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祭-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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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湖像个庞大的磁石,使他在完全不自觉下,把飞机朝梦湖驶去。
笔直地冲下去。
爱丽丝两耳“隆隆”,气压的改变使她的胸口压上千斤大石,她拚命大叫,大叫到了喉咙的位置,变成“咯!咯!”的怪响。
梦湖不断在眼前扩大,飞机一下子冲下了数千尺,不断加速。
凌渡宇的心灵内充斥著晴子无可抗拒的忧伤和悲怨,怪责著他的不顾而去,一波接一波的凄哀,造成心灵的滔天巨浪,造成心灵大海内的暴雨狂风。
梦湖愈来愈近,梦湖水庄的景物已能清晰辨认。
死神在咫尺之前。
凌渡宇在心灵的风暴中,细听著晴子对他的怨怼。
晴子的声音在他心灵响起道:你为何要走?你是可以完全地拥有我,就如我可以完全地拥有你,我会在你那里,让你分享我,成为我,而我亦成为你,同在永恒的爱火里,就像四方八面注进梦湖的千百河溪,就像生命无尽无穷的湍流。我们可以做这宇宙间最好的一对,比任何人类更爱对方、更能了解彼此,在日照下,在梦湖的大雾里,在心灵的星空内,恣意逍遥。我们可以在梦湖旁密林的凉荫里,在嫩绿植物织成的地毯上,极尽爱的奉献,远离孤独那黑暗凄惨冷漠的荒原,击败人类灵内最恐怖的“孤独”。人类发明了“神”,绝非偶然的事,是因为他们对孤独的极度恐惧,恐惧这宇宙空无其他生命,恐惧那孤独的荒原,隔离的宇宙。我们的爱,就是“神”的化身,不须再追求任何这以外的“神”,所以你怎可以离我而去,使我们各自重回那孤独的荒原?
凌渡宇在心灵内狂喊道:晴子!晴子!我爱你。我爱你远超于“永恒”、“爱”和任何事物。
当我还陷身于生命恶梦的深洞里,你把我拉了出来,重见天日,你教晓了我“爱”是甚么东西。
我愿意把双目生剜出来,将我所见的一切向你作无条件的奉献,只求你赐与我一下轻触,然而现在我必须离去,无论在责任上或道义上,我都必须离去。我一定会回来,在完成了我的责任时,便会回来。
晴子无限凄怒的声音响起道:你不能走,这宇宙间,还有甚么物事比爱更重要,更有意义,你走后,我将成为一个孤独的个体,那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一个失去了一切星辰的虚黑夜空。
凌渡宇在爱的漩涡中挣扎狂叫道:不!不!不是这样的,人作为人是有基本的道义和责任,你是不会明白的,因为你是梦湖和人类精神结合下产生的生命。可是你要设法去明白,我是一定要离去,才能完成我的责任,我可以向永恒的宇宙立下血誓,我是会回来的,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便会回来……
当凌渡宇说及晴子是“梦湖和人类结合下产生的生命”那一刹那,他感到晴子的心灵翻起了更强烈的巨浪,无助和焦虑淹没了心灵的大地,他感到晴子的心灵向后不断退缩,就像她忽地了解到本身的情形:她是一种不同于人类的异物。两人的心灵被这洪流分隔开来。
一声尖叫强闯进了凌渡宇和晴子的心灵风暴里。
凌渡宇蓦地醒觉。
那是爱丽丝的尖叫。
战机直向梦湖冲去,只剩下二千多尺的距离,俯冲造成飞机的失速,血丝从两人的口鼻耳渗出来。
爱丽丝终于叫出声来。
凌渡宇猛睁双目,梦湖在眼前大镜般闪烁反射,一时间他甚么也看不见。
凌渡宇一抽控制盘,张开增强浮力的机翼,死命将机鼻提高。
飞机继续向下冲落。来到离梦湖百多尺的上空时,战机冲势始歇,斜斜向上升起,气流把梦湖的湖水带起一天雾珠,在日照下闪闪生光,眩人眼目。
战机慢慢飞离湖面,逐步爬升,没入云里。
凌渡宇终于离开了梦湖。
巴极站在玻璃屋的大露台上,默默地看著战机俯冲至湖面百多尺的上空,斜斜反飞往上,再没入冉冉飘飞的白云深处。
他的感觉很奇怪,他的脑袋不能思考,只是条件反射般对眼前凶险的事物作出观察,就像晴子投向了凌渡宇后,他由主角的地位沦为一个无关重要的旁观者。
麻木和颓丧的情绪,使他对世上的物事再提不起兴趣,包括他的权力和生命。
他失去了争雄的意欲。
自出生以来,这种意念驱使他成为了世上最富有和最有权力的人之一。
湖祭九
他的智慧令他透视人生,从而掌握人生。
入口打开,负责梦湖水庄防务的积克大步走了进来。
积克身形高瘦,面目相当有精神,充满著对自己的自信,是目下巴极绝不会怀疑的手下之一,追随他有二十多年的历史。
巴极面无表情地道:“形势怎样了?”
积克道:“所有非战斗的人员,包括了不能完全信任的人,均被运输机从安全航线送离梦湖,除了一个人外……”
巴极冷然道:“是谁?”
积克道:“是夏太太,由昨天黄昏开始,没有人见过她,对她它的搜索还在进行中……”
巴极举手作了个阻止的姿态道:“不用了!我们现在有多少人可用?”
积克道:“我们的总人数是一千四百二十八人,其中二百八十人驻守四个飞弹发射台,负责防务,其他的人有一大半分散在外围,形成一个离梦湖水庄三至五哩的保护伞,余下的五百人守在梦湖水庄各处,以生力军的形式,可随时增援任何失陷的据点。”
巴极道:“敌人不来则已,否则一定是从陆路发动攻击,利用梦湖西南的广阔雨林作掩护,进行重兵突进的偷袭,使我们的战机难以作用。”
积克道:“我也想到这问题,可是内奸的存在,将使我们不敢集中兵力作战略性的分布,而只能把兵力散往每一个有可能被袭的据点,唉!真是气人。”
巴极嘴角牵出一丝苦笑,他的梦湖水庄三面俱是平原之地,敌人无险可乘,成为天然屏障,若要从空中来攻,他四个地对空导弹发射台,可予敌人迎头痛击,在防守上,可说稳如铁桶。但假设己方的布置,全部由内奸漏往敌人,那么敌人自然可择弱舍强而攻,自己若把兵力分散,却变成每一环节也是弱点,想想亦教人头痛。
积克续道:“三小时前,在东南方和西南方,都出现了战斗直升机,显然在不断运送兵员和装备,准备向我方进攻。我们派出的一架侦察机,和我们在两小时前去了联络,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加上先前被击落的四架战机和六架直升机,总共失去了十一架战机,敌人来攻时,将不能提供空中的支援。”
巴极道:“尽量监察敌人的动静,一有消息再通知我。”
积克领命而去。
巴极目光转回梦湖。
湖面在这短短的光阴里,积聚了一层薄雾。
雾气迅速加浓,阳光开始软柔乏力。
天边的暗云爬行过来,背后像有一对无形的手,把天幕关闭。
巴极知道:这是大湖雾的先兆,心中苦笑,也好奇+書*網,就让不可一世的巴极,在大湖雾中,葬身梦湖。
死在梦湖。
飞机缓缓降落在抗暴联盟玻利维亚的跑道上。
飞机停下。
凌渡宇向爱丽丝坚定地道:“下机吧!记得那提款号码和把解药交给我方的人。”
爱丽丝噙著两眶眼泪,软弱地道:“我也要回去!”
凌渡宇硬著心道:“绝对不可以,这是博士的吩咐,你怎可以不遵从。”
爱丽丝叫道:“你不要回去,你会被杀死的。”泪水夺眶而出。
凌渡宇眼中射出火热的光采,道:“死何足道,我一定要回去。”
机门打开,几个抗暴联盟的人在机下示意他们走下来。
凌渡宇坚决地喝道:“下去!”跟著放低声音道:“你难道不想我回去帮助博士吗?我一有机会,便来找你,好吗?”最后几句他说得软弱无力,连他自己也不能信任那有多少真诚。
他只想回去见晴子。
爱丽丝茫然下机,女性的直觉使她知道没有人可以动摇凌渡宇的决心。
直到战机重返云霄,她的眼泪仍没有停下来。她可能已变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但那算是甚么呢?
梦湖!梦湖!
一个令人梦萦魂牵的地方。
所有梦想的所在地。
敌人的进攻从黄昏开始。
在前所末有的大湖雾掩护下,敌人避过了几个顽强的防守点,先以几队散兵从四方八面佯攻,当巴极方陷于杯弓蛇影的状态时,才以重兵从梦湖水庄东南方的雨林以强攻突破的形式推进,现在到了正面对垒的时刻。
炮火的闪光使梦湖的黄昏带著悲剧的艳丽,孤寂的梦湖,在隆隆的火箭炮、榴弹和自动武器的震天价响里,默默忍受著。
浓得化不开的湖雾,把一切暴行隐藏起来。把敌我双方的鲜血以纯净的白露遮掩起来。
照明弹不断发射上梦湖的上空,劈劈拍拍,却透不过那一重又一重的浓雾,一切若隐若现,有种恶梦般的不真实。
飞弹开始不竭地从巴极布置于梦湖四个战略性的扼要地点飞出来,投射向邦达的攻击部队,飞弹和空气磨擦发出的尖啸,压下了其他的声音,做成强烈的爆炸,完全镇住了邦达大军的推进。
在飞弹的强力掩护下,巴极的私人军队阻挡著敌人疯狂的进攻。这批手下大部分随著巴极出生入死,其忠诚是不容置疑的,他们对巴极有种近乎对神的崇敬,愿意为他献出鲜血和生命。
巴极这时在玻璃屋下的一个地库内,指挥著己方的进攻退守。
这是梦湖水庄的战略指挥总部,布满了通讯设备,超过三十多个人员,繁忙地收听各方传来的战报。
巴极通过萤光幕,观看著各处的情况。
积克这时来到他身旁,报告道:“根据初步的估计,敌人的雇佣兵团达五千之众,武器精良,在两小时内攻破了外围的防御,但仍未能突破梦湖水庄本身的防守据点,照目前的情形,除非敌人的实力增加三倍以上,否则我们绝对有抗争的能力,甚至可以藉占优势的炮火和导弹网,在敌人锋锐稍减时,争回主动,予敌人致命的反击。”
巴极淡淡一笑,有种说不出的从容和孤傲,使积克打从内心敬佩,他跟随巴极这么多年,无论在甚么情形下,生死的关头里,巴极始终是这副从容不迫的神态,在人心惶惶里,仍能发出最正确的命令,使他们死里逃生,败中求胜,只不知这次又如何?
这时正东的一个据点传来告急的消息,那是进入沿湖道路的一个关口,若叫敌人攻破,便可沿湖侵进梦湖水庄,若让那样的情形发生,将会非常危险,因为敌人将以优势的兵力,进行巷战式地推进,而梦湖水庄的固定武备装置如炮台、导弹台等,将完全失去作用。
巴极想也不想,发出增援的命令。
积克咬牙切齿地道:“那个叛徒若落在我手里,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巴极知道积克说的是白理臣,淡淡一笑,这世上的名利,对他来说已毫不重要,他想起三十年前,亲手杀死一个毒枭的情景,像在刚才发生。生命是一个永不停止的梦。停止即是死亡。
巴极转过身来,眼中电芒闪现。
积克心中一凛,知道巴极有很重要的事要向他说,当年巴极要向另一个雄霸哥伦比亚的毒枭开战时,亦是这般神态。
巴极压低声音道:“你还记否我们的『梦湖计画』吗?”
积克恍然一惊:“当然记牢在心,可是若照目下的形势,我们须否动用到这计画?”
“梦湖计画”是巴极、标枪和积克三人当年建造梦湖水庄之初,居安思危下订定的逃生计画,是他们三人间的最高机密,连白理臣这等负责对外的领导人也不得与闻。计画非常简单,就是在玻璃屋下造了一个两层的大地库,地库被铅板密封,其设想在于抵御核子战争的摧残,上层是他们目前处身的指挥部,下层的地库,布置了数百部水底推进器和潜水器材,可通过水闸神不知鬼不觉下潜入梦湖,从水底逃之夭夭。要知梦湖四通各方的河流,敌人即管知晓他们由湖底溜去,亦只好高叹奈何,毫无办法。
巴极正容道:“我太明白白理臣这人,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怎敢来碰我,待会你一听到警号,立即依我们平日的演习,把所有人撤退入地库,由八条秘密通道进入地库下层,迅速逃走。到达安全地点后,把我们积蓄的钱财,分配各人……各位兄弟跟随我多年,我也希望他们能安度余年。”
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