任怨身前十步之遥时,他陡止步,轻挟琴于胁下,拱手道:
“是刑部双任?”
老者说,“我是任劳。”
年少的说:“我是任怨。”
孙青霞道:“白鹤冲天是为了飞翔,老虎行于雪地是为了觅食,两位不远千里而来,是为了抓我吧?”
任劳咧开了嘴,露出了两排黄牙:“既知我们来了,你就认命就逮吧.”
孙青霞忽然重重骂了一句:“又蠢又懒!”
任劳涨红了脸,整个人像一只随时攫起噬人的虎,咆哮道:“你说什么!?”
孙青霞道:“你要抓人,便得下死功夫,你这种吓唬人的话,只配去吓唬三岁娃娃。我给人追缉了好些年,抓我的人也很多,这种话的人更不少,但不是死了,就是说完了就夹尾巴逃回去叫奶奶去了。”
他冷笑道:“一个人蠢,也就罢了,偏又懒惰,以为三言两语了事,飞鹰走免就会往肚里攒,真是蠢人膏盲了。偏生是蠢人特别懒,聪明人懂得懒,而有智慧的人反而知道不该懒的就不懒:所以像你这种蠢人特别吃亏,难怪给同僚同门骑着受欺、熬着受苦!”
任劳几没气崩了脸,叱骂:“去你妈的!”
虎步一跨,只听霜田一阵裂响,已连左跨右踏换了五步。
他以虎步迫进,但虎爪却未攻出。
这五步看似跨得随便,但孙青霞即察觉三件事:
一,退路都给这五步封死了。
二,这五步只在任劳身边七八尺内进退,但却似纵横独步,虎虎生风,这样一个六旬老人以如此低马绷筋的游步迫进,如同滑在冰上、翔于虚空一样,其火候之老练,可以想见。
三,他已感觉到脸上一腥——猛虎在扑噬人时,总是让人扑面腥风。
——步已跨出,攻击即至。
所以孙青霞立即放下了琴。
在冰上。
他一旦将琴置于冰田上,任劳的虎步立即就静止了。
也僵住了。
他没有立即发出他原要发出的攫击。
他沉腰低马,左虎耳,右虎锋,只息屏蹲身,峨然不动。
却不知为何。
四、相击才知相知深
孙青霞弯腰,俯身,放下了琴。
他的动作轻,而柔,就像放下的是在他怀里恬睡的心爱女子。
面向他的任怨,发现放下琴的他,神容很有点奇情。
他甚至还蹲了下去,双手搭在裹着琴的布结上,好像已听到包裹里的琴已弹出了乐章。
他蹲了下去,没站起身。
他的双手放在琴上。
裹琴布未解。
他蹲着,腰间的如花缅刀也绕蜷着,女子神刀在背,唯一已出鞘的,许或就只有他的双眉如刀。
他脸上还淌着血。
——那伤曰定必是很痛了吧?
他脸上也带着笑。
——像听到一首好曲子听得人心人肺的那种诡笑。
单足独立、飘飘欲仙的任怨,跟沉马卧身、蟠腿欲攫的任劳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以及心里三个疑惑:
——他为何要以这个姿势应敌?
——包裹里究竟是什么?
——他到底想干啥!?
在半山上的龙舌兰和小颜,完全看不到孙青霞的神色。
但只看到他蹲身于霸田上。
因为他背向她们。
所以龙舌兰并不明白(就算面对孙青霞的任劳任怨也不明白),当即叫了起来:“他干吗要向人下跪!?没种!”
“是下跪吗?”小颜狐疑的道:“他是放下了琴之后,就没起过来吧?”
龙舌兰“哎呀”的叫了一声。
小颜可给这大名鼎鼎的女神捕吓了一跳,“怎么了?”
龙舌兰七担心八忧虑的道:“这两个姓任的老王八蛋小王八蛋都擅于下毒……会不会这王八淫魔已受制于这两只大小王八!?”
——在她口里,这好像是一场各路“王八”大会战似的。
小颜喃喃地道:“这两个人很厉害?”
龙舌兰哼哼道:“你没见过世面。在京城里,得罪他们的人宁下尽十八层地狱也不愿落在这两人手上。京城之外的正派人家,听到这两人在京,也就绝足不入京里来。”
小颜著有所思,“难怪小欠歌那么沉重了,这回恐怕应付不来。”
龙舌兰啐道:“什么大欠小欠的,他姓孙,叫淫魔——你怎么知道他应付不了?”
小颜道:“小欠哥……不,孙淫魔……孙哥哥一向洒脱,天大的事,他向来眉不一皱的就扛上了。他常来一文溪,我也常去杀手涧,见惯了,从未见他有过难色,说话一句算一句。今回,他前刻还明说不许我脱队自行,但一见这两人就转了话,暗示要姐姐你带我先走——我看,这些人真不好对付,像小欠哥也心里没谁了。”
龙舌兰想想也是,但又反复思忖了一下,这淫魔既已四面楚歌,到处树敌,干吗只稍为央了一下,他便义不容辞的去面对这两名新敌?他跟自己可没啥过命的交情呀?保况自己刚刚还挂了他一刀!如此百上加斤,着实全无必要,这样想着,心里未免有点不是味道,她本就惧怕这任氏双刑,原想让这孙淫魔跟这一老一少两只妖怪拼个你死我活,反正谁胜谁负她都不操心,可是而今这般一思忖,却似好像欠了姓孙的半个情。
小颜仍在揣思:“我看……就算他对付得了这一老一少,也会转首去面对叫天王一干人,而让我们有足够的机会逃走。可是,眼前,这老的、少的,还有要树上的男女,已够不好应付了。”
龙舌兰倒发觉这小女孩心思敏捷,十分聪明,有时心细如发,且妙想连翩,有些事,小颜不说,她还真没意会到,于是便说:“不怕的。万一他不是这两只老少王八蛋的对手,我呵下去帮他一把……”
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任怨的种种可怕之处,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改口道:
“我看,你小欠哥那包裹里有秘密武器,也许可以应付这对天造地设的王八蛋!”
话未说完,只闻啸声又起。
像一只巨大的癫蛤蟆、学人类狂笑一声,然后就给一只蝎子塞住了喉头。
小颜脸有忧色。
这回连龙舌兰都看见了。
也发现了:
孙青霞背上仍淌着血。
——他曾着过仇小街一指。
“搜神指”。
孙青霞仍蹲在霜田上,没起来。
他全身都是空门。
一身都是破绽。
他要出击,不易,首先得变换姿势,要拔刀,还得先站起来。
但他现在全身都是让人攻袭的地方。
任劳本来一直叮着眼前这个人的喉咙。
不管他一出爪,还是一踹足,眼前这赫赫有名的“淫魔”就再也吸不了一口气、呼不出一口气。
他喜欢抓住人的喉咙,慢慢发力,看着在他右虎爪中垂死挣扎的人,脸色如何发紫发胀,终于瞪眼吐舌,一寸一寸的死在他手里。
那是他的赏心乐事。
可是,俟孙青霞靠近他身前之后,他的“目标”变了!
他改盯着他的心。
——把这个人的心挖出来,一定是件很好玩的事。
生挖一个人的心,最有趣的是,一时间,那给剖了心的肉身未死尽,只不过是没有心了,而手上的心亦朱死绝,还会在乎里砰碰的跳搐着。
——然后他的手指慢慢加力榨挤……
想到这一点,他不由得兴奋了起来。
他之所以改换了“目标”,那是因为他眼尖。
孙青霞一旦走近,他便发现对方的背部受了伤。
——这伤也真奇怪:仿佛是在胸前看了一招,但却伤在背后。
既然孙青霞胸背负伤,那么,这部位便是他的弱点。
任劳喜欢敌人的弱点。
——弱点就是破绽。
他专攻人的破绽。
他看到这老大的一个破绽,几乎得生吞下一大口唾液,才能暂压抑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奋亢。
他没有马上出手,因为他是任劳。
“老奸巨滑”的任劳。
——这么厉害的一名敌手,却挂了那么大的一个破绽满街跑,他焉知不是局、不是计?
所以他要“看定了再动手”。
不意,这一看,却看出了个大头佛来!
敌人的破绽并未消失。
而是变了。
敌人竟有千百个破绽。
满身都是缺点、破绽!
——因为敌人竟在此时此境,蹲了下来!
一下子,这名敌人的身上,至少有一百一十三处破绽,可以让他出裂;而他,至少有七百二十四种方式,将对方击垮。
破绽太多了,招式也太多了,以致任劳一时不知该选取那一样,也因此使他一时不敢出击。
——敌人因何如此大意!?是故意的,还是另有杀着?别有妙计?
所以任劳凝在那里,不知该发动好,还是该收势好。
这可就吃亏了。
因为敌人看来就只随随便便的蹲在那儿,但他却是沉腰蹬马,僵在那里,而且,这种吃力耗气的架式,是绝对不能耗上太多时候的!
到这地步,他只有出击了!
他的腰一拧。
像虎。
如攫。
他喉头里低吼了一声。
他是通知任怨,为他掠阵;同时也是征询他这个师兄,是否认可他的攻击。
然而,他的敌人却不慌不忙,蹲在那儿,似乎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