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演出-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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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我们来到离家不远的中山公园。我们在公园门口等了大约十五分钟,女售票员才出现。她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穿着一件灰不溜秋的工作服。
“你是赵兰吧?我是王加英的丈夫。”我爸首先跟她打了招呼。
那女人连忙朝他点头示意。
“啊。你早到了。”她道,目光转向了我。
“这是我儿子,现在读高二,他妈还指望他以后能考上名牌大学。”我爸苦笑着说。
那女人看着我的目光变得柔和了,“是吗,读高二啊,那跟我儿子差不多大,我儿子今年上高三,最近学习很紧张,每天都念到半夜,害得我跟他爸只能轮流天天陪他。”
“那你们也够辛苦的。”
“可不是,但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不管吧。不过,我跟他爸已经商量好了,等他考上大学,我们就撒手不管了。”赵兰爽朗地笑了。
“跟我想的差不多。”我爸附和道。
我真佩服他们现在还有心情说这些。我有些不耐烦地轻咳了一下,我想提醒我爸,他把这个女人找来可不是跟她聊家常的。
我爸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赵兰。
“今天让你跑到这里来,真是麻烦你了,但我想,有的事在你们车队也是不方便。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谢谢你,替我们家找到了她。”
赵兰现出惊慌失措的神色,几乎是生气地推开信封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又没做什么!要是让别人知道,我成什么人了?
快收回去!”
我爸毫不犹豫地将信封塞进了她的口袋,“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还有事要请你帮忙呢。如果你不收,我就开不了口了!”
那女人把手伸进口袋像要把信封拿出来,我爸又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想请你回忆一下,我老婆上车的时候,是不是一个人,她是从哪一站上来的。”
那一刻,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口袋里的信封,认真地回忆起来。
“我对她有点印象,因为她上车的时候在大声说话。后来说得太多,连车票都忘记买了,还是我提醒她,她才掏钱买了票。”
我妈在车上跟人说话?
“她在跟谁说话?”我连忙插了一句。
“我不记得了。”赵兰说,“当时一起上车的有好几个,因为她说话声音大,我才记住她的。她旁边是些什么人,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她的手又伸进了口袋,我想她大概正在掂量那信封的厚度。
“她说了些什么?”我爸问道。
“我只听到两句,一句好像是‘你别以为自己很聪明’,还有一句是‘你有本事就来找我’,因为她是突然叫出来的,所以,我听得很清楚。”
“她说话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她周围的人?”我爸又问。
赵兰歪头想了想道:“我在她周围找过,但没看出她是在跟谁说话。老实讲,我当时认为她的精神有问题,我们车上常会上来一些精神病人。再说,她也只买了一张票,这说明她是一个人上车的,不是吗?”
“也可能对方跟她不是朋友,所以她不想给对方买票。”我爸说。
“这倒也是。”
“还有一种情况,会不会那个人跟别的乘客一样,是背对着她站着的,所以你分不清她在跟谁说话。”我爸说。
赵兰听到这句,连忙点头。
“对对对,我们一般讲话都是面对面的,可我没看见她跟谁这么站,所以,我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说到这里,她好像忽然想到什么,瞪大眼睛轻声问我爸,“这么说,你老婆身体没问题喽?”
我和我爸都听懂了她的意思,她其实是想问,我妈是不是精神正常。我突然很想冲那个女人大吼,我妈很正常!她什么病也没有,你才是神经病!
我爸却很冷静地回答了她,“她没病。”
赵兰尴尬地“哦”了一声。
“你记得她是在哪一站上车的吗?”我爸又问。
“她好像是在整条线路的中间上来的,不是西门路,就是南昌路,因为那两站上来的人比较多。她是挤在人群里买票的,我有这个印象。”
“你有没有看见她手里拿了一瓶饮料?”
“有啊。”赵兰点头,“她当时好像是嫌重,还把那瓶饮料放在我的工作台上,后来,大概是她找到座位了,我又把它还给了她。”
这句话似乎让我爸陷入了沉思,过了会儿,他又问:“她放在你台子上的饮料是不是一瓶橙汁?”
“大概是吧。我记不清了。”
“那么……你有没有看见她跟坐在旁边的人说话?”
“这个我也没注意。”赵兰露出为难的神情,“她的座位在最后一排,离我的工作台很远。”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老婆……好像,好像睡着了?”我爸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当我听到“睡着了”这三个字时,觉得好像被烧过的锥子狠狠扎了一下。那不是睡。我妈再也回不来了。这一点我知道,我爸也知道。
“我想大概是倒数第二站的时候吧,我看见她靠在车窗上……我以为那时候……”赵兰似乎注意到了我爸的情绪变化,她的声音更轻了,“那时候车里的乘客已经很少了,我每次回头看见她,她都是那个姿势,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如果她就是在那时候死了,她身边的乘客不会毫无察觉。
你说呢?”我爸茫然地望着前方说道,“你能不能再回想一下,最后是谁坐在她身边?”
也许是已经听出了我爸的弦外之音,赵兰惊愕地看着我爸,随即猛烈地摇头:“我没注意。”
“我可以提示你一下,那是个女人,穿得很时髦,长头发,大概二十七八岁。”
老爸的目的已经很明显。
赵兰再度摇头。
“乘客太多了,我真的不记得了。”
“如果你再看见她,你能认出她吗?”我爸又问,他的语气中已经含有明显的恳求。
但赵兰再度摇头。
“我认不出来。”她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接着,她又换了一副尴尬的笑脸,“我很想帮你,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我看到什么就只能说什么。我不能乱说话,你说是不是?”
我们离开公园门口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我爸提议去附近的小饭店随便吃点东西。我同意了,虽然我一点胃口也没有。
路过车站的时候,我爸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纸和笔,抄下了20路公共汽车整条线路的站名。然后,我们一起去了车站旁边一家名叫“心海”的小饭店。那家饭店已经开了大约10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进去,我们家的人过去很少上饭店,我妈不喜欢。
我爸点了几个简单的小菜,还给自己点了一小瓶啤酒。菜没上桌之前,他一直低头在研究他刚刚抄下来的公交线路,直到服务员端上第一道菜,他的目光才从那张纸上移开。接着,他对我说,吃完午饭他打算做两件事:一,他要去刚才赵兰提到的西门路站和南昌路站看看,他想知道我妈为什么会从那两个站上车;二,他想去见一次郦雯。
“你有没有她的地址和电话?我向警察要过,他们不肯给我。”他说道。
我犹豫了一下,说了出来。我看着他很认真地把她的地址抄在公交线路的下方,然后快速将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片塞进了口袋。
“爸,你真的打算去找她?”我轻声问道。
“她在一夜之间害了我们家两个人,而我竟然还没见过她。
这不是太遗憾了吗?”我爸语带讥讽地说,又问,“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我觉得好像被人打了个耳光。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吧。算了。就当我没说过。”我爸收回锐利的目光,向别处望去,“我现在只想把事情弄清楚。”
我很想为郦雯辩解一句,但是我不敢,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她。床上的她,并不能代表她的全部。而且,我想到最后一次我去她家时,她曾经问过我的问题,“假如我杀了你妈。你会不会把我交给警察?”当时以为这是一句玩笑,但现在却觉得那根本是一种试探。她跟我妈过去一定有什么过节。
她其实是借着诬陷我来报复我妈。
“我想送你去广州念书。”我爸说。
“广州?”
我爸兀自喝了一口啤酒,说道:“我有朋友在那里,我今天早上已经跟对方联系过了,他会为你在那里找一所好学校。”
“可是……”
“你以为出了这样的事,你还能像过去一样在原来的学校无忧无虑地继续念书吗?”他再次用尖利的目光刺了我一眼,随即又马上移开,“我已经联系好了,你妈的追悼会一完就送你去。
我会给你办理退学手续。这些天,你就待在家里,自己整理一下行李。”
他是要把我赶走吗?我看着他,发现他今天没有正眼看过我,他根本不愿意看我。
“余青来找过你。”过了会儿,他又说。
“他来找过我?”
“昨晚,他来打听你的情况,正好警察也在,于是他们就聊了两句。余青说,英语社团的人告诉他,郦雯曾经跟她的学生提到过你。”
“哦,是吗?”我想,那个学生八成是莫兰了。
“昨晚黄警官走了之后,我给那女孩打过个电话,可惜她在发烧,喉咙也哑了,完全不能开口说话,所以,我只能通过她老爸简单问了几句。那个女孩说,郦雯第一次向她打听你,是在10月初,第二次是在一个星期前。”
“是三个月前吗?”我问道。没想到那么久之前,她就已经注意我了。
“是的。”老爸慢悠悠地说道,“10月初,你们学校开过一次家长会,是你妈去的。其实你的家长会都是你妈去的,因而你的同学都只认识你妈,不认识我。”
我明白了老爸的意思。
“你是说,在那次家长会上,她碰见了我妈?”
老爸没有回答,他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优雅地咀嚼起来。
“可她不教我。”我道。
“我问过了,你们学校的家长会都放在同一天,所以郦雯很可能那天在校园里碰到了你妈。她们之间也许发生过什么,于是从此以后,她就盯上了你。”他冷冷地注视着我,“她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她早就安排好了,她就是要毁了你。而毁了你的目的就是为了毁了你妈!昨天下午她们两人通过电话,你妈都没跟我说过她们电话的内容,但我想最大的可能是,她们约好了在什么地方见面!那个女人在跟你妈见面的时候,给了你妈一瓶有毒的饮料!你妈不会在街上买饮料,她不会花那种钱!那饮料是她给你妈的!你妈就是这么被毒死的!她最后之所以会放过你,不是因为她良心发现,而是因为她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你!”他大概发现我想说话,狠狠锤了一拳桌子,高声道,“致远!如果你再敢为这个女人说一句好话,我就把你揍成烂泥!”
我闭上了嘴。
他盯着我的脸,声音放低了八度。“如果你还是人,今天下午,你就把我说的这些好好想一想!”
“对不起。”我低头看着盘子里的青菜和鸡肉,低声道。
我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更没想到,我爱我妈会超过我爱郦雯,尽管每隔十分钟,我仍会想起我跟郦雯在一起的情景,然后一想到我妈,我就心如刀割,尤其是现在,当我爸用这种看仇人般的目光看着我的时候,我真想念她。
我想,她永远不会这么对我,因为她对我说过,无论我做了什么,我永远都是她的儿子,她会永远爱我,保护我,站在我这边,“假如有人敢欺负你,你要告诉妈妈,妈妈去找他算帐!”“你爸没尝过十月怀胎的滋味,所以他没办法体会当妈的心情。其实我们两个才是真正的亲人,他是外人。”“妈妈可以没有你爸爸,没有你外公外婆,没有一切人,就是不能没有你! 因为你是妈的亲生宝贝。”……过去她说的话,做的事,就像涨潮的海水一般朝我冲来,我泪如雨下。
“对不起。爸。”我说道。
爸一声不坑,低头兀自吃着自己的午餐。
如果我妈在,我想,绝不会在这种时候不理我。她会听我解释,会为我开脱,也会照顾我,说到底,我怎么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其实我仍然认为我妈是自杀的。可我不敢开口,连一个字都不敢说。
“你回去后,给那个女孩打个电话,问她有没有好一点。我想见她一面。”他说。
“你说的是莫兰吗?”我问。
“对。”
“你要见她?”
“你不希望我去打扰你的朋友或同学。是不是?”他再度抬起头,眼光尖利得几乎刺穿我的皮肤,“哪怕是你妈死于非命, 也不希望我这么做,对不对?”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照我说的做!”他怒道。
我屈服了。
“好吧。”我答道。
他把目光移开了,再也没说一句话。
我一回到家,马上就给莫兰家打了个电话。是莫兰的母亲接的,她告诉我,莫兰得了严重的感冒,因为高烧不退,目前正在医院挂水。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经知道我是谁,但从她的口气中,我听出,她不希望我去打扰她的女儿,于是,我也没好意思提到我爸要见莫兰的事,只能匆匆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