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嫁-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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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妃坐在水银镜前孤芳自赏,手持象牙篦子一下一下地梳头,镜中的女人有沉鱼之姿,眉宇间却沾染浓浓的自嘲同落寞。
女人的感受一贯是最准的,今上喜欢皇后,并且喜欢得显而易见。她朝着镜中的自己勾起唇一笑,目光幽冷,笑容讥诮。
这时寝殿的珠帘被人从外头撩起来,一个年轻俊俏的宫女神色匆匆地进来,双手交握在胸前,眸光闪烁。走到她跟前,压低声音唤道:“娘娘。”
端妃嗯一声,也不去看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篦子,转而拾笔勾画眉黛,柔声说:“办妥了么?”
菡萏点点头,似乎是紧张,甚至连掌心都沁出汗水来。四下张望一眼,方弯下腰在她耳畔低语:“奴婢都按娘娘交代的办了,若是不出什么岔子,他们二人应当会在夜里人定时分在瑶台会面。”
曹玉棠道了个哦,略转过身子,拉过菡萏的手轻轻一拍,含笑道:“辛苦你了。”
菡萏勉强挤出个笑,心头想了想,似乎有些疑惑,歪着头问她:“娘娘,目下君上同长公主都不在宫里,您为何非挑这个时候下手?您既有意让皇后与驸马坐实罪名,又何不等到君上同公主回宫再动手,到时候君上同公主亲眼目睹,岂不是更好么?”
丫头见识短,自不比端妃心思缜密。曹玉棠出自高门,自古以来,名门贵族的后宅便是诡云密布,她生长其中,早已对尔虞我诈的伎俩烂熟于心。她扬了扬唇角,声音出口,细而轻柔:“若要君上同长公主亲眼目睹,本宫还得花费心思将他们带到瑶台上去,君上是何许人,自然便会知道其中有蹊跷,加之届时皇后必定喊冤,君上恻隐之心一动,说不定会功亏一篑。再者,皇后同驸马若真心幽会,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必定会挑选君上同公主都不在的日子,他们在宫中,反倒让人生疑。”
菡萏听后大呼高明,抚掌赞道:“还是娘娘思虑得周到。如今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说着微微一顿,神色有些迟疑,“就是不知皇后同驸马会不会上道。”
“驸马那边无须担心,信里言辞恳切,有佳人相邀,又是皇后那样的美人,天下间哪个男人能不动心。”曹玉棠凉声道,忽地眸子半眯起,声音愈发地低沉:“至于皇后那方,咱们就只能赌一把了。”
菡萏点头,又见端妃看自己一眼,问话道:“对了,那两个送信的太监料理了么?”
她应个是,压着嗓子说:“娘娘放心,奴婢全照着娘娘的吩咐做了。就算出了纰漏,也是死无对证。”
听了这话,曹玉棠放下心来,侧过身子正对着水银镜端坐,挑起个明媚的笑,吩咐道:“来,替本宫梳一个漂亮的发髻,本宫过会子还得去请庄妃贤妃敬妃,今夜一道共登瑶台,看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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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孟夏天,春日已近暮时,适逢大胤的浴佛节,今上同长公主依然如往年一般,出了禁宫往普陀寺焚香祭神。
原是要带上皇后一道的,孰料中宫凤体违和,便只得堪堪作罢。
“什么违和,我看娘娘身子好得很,不过是寻个借口不想见君上罢了。”寿儿瘪起嘴,一面修剪花枝一面长叹道:“前些日子君上来,娘娘都避而不见,这回让娘娘出宫一道去祈福,她还是不肯,照这么下去怎么得了啊!”
宁毓听了也直皱眉,她知道皇后心头还在跟君上掷气,可凡事也该有个度,这回却真是有些过头。老实说,君上并不是个好性儿的人,能对皇后这么一忍再忍已是格外难得了,哪知娘娘这样犟脾气呢!
她抬起眼,忧心忡忡地看寝殿方向,那扇窗户合得严严实实,春已暮,窗台上摆着的盆景却仍旧碧幽一片。
那头宁毓寿儿唉声叹气,这头的皇后正在寝殿里撑着腰来回踱步。她指尖攥着一封信,拿起来又细细看了一遍,上面写道:亥正时分,会于瑶台,乾之有要事相告。
寥寥数字,却足以令她心烦意乱。驸马邀她晚间登瑶台会面,有要事相告,会是什么要事呢?
她苦思一阵,双眸中蓦地划过一抹惊色……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已经有许久不曾听见司业的笛声了,难道、难道他真有不测么?司业同长公主是旧识,会不会同驸马爷相识呢?驸马说有要事要告诉她,会不会是同司业有关的呢?
理智在把她往回拉扯,这封信疑点诸多,不能就这样赴约,她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可脑子里乱成麻,浑浑噩噩里升起了许多念头,她担心白泊奚,记得他曾说过,慕容弋似乎已对他有所察觉,他身在爻京,就在慕容弋的眼皮底下,会不会已经、已经……
沉锦被吓得脸色惨白,再低头看这封信,字迹清逸之中暗蓄力道,她觉得眼熟,细细回想,这才记起曾在钟棠宫中见过,高悬在正殿两旁,确实是驸马的字。
信是出自姚乾之之手,应当不会有假。再者说,此时慕容弋不在宫中,或许可以冒一次险呢。
她咬着下唇思来想去,终是把心一横,暗暗下了决心……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了,若驸马所说的要事真与司业有关,那是最好,即便他不认识白泊奚,她或许也能央求驸马代为打探司业的消息。如今慕容弋不在宫中,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就再遇不上了。
忐忐忑忑捱到日落,天穹像是浸入了墨迹的清水,墨色缓慢地晕染开,最终漆黑一片。玉盘徐徐从浓云之后现了倩影,皎洁的月华清凉如水,泻了一地,衬得整个大胤宫禁枯冷而幽谧。
未央宫内一片死寂,忽地“吱嘎”一声,朱红的宫门被人从里缓缓拉开,一个披墨色斗篷的娇小身影从里头踏了出来。她四下观望一眼,将篷帽压得更低,这才提步匆匆往西林苑的瑶台去。
疾行了不知多久,眼前终于映入一个巍峨屹立的高楼。黄瓦红柱,钻尖顶,层层飞檐勾心斗角,四面如一,楼形正方缺隅。她心知这便是瑶台,略定定神,吸一口气,提步上了石阶入内。
瑶台是一座五层高的高楼,翘下有风铃和梁饰,每个角都有向上凌空飞腾之势。翘角处上有屋鱼尾,下有角梁龙头,栩栩如生。四面角梁的前端分别悬挂“南维高拱”“北斗平临”和“楚天瑶台”三块镏金大匾。
她摘下篷帽,目光流淌在楼中四处,徐徐沿红木梯往上走。
瑶台楼内颇有古香意蕴,除设藻井、天花、彩画、花罩等寻常装饰外,楼内红柱上还悬挂着古往今来名仕撰写的楹联,大厅墙面则镌刻精美壁画。她驻足略作观摩,画中有一男子与一女子,隔鹊桥遥遥相望,竟是牛郎织女。
她略皱眉,也不作多留,径自提步往最高层去。到了第五层,周遭窗扉尽皆洞开,四面星斗映入眼帘,在夜空中闪熠生辉,美得令人叹为观止。
沉锦啧啧称奇,被眼前的星空震慑得说不出话来,步子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侧目却看见一个八面黑漆牙雕鸾纹大屏风。
后头隐约有个人影,她暗自松了口气,朝那屏风走近过去,“驸马,你寻本宫究竟有何要事?”
屏风后的人却不言声,她正纳罕不解,红木梯那方却有脚步声大作,她大惊失色,又听一个细腻柔婉的女声冷冷一笑:“深更半夜,皇后娘娘与何人瑶台相会?”
沉锦听出这是端妃的声音,眼中寒光乍现,心头则懊悔不已……急中必生乱,她这是着了人的道儿了!
方此时,四个光华夺目的娘子已经款款上了瑶台,端妃走在最前头,瞥一眼皇后,心中涌起报复得逞的大快之感,扯唇讥讽道:“君上不在宫中,皇后娘娘却与人瑶台相会,没想到皇后是如此不守妇道之人!”
端妃将将说罢,贤妃立时接口,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狠狠瞪那扇大屏风,呵斥道:“勾引皇后论罪当诛,你是何人,畏首畏尾,还不现身谢罪!”
沉锦一颗心凉了半截,暗道一时失策,以致现在百口莫辩!
孰料屏风后的人仍旧不为所动,她低低叹息一声,恐怕驸马此刻的心情也同她一样吧,遭人陷害,心中必定恨得出血!
敬妃在一旁笑得幸灾乐祸,还是端妃手段高明,如今皇后与人私通的罪已坐定,众目睽睽之下,即便君上再对她宠在心尖,也绝不可能姑息!她心中大感痛快,疾步朝屏风走过去,耳坠上的金铃叮当作响,边走边嘲道:“怎么,有胆子与皇后私会,却不敢出来见人么……”
愈发逼近,已隐约能看见那人的锦缎青衫,敬妃心中冷笑,这的确是姚乾之的寻常装扮,然而目光往上挪移,却在瞬间惊得她双腿发软,身子一歪便朝边上崴了下去。
☆、第三十三章
敬妃林娴娣曾在脑子里无数次想象将皇后同驸马捉奸现形的情景,也早已同其它三人商量好了说辞。届时,若君上问起她们是如何撞破皇后同姚乾之的奸情,她们便道“听闻夜里牛郎织女星会有异象,臣妾们便登赴瑶台欲观奇景,岂料撞见这样的事,臣妾们也没了主意,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云云。
敬妃的父亲林远道在司天监居高职,事前几人早已同林大人串通一气,天象上头的事,是与否都全凭司天监一句话。就算君上事后存疑,要传召林远道对峙,她们也有恃无恐。
一出设计好的戏码,分明每一步一环都在掌控之中,却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出了岔子,天大的岔子。
敬妃失语,眸子里原本的讥讽同痛快在顷刻之间如泥牛入海,随之化为乌有,转而化作了满脸的惊讶错愕。
沉锦见她这副模样,心头大感古怪,步子微动朝着敬妃走近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刹那间惊得瞠目结舌。
屏风后立着一个挺拔伟岸的青年,一袭天青色长袍,系玉带,发上固玉簪,眉目如画,清冷出尘。他冷着眸子乜一眼已经吓傻的敬妃,气定神闲从八扇大屏风后绕了出来,长身玉立在众人眼前。
几个女人看一眼,顿觉浑身力气在顷刻间被凭空抽了,膝盖一弯跪伏下去,哆哆嗦嗦参差不齐道:“臣妾、臣妾参见君上……”
青年眼帘微垂,漠然俯视诸妃,勾了勾唇寒声道:“怎么,几位爱妃对朕和皇后的行踪很了解么?”
今上开口,语调虽平静却已隐见怒意,几个美人跪在地上抖如糠筛,四妃面面相觑,纷纷拿眼去看端妃,目光怨毒。馊主意是她出的,分明是要叩皇后一个与奸夫私通的盆子,如今倒好,奸夫非但不是姚乾之,还摇身一变成了君上,这不是活生生把她们也连累进火坑么?
端妃心口怒气翻涌,怎么会这样!眼前的男子风姿翩翩绝尘脱俗,是慕容弋,君上……为什么会是君上呢?她皱紧了眉头冥思苦想,却怎么也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偏差。她派人守在未央宫附近,见到皇后出宫门,她心头的巨石落了地,以为能大功告成,孰料千算万算,居然把自己给算了进去!
曹玉棠埋着头匍匐在地,一室之内气氛诡异至极,今上却是一脸淡然。他见几个跪在地上的女人始终没人说话,也不催促,而是步子微动朝呆愕的皇后走过去。
他在她面上审视,她怔怔的,仍旧一副状况之外的神情,鬓角边的发丝垂落一缕,他伸手替她捋到耳后,扫一眼她身上的行头,薄唇溢出一阵低笑:“今夜繁星似水,原本想同你赏月畅谈的。”说着不着痕迹睨一眼四妃,声音沉下去,“可惜了,朕和你的雅兴都让不相干的人给搅了。”
慕容弋这么说,隐隐有几分提点她的意思。沉锦的眸子眨了眨,瞬间回过神。她很惊讶,一则诧异他替她解围,二则更诧异今日赴约的人是他,他不是宫外祭神么?怎么又平白无故到了瑶台?
她不解,这时候的情景却容不得她细思,略琢磨了瞬便勾唇一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碍事的,今后时日还长,共赏佳月的机会还多。”言罢眼风一转冷冷看向跪在地上的四个女人,凉声道:“只是不知本宫与君上相会,四位姐姐是从何得知,又为何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便给本宫安个不守妇道的名头?”
端妃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僵直着背脊沉声道:“打扰君上同皇后,还望君上同娘娘恕罪。臣妾并非有意,全因错信他人的胡言乱语……”
“错信他人胡言乱语?”皇后冷声重复,忽而一笑,百媚千娇,“敢问端妃,你是错信了何人,又是错信了什么样的胡言乱语?嗯?”
端妃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汗珠沁出,她眸光闪烁,侧目觑一眼跪在身旁的菡萏,声音出口带着几丝颤抖,干咽了一口唾沫回道:“臣妾错信宫女菡萏,她说……她说曾看见皇后同驸马言行暧昧,又见皇后深夜出宫,必是同驸马私会……臣妾愚昧无知,还望君上同皇后恕罪!”
此言落地,菡萏一颗心倏地沉入谷底。她眸子里头划过一刹的震惊,下一瞬又平静下来。其实像她们这样的人,为奴为婢,主子给吃给穿,命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她从十岁起便在端妃身旁伺候,如今已经整整八个年头。主子自幼便重心计,跟在端妃身旁,必要的时候她当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