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舞后的归宿-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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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守琦的行动,这建议势必也不能履行。结果就是人财两空。这当然是李芝范所不愿意的。于是谋杀的念头,就在这老人心里活动了。
“你们总瞧见这老人的一双黑眼弈奕有神,显示他是具有相当魄力的。他既然有了行凶的意念,又得到凑巧的机缘,他的谋杀的决心就完全成立了。”
倪金寿问道:“你说的机缘,可是指这老头儿到上海的那天,曾目睹余甘棠与赵伯雄互相争吵的一回事吗?”
霍桑点点头道:“是的,这是一个远因;近因是昨天早晨他送了儿子上火车回来,又听得丽兰跟余甘棠在电话中相骂。余甘棠所说的恫吓的话,老人一定都听得。因为老毛曾说,那时候就是李芝范劝丽兰上楼去的。他觉得丽兰的环境既然这样复杂,他自己是个乡下人,名义上又是丽兰的亲属——其实这亲属的关系,一旦遭遇了怨恨和金钱魔力的袭击,真是脆弱得可怜——他自以为他造成了这件案子,人家决不会疑心到他。因此他就毅然决然地就在当天夜里下这毒手。”
倪金寿连连点着头,认为霍桑的假定很合情理。他说道:“霍先生,他行凶的经过,你索性也说一说罢。”
霍桑还没有答话,电铃响了。倪金寿接了话筒一听,又简短地答了几句。就将话筒搁好。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说道:“完了。这是公安医院徐院长来的电话。这老头儿已经完了。”
霍桑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他如果耐得住清苦,不受物质的诱惑,此刻也许还安安逸逸地度着乡村生活呢!”连接着又是一声叹息。
这叹息对于我产生了深切的反应。我觉得物质文明,一方面固然可以提高人生的享受,另一方面却做了人类互相争杀的主因。我国几千年来的传统思想,对于物质方面都采用一种压抑和轻视的态度。孔子所说的:“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义也。”这一句话,就可以代表一切。因着这种思想的结果,我们在物质方面固然没有多大成就,但社会间争夺残杀的现象,也未始不是因此而比较地减少。自从我们的大门给人家敲开以后,这物质方面的对比,更赤裸裸地显露出来,因此我们便被认为一个物质落伍的国家。可是我们的物质欲望一经引诱,却不能因为自己不能生产而依旧遏抑着,于是都市社会中的一般人,目光都集中在现成的享用上;社会既然因此而更见混乱,国力也一天天地消损了!
倪金寿倒并不觉得怎样。他仍催促着霍桑说:“这老头儿既然死了,他的行动的经过,再也没法可以证实,只有请你说一说。”
霍桑道:“他的行动也很简单。我相信我的片面的猜想,大概也不会怎样远离事实。他在十七夜里把儿子劝回房里去以后,知道事情已闹成僵局,势必要人财两空。他为挽回一部计,也许就下了谋杀的决心。昨天早晨他送儿子出来的时候,大概就悄悄地买了这把刀,打算找个机会动手。情势上他是不能再长久在丽兰家中住下去了,所以这动手机会不能久搁,必须急谋实现。昨天早晨他回去时,听到了余甘棠在电话中恫吓,认为可以嫁祸于小余,是个很好的机会,所以就定意在昨天夜里实行动手。
“昨夜里他读罢了报上楼时,天下雨了,他一定认为这又是一个最好的凑巧机会。他上楼以后,当然不能睡眠。他的房间在金梅卧室的隔壁。他等金梅熄灯睡着以后,便悄悄地下楼准备。他到二层楼去,推进了丽兰的卧室。你们都知道伊的房门是不锁的。他一定曾在伊的房里出进过几次,瞧见过有一双皮鞋在壁橱里。他拿到了这双陆健笙的皮鞋,也许带上楼去,也许就放在楼梯近边,等到临时应用。
“到了十二点不到,丽兰回家了。他一定是听到的。那时他大概就带了刀,提了皮鞋,悄悄下楼来。恰巧那个雨衣客进来了,他当然不便就动手。但他一定认为这又是一个掩护的障幕,更增加了他的动手的决心。据我料想,当雨衣客在客室中和丽兰谈话的时候,他也许始终伏在楼梯上吸烟。
“后来雨衣客去了,他也就走下来。那时他一定把皮,鞋放在楼梯脚下,藏着刀,衔着装烟嘴的纸烟,装做很随意的样子,走进会客室去。
“那时候丽兰也许已走出会客室,准备送那雨衣客出去,忽见老人下楼,便变计不送。伊连忙退进会客室。这也有理由的。据我推想,那雨衣客也许曾给丽兰若干法币——我相信抽屉中的三叠就是——当时丽兰随手将法币放在书桌面上,这时伊见老人要进会客室,伊便抢先把那法币放进抽屉去。我们可以想象到伊当时的慌急状态,伊连抽屉上的钥匙也没有旋一旋。
“接着老人和伊大概曾搭仙过几句,丽兰把窗推开了,就在椅子上坐下。就在那时,老人便出其不意地摸出刀来行刺。这动作一定很干脆,一刀便刺中心房,丽兰竟来不及呼救;也许伊喊过几声,但声音一定不高。老人在计划完成以后,便放了烟嘴,动手偷取伊身上的饰物。这动作一定也很快。他把戒指,手镯,和耳环拿到了手,便拿了凶刀匆匆离开会客室。他已不敢多留,连在手边的抽屉都不曾开,又忘了他的烟嘴。所以今天早晨他看见抽屉中有三叠钞票,竟怔了一怔。他分明在自悔失着。但当时他凭着他的急智,假装着他惊讶丽兰的疏忽,我们竟也被他瞒过。
“第二步,他走到会客室外面,就穿上那双带下来的皮鞋,走到外面雨里去。那时他因匆促的缘故,鞋带都不曾缚好。包朗,现在你总可明白那鞋带上污泥的来源了。
“他在泥水中浸了一浸,便走进屋子,直到会客室中的地毯边缘;接着他又回出来,从东边走到前门口为止。他的目的,要人家知道有一个人从外面进去,又重新出来,所以从西边进,南边出,两行之间,分别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个鞋印交叠凌乱。可惜太清楚了,反而留下了破绽!
“他在一进一出时,那双自己的缎鞋,一定提在手中。他走到门口,就换了他自己的缎面布底鞋,又提了皮鞋,直接回楼上去。那时他的动作一定很小心,屋子里的人又都睡着,赵伯雄还不曾回来,故而他的计谋可以安然完成。他回到楼上,就用他的白巾把皮鞋抹了一抹,重新送还到壁橱里去;然后又上楼将凶刀抹干净了,就用这块白巾包好;又将偷取的一切饰物,一起藏在什么地方;接着他才上床去装做睡眠的样子。直到枪声响后,金梅去敲他的房门,他才假装醒来。人家自然疑不到他了。”
倪金寿忽道:“假使我们今天早晨就到楼上去搜一搜,这个秘密不是马上就可以揭穿了吗?”
霍桑点头道:“是的,这是我们的失着。其实问题就在双重谋杀上。我们当时都觉得手枪问题比较急切而惹人注意,所以我就先注目到外围问题,而把内线问题暂时搁一搁了。”
霍桑的解释,到这里已全部清楚。我也相信他虽出于推想,与事实一定相差不远。霍桑在离开警厅以前,又叫余甘棠出来,经过了一番训话,将他放掉。在训话时,我也参加过几句。
我曾向他说道:“我们的国家处在危急的时代,未来的祸难,随时可以发生,而且也没法避免。青年是国家的命脉,民族的柱石,你是个优秀的知识分子,怎么自暴自弃,投进了迷人的魔窟里去,干这自杀的行为?”
霍桑的话当然更婉转些,不比我这样率直。余甘棠显着羞愧无地的样子。我暗暗欢喜,料想这少年还有自新的可能,国家也可多留一分元气,因为一个人有了错误而能够感到羞愧,可见他的知耻心还没有完全消灭。我所期望他的自新,就寄托在这一点上。
霍桑在和倪金寿作别的时候,对于报纸上的新闻字句,曾叮嘱过几句。他果真为赵伯雄留些地步,不曾把他的名字牵连进去。连余甘棠也只写余某宇样。就是我此刻记载,甘棠二字,也出于杜撰。还有几个人的姓名,也是都曾交易过的。
这一夜我们回寓所时已交十一点钟。第二日,李守琦到上海来,受过倪金寿的讯问,证实了霍桑所推测的李芝范的动机。不过他对于他父亲行凶的计谋,绝不知情。这件案子既然结束,霍桑也不主张多所牵累。除了将汇寄的四千五百六十元追回以外,李守琦就完全没有什么处分。关于那舞后的财产,李守琦当然不敢要求继承,陆健笙却曾提出收回的请求。霍桑曾竭力反对,结果连同他送给霍桑的酬报,都捐给了慈善机关。
姜安娜曾来谢过霍桑,他回答几句忠告。伊因着同伴的不幸归宿,也有相当的觉悟。那个乘黑汽车的雨衣客,我们也始终没有找到下落。还有丽兰的朋友鲍玉美,也不曾实践伊的诺言,伊到底不曾到丽兰家去。赵伯雄曾否找到伊,我们也不知道。这案子披露以后,这位鲍小姐便离开舞场,从此销声匿迹地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