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舞后的归宿-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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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桑又冷冷地说:“赵先生,我得提醒你一声。你如果再细心一些,便不会说你此刻是个自由自在的人了。”
赵伯雄的身子略略从椅子上挺起了些。“霍先生,这话有什么意思?你可是又打算要把我——”
霍桑摇摇手,说:“不是这个。你一路到这里来,也不见得怎样自由自在啊。”
“什么?又有人监视着我吗?”
“对,我相信至少有一个人陪送你到这里来。你可要见见他?……施桂,你到门外去——”
赵伯雄忙摇着两手,说:“霍先生,不必,不必。我真佩服你,你真是一个侦探的天才。我想象你这样的才干,应得为国家民族担任更重大些的任务。”
霍桑沉着脸儿答道:“我想你此刻来见我,不单是为着要向我说几句恭维话吧?”
赵伯雄道:“那当然不是。不过你须明白,我这几句话实在是由衷而发的,并不是虚伪的敷衍。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有两个:第一,是道歉;第二,是解释误会。”
霍桑的手里在玩弄一把书桌面上的裁纸刀。他的眼光有意无意地瞧在这把小刀上,淡淡地说:“你要解释什么误会?”
赵伯雄道:“霍先生,你不是认为那王丽兰是我打死的吗?”
霍桑的目光仍不离开他手中的那把尖头骨柄的小刀。“那么,误会的倒在你方面。我知道你有打死丽兰的企图和计划,并且在行动上也已完全实施了你的计划。不过真正致丽兰于死地的,却不是你,是另有一个人。”
赵伯雄的身子突然间完全挺直了。他的棱角形的眼睛也张得很大,闭紧了嘴,把惊异的目光凝注着霍桑。霍桑用手指弹着那小刀的锋尖,叮叮作声,毫不理会他。赵伯雄缓缓伸手到衣袋里去,摸出一块白巾来,轻轻抹着他的额角和面颊。这一抹竟造成了返老还童的异迹。等到他将白巾拿下来时,巾上已沾染了不少赭石色的颜色。他脸上的皱纹霎时间已完全消灭。
赵伯雄道歉似地说:“霍先生,我真惭愧得很。我起先对于你的估量,的确还嫌过低。现在我才明白。你真是了不得。你的脑子,眼力和勇敢,都足教人五体投地。”
霍桑又挥一挥手。“赵先生,别说废话。现在请你把经过的事实仔细些说一遍,省得我用假定的方式给我的朋友解释。我相信包朗先生听你亲口叙述,一定比我间接地说明更高兴。”
赵伯雄回头来向我瞧瞧,嘴唇上露出一丝微笑,接着又点点头。可是他还没有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以前,又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岔子。施桂忽鬼鬼祟祟地走进办公室来,走到霍桑旁边,附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霍桑点点头,说了一句:“不用等,你叫康年回厅里去好了。”接着,他站起来,跟了施桂走到办公室门口,让施桂走出去后,随手把门关上。他回到原座上时,向赵伯雄点点头,暗示他开始叙述他的故事。
赵伯雄说道:“霍先生,你说的都对,我的确有处死王丽兰的企图和计划,并且也这样实行过。不过在我叙述以前,还有一个先决问题。霍先生,你可知道这女子的真相怎样?最近有什么行动?”
霍桑又把关门时放下的裁纸刀重新拿在手里,略略抬起些目光,答道:“关于这一点,我虽还没有得到充分切实的材料,但我可以猜想得到。这女子是个意志薄弱的人。说起来也怪可怜,伊从纯朴浑厚的农村社会里出来,陷进了物质社会的洪炉,便身不由主地堕落下去。伊已沉沦在享乐放纵的洪流中,为了金钱的目的,什么事都干得出,出卖肉体,出卖灵魂,出卖群众,甚至出卖一切!”
赵伯雄连连点点头说:“对,对,伊正是这样一个人物。我奉派到这里来,原有着特殊的任务。同时我听得有一种阴谋在活动,主持的是个交际花。我觉这也在我的使命范围以内,就着手侦查伊的行动,进一步再打消伊的企图。我知道伊虽已退出舞场,但伊仍旧利用舞场从事伊的非法的活动,伊专找公务人员进攻。我费了相当的工夫才得和伊接近。这女子真是绝顶聪明,行动特别谨慎,一时不易得到伊的破绽。不多几天,伊也已觉察到我的任务。伊竟敢将计就计,来一个‘反累司’。换一句说,伊竟想利用我做伊的工具了。所以起初是我用了方法接近伊,后来伊反而想尽计策来接近我。伊曾两次到我的寓所里去过夜。第一次伊不曾得到什么。第二次就是大前天十六晚上,伊乘我熟睡的当儿,要想窃取我的秘密。伊曾检查我的皮包,衣袋和枕头,终于在我的枕头套里面,偷了一张密电码去。”
赵伯雄停顿了,重新把白巾摸出来,反折了一下,又抹试他的面颊。霍桑利用这个时间,又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也太疏忽了。你既然担任了重要的任务,怎么竟敢真个跟这样的女子勾搭,让伊在你的房间里过夜?你的要件又不小心妥藏,睡时又这样懵懂。你大概已当真陷进了伊的圈套,给伊迷住了!”这几句话的声调,严冷得真像一个上司当面申斥他的下属。
赵伯雄瞧见了霍桑那种铁一般冷的面容,脸上浮出一重红色,也禁不住有些羞愧。他低沉了头,缓声答道:“霍先生,我真该死!我不敢抵赖,这一着的确是错误的。不过那被盗窃的电码已经失了时效,原是没有价值的。那有效的一张,我藏在呢帽里面的皮圈里,伊并没有发觉。所以伊的行动,我在下一天还没有发觉,直到昨天早晨,我才知道枕头套里的那张过时电码已被伊偷去。这一来才证实伊的确是一个危险组织中的中心人物。我就决意采取紧急的行动制裁伊。昨天傍晚,我到伊寓里去找伊,没有找着,知道伊和姓陆的出去了。我料想他们总在什么餐馆里,果然在白梅酒家里给我找着。”
霍桑忽淡淡地插了一句;“那时你的举动也太莽撞,你竟会推开那密室的活络门。你怎么忘了这种活络门只有半截,你的下半身是毫无掩护的?这种行动也不像是一个担任秘密任务的人应当采取的啊!”
赵伯雄把舌子伸出来,微微舐了舐上嘴唇,两只眼睛似笑非笑地显出一种尴尬的神气。“霍先生,你已完全知道了吗?我的举动真是太慌张了些,那时丽兰已经瞧见我,但我马上避开,那姓陆的却不曾见我。”
霍桑又道:“他也见你的,不过是在九点钟光景,他们离开白梅的时候。后来你跟他们进上海戏剧院里去,你的行动比较地谨慎得多。”
赵伯雄用着惊异而佩服的声调说二“霍先生,你竟已完全知道。那么,我也用不着说得过分累赘。我等到电影终了以后,就跟他们回青蒲路去。那时雨下得很大,我为着小心起见,不敢就在伊家门外停车。但我曾瞧见丽兰在门口下车,那姓陆的却不曾进去。等到我叫汽车退回过来,在离伊寓里三四家门面停下来时,我忽见有一个身材短小穿雨衣的人,走进伊家里去。我下了车,就悄悄地伏在伊寓所门外的短墙边,瞧里面的动静。
“霍先生,你总也想得到:那个短小穿雨衣的人,就是伊的雇主。那时窗帘虽下着,但隐约中我还瞧见他们在里面喝着酒,吸着烟,谈谈笑笑,非常高兴。可惜他们的举动,我不曾完全瞧见。因为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个岔子。”
霍桑问道:“可是因着那看门的老毛从大同路转角上回来,你不能不到西面空地上去进一避吗?”
赵伯雄点头说:“正是,我等他进了门房,才重新回到短墙外面去。”
这时我忽然想证实老毛告诉我的说话,禁不住插口问了一句。“老毛进了大门,可曾进正屋里去,还是一直进他的门房里去的?”
赵伯雄向我瞧瞧,答道:“他直接进门房里去的。怎么样?”
霍桑接嘴代替我答道:“没有什么。包朗兄还想证明地板上的皮鞋印子。其实这印子跟老毛没什么关系,不过是一种巧合。赵先生,请说下去。”
赵伯雄继续说道:“我在短墙外面又耽搁了好一会时候,王丽兰好像竭力奉承那雨衣客,态度上很狎亵。不过我已说过,最重要的一幕我不曾瞧见。我料想那张失效的电码,也许伊就在这个时候向伊的雇主缴卷的。但我还仿佛瞧见那人临走时拿出些东西来给伊,接着我见他退出来了。”
“我本来的目的,要想处置这无耻的女子,但到了那个时候,又临时变计。我打算先瞧瞧这个雨衣客的真面目,如果可能,我还想查明他的踪迹。因此,当他退出来时,我仍避在西面隔壁的空地上,我才瞧见那人的年纪还不大,上嘴唇上留着些短须,一出门便向东往大同路转角上去。”
霍桑忽拿着那把裁纸刀举一举,说道:“且慢,我们半时有一个疑点不容易解释。伊既然那么趋奉那个雨衣客,论情也许要送出来,事实上却不曾。我知道你在等那雨衣客出门以后,又向那会客室中瞧过一瞧。我想你总可以给我们解释这个伊所以不送客的疑团吧?”
那个少年老人点点头,说:“是的,当时我也料想伊要送出来,但结果只见他一个人出来;因此,我有些诧异,才重新瞧一瞧。原来那时候室中另外有一个客,事实上伊不能送伊的雇主出来了。”
我又不禁诧异地说:“另外有一个客?怎样去的?可是从后门里——”
霍桑忽抬头瞧着我,说:“包朗,不是。这个客本来在屋子里,用不着前门或后门里进去。”
赵伯雄连连点头说:“对,对。我在一瞥之间,瞧见丽兰的姑夫李芝范,衔着纸烟,已走进会客室。丽兰正在开窗拉开帘子。我才明白伊所以不送出来的原因。我为着要想追踪那穿雨衣的人,急忙回到汽车上去,赶紧开车转弯。进入大同路时,那人的汽车已经开远,追了两条马路,又停顿了一下,结果便终失望。我只得重新回青蒲路去。将车停在原处。那时雨点已小得多。我再到短墙外面去一瞧,客室中电灯依旧明亮,富也开着,丽兰坐在书桌后面,那老头儿似乎已不在室中。我认为这是一个不可轻纵的好机会,就瞄准伊的心口开了一枪。接着我便悄悄回上汽车,驶回亚东去。”
霍桑抬头瞧着他,唇角上浮出一丝微笑,问道:“你开枪的时候,分明认为伊还是活着的。对不对?”
赵伯雄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他的舌尖又露到嘴唇外面来。他不自在地说:“是的,这是我的粗莽,其实也是我过度兴奋的缘故。不过这一个错误,我一回上汽车,立刻感觉到。因有伊中枪以后,非但不曾叫喊,我仿佛记得,连牵动的动作都没有。我就疑心伊也许已先被人谋死,我只打中了一个死人!”
霍桑唇角上的微笑更扩大了些,不过那笑容一刹那便消灭不见。他冷冷地说:“你的错误发觉得真很迅速,同时你对于你自己的发枪技术,也有很高的估价。”
赵伯雄的眼睛又张大了。“霍先生,请你容许我说一句放肆的话。我的手枪射击,在十码以内,成绩可以有百分之九九。”
他说这话时,他的神气和声调,都有一种洋洋自得的表示。我暗忖他的夸张的话,幸亏还留着一分。亚东旅馆电话间木壁上的一弹,大概就是他的美中不足的余下的一分了。
他又补充说;“其实就是我的手枪不曾打中,伊如果是个活人,也应当有喊叫和站起来的动作。我的觉悟到自己的错误原是很自然的。”
“我回旅馆以后,唯一的打算,就是这件事情揭发出来时,我为着我的任务的缘故,决不能被牵连在里面。因此,我暂时换了一个房间。今天早晨化了装,重新到七楼去绕一周,瞧瞧有没有人疑心到我。我恰巧瞧见了两位先生正在向七十一号阿根调查。我有些儿害怕,因为我知道这件事经了霍先生的手,而且又已注意到我的身上,我的被牵连的危险简直已没法逃避。”他忽皱紧了眉毛,两只手交握着,表示出一种深切的懊悔。他继续说:“霍先生,我现在回想,我那时真是太愚蠢了。我想不到用坦白的态度向你说明原委,却一时昏愦,竟采用了那种笨拙的警告方式。霍先生,这是我十二分抱歉的。”
他的歉意当然是指电话间中的那粒枪弹。他的说话的神气,倒也相当诚恳。霍桑似也领会到他的诚意,便点了点头。
他说道:“你想用这样的方式警告我,叫我不要干涉这一件事,那不能不说你的估量错误;同时也显见你太漠视了我的历史。不过我也承认,当时你的确只想警告,还没有恶意。”
那假老头子忽然从沙发上直跳起来,大声说:“霍先生,你宽恕我了吗?你的脑力眼力,真不能不使人佩服。真的,我完全没有恶意。我开枪的时候,瞄过了你的高度,你竟也领会到。霍先生——”
霍桑缓缓地接口说:“是的,我瞧过那木壁上的弹孔,超出我的高度半时。不过你那时如果真想打中我,那么,你的举动的敏捷性,似乎也还差一些儿。”
我听了这两个人针锋相对的谈话,精神上引起了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