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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相思行歌-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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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是她主控局面,如今轮到他要说服她,以爱情为名。

爱情,的确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但这沧海会不会也误了她的一生?承熙已长大成人,不再是看她脸色的憨傻小男孩,也不再是为她一句话而哭的青涩少年,他变成坚定而有主张的男人,想用自己的方式成就疆土领地。

她可以一走了之的,但多年的感情连皮带骨的,已不懂如何抽身;就仅仅是几日的冷战,就有着撕裂的痛,绵绵不绝。

还是辗转难眠,总觉得有一件事未完成。在父亲鼾声大响后,她悄悄下楼。

“要去哪里呀?”伍长吉突然问。

“肚子饿,吃个宵夜。”她回答。

不见月亮,星儿皎皎如钻。她横过无人的马路,来到临网球场的椰子树林,推开隐密处的一块大石头,露出一个不深不浅的洞,果然放了几朵花,都是人家墙院伸出的朱槿黄蝉,表示承熙随时随地,即使走在路上,都会心念着她。

这习惯是从高中开始有的。那时她常晚自习迟归,承熙天天到榴公圳站牌等她回家,有时人无法赶来,就约好在大行头下留个讯号,花叶或书信都可以。

后来他去打工或实习夜归,她也会等,若碰不到面,也在大石头底放个信息。

朱槿和黄蝉虽然半枯萎了,仍是令她感动得想哭。

世间千万人,有谁能像承熙一样,和她心贴着心,如连体婴般共存呢?

不舍就必有不舍的理由呀。

拍拍身上的泥,走出椰子树林,救火车鸣笛尖锐地划破夜的宁静,很快的大红灯疾闪而过。涵娟往回家方向走,又是另一辆救火车!

然后起自四面八方的响声,迫她朝后一看;比夜更黑的浓烟已在内巷冒起。

承熙!她第一个想到的是他!

内巷失火并非首次,但还不曾发生在深夜,人若熟睡了怎么来得及逃命呢?涵娟花一丢,拼命往内巷跑,人烟愈来愈多,吵闹声也愈来愈大。

内巷口已被救火车封锁住,地上布满水管,规定只准出来,不能进入。

“我的朋友在里面……”涵娟唇齿打颤说。

“爸妈在里面都一样,走!走!别妨碍救火厂有人大声吼她。

涵娟和一群看热闹的人被警察赶到两条街外,不得靠近。陆续的,还有人逃出火场,形容极狼狈,惊惶得有如世界末日。

内巷区域广大,并不清楚火由哪儿烧起,火势已遮住半边天,烟呛人鼻眼。而这儿房屋密集街道狭拐,救火车进不去,也只有眼见火舌无情肆虐了。

“阿娟,你吓死人了,我们一直在找你,也不知你人在哪里……”伍长吉由人堆中伸手拉女儿说。

“爸,承熙,还有叶家……”她一出声就发抖:“你看到他们人了吗?”

“没有,他们住在巷子的巷子里,真不好逃。”伍长吉看着天空说:“火像是在他家那一带,也可能不是。”

她极力在黑暗混乱中梭寻,眼睛累得快分不清真实或幻像,但都没有她一心盼望的至爱脸孔。

谣言四起了,有人说火没烧到大广场,有人说已蔓延到废墟小庙……总之都是通往叶家的路,句句惊心。

不知过了多久,人潮散去,只留下失去家园的人无助地坐在马路上,眼中尽是茫然,包括等待承熙的涵娟。

一条薄被披在她身上,是曼玲,“伍叔叔要你回家休息。”

“承熙不会有事吧?”她喃喃问。

“当然不会,他可是英雄,再危险也跑得出来才对!”

曼玲乐观说。

骇人的火焰渐小,才发现东方已露曙光,呈现近白的浅蓝。一种很恍惚的感觉,如一场乱世,他们一南一北,大火横亘在中间,不知生死,无法触及,连最锥心的呼唤也传不到彼此,就此注定要失散了。

比起来,平安不就是大福吗?

如果承熙有什么意外,她一定宁可生命停留在四天前那珍贵的相守。她绝不会同意“希望世上没有他“这可怕的话,更不会争吵未来计划或升不升大学的事,两人就静静依偎着看墙圳流到永远,不是最美好吗?

一路走来,他们都很努力了,再奢求下去也许真会折福,甚至折他的寿呀……

有救火车已驶离,几处散飞的乌烟诉说着一夜的惨况。她起身,想进入那犹自焚热的内巷,突然有人在远处喊她的名字。

“涵娟……”

是承熙,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承熙!她无法动弹,直到他人奔过来了,眉眼对眉眼,手被握得好疼好疼,她才再度感到身上的心跳、温暖和血液流动。

“熙……“她应着,泪水夺眶而出,活到二十岁,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般知足。

这是涵娟第一次到榴圳的源头区,新店、碧潭、青潭的地名在眼前晃过。

娶了玉雪的柯盛财在山坡有一片果园。

夏季的那场大火,叶家房子未波及,但被熏黑了一半,在清理过程中,年龄较小的两个孩子寄住到山区。

学校开学了,承熙奉命来接他们回家。

火灾也使涵娟改变,从此大方和承熙同进同出,敞开心门融入他的家庭。

秋天的山上是忙碌的,黄昏的金阳罩在累累的果树上,也在三合院的大灶大锅洒下暖暖的光。工人们捧碗吃饭,妇女们在炊烟中张罗,孩子则四处追狗赶鸡,交织着农家之乐。

涵娟站在一块青石上,避免陷进烂泥地,再一次问:“我真不能去看看你们的果农大会吗?”

“那里没有女人,更没有年轻小姐。”柯盛财觉得她怪。

“我们可能会弄到很晚,夜里山路不好走,你还是留在厝里。”承熙明白她的心思,安抚说:“放心,我会打电话到台北,说你明天才回家。”

果农们为中盘商剥削而苦,打算开直销路线,柯盛财看承熙是大专生,想借他长才给点建议;涵娟可不服,她也是大专生,偏因性别被排斥,连听都不行。

她只好跨着青石回来,面对玉雪。

玉雪嫁来四年多连生两个孩子,大的扯裤管哭,小的背背上睡,现在肚子又怀一个,那勤劳朴素的模样,很难想象她曾在洋人的电影院当售票小姐。

女人的青春真如一场梦吗?从结婚前的活泼娇美,到结婚后的苍黄认命,真没有一点不甘心吗?涵娟因为想得太入神,没听见玉雪的吩咐。

“……什么?”涵娟问。

“帮我到屋旁拿一把柴来,愈多愈好。”玉雪再重复。

扫掉灶里厚灰,玉雪暗盯着涵娟的背影。自从五年前篮球场那一幕后,她就对涵娟有了戒心,老觉这女孩表面乖巧懂事,却心机极重,只怕承熙根本制不住。

可是承熙偏痴心难改,奉涵娟如九天仙女下凡,一句重话都不许旁人说。

柴枝来了,放入大灶里,突扬的火光映红了涵娟秀丽的脸庞。

趁闲杂人少些,玉雪一面哄拍儿女,一面说:

“时间过得真快呀,一下子阿熙就要当兵了,我还记得你们小孩时样子哩。你满二十岁了吧?阿熙好像大你六个月,是不是?”

“他大我三个月。”涵娟说:

“当兵的人最怕有女朋友,一心惦记着外面,如果女朋友变心就凄惨了,拿枪自杀的都有。”玉雪又说:“阿熙也紧张,叫我们帮忙看着你。”

“阿姨开玩笑吧,承熙才不会紧张,我不必人'看',反而是他拜托我照应爸妈弟妹的,他信任我。”涵娟说。

“哦?那你不成叶家媳妇了?以怀一个大学生的身份,不是太委屈了吗?”王雪直辣辣问。

“只是朋友间的照应,阿姨想太多了……”涵娟说。

“当叶家媳妇可苦啦!像我大姐就弄得一身病,没过几天好日子。阿熙责任很重,做他太太只有劳碌,没有富贵可享,你一定要明白。”玉雪不管,径自说。

“叶妈妈苦,是因为丈夫不顾家不长进。”涵娟避重就轻说:“承熙和他父亲完全不同,他有能力又肯担当,将来必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你能这样想最好啦!”玉雪细看她一会又说:“我也不是爱哕嗦,你是读书人,道理比我懂得多。阿熙呀,个性像他妈,纯情又善良,就怕被人辜负了。”

小女娃哇哇地扭哭起来,正好让涵娟免掉回应的困难。她知道玉雪对她尚存成见,所以尽量保持淡定,压下反弹情绪,不受这些鲁莽言语的影响。

一切都是为了承熙。一旦决定爱情至上,女人屈就自己的能力极为惊人,什么都可以忍受,什么都能够牺牲,连原先的强烈个性也逐渐模糊了。

这是她选择的,沉溺于恋人的天长地久,不是吗?

那一晚,涵娟和柯家亲戚的两个小女孩睡在一起,大大的通铺挂着蚊帐,清水般的月亮由窗口照进来,像一层白纱。

小女孩们很快熟睡,涵娟倾听屋里外的动静,山中寂夜的声音细微而神秘。

突然窗被悄悄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爬进来,涵娟不禁微笑,掀开蚊帐,让他的行动更容易些。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太了解承熙,他不来才奇怪呢。

“嘘!”她暗示别惊扰到小女孩。

两人所拥有的空间很小,身体挨着身体,他脸上是心满意足。涵娟感觉他烘热的肌肤,心怦然而跳。那些在黑暗巷道的依偎,在僻静树林的拥吻,都没有此刻枕被间的刺激亲腻。

“被小阿姨发现可不得了。”她轻声说。

“那就结婚呀厂他眼中带笑说。

这是他们第一次提到这两个字,心的节奏错了好几拍,给她一种慌乱感。

结婚,对承熙而言是真正的拥有,他的手脚依从着心,温柔地和她交缠着,热切的欲望毫不保留地传递给她。

这从十一岁就一直喜欢的人呢,她永远记得他小学时锋芒展露的模样,情意油然而生,竟能相随成长至今,外貌改变,心却不变。就在当兵前夕,急迫着要有肉体的接触,隔着衣服爱抚已不够填实那即将分离的空虚。

相互轻解罗衫,有着偷尝禁果的快乐。他迷恋着她滑如丝绒的肌肤和柔软丰美的曲线,并指引她探索自己潮热的男性身躯。但也不知是谁阻止谁,他们都没有突破最后一关,只在彼此的喘息间轻笑,像所有情侣的嬉戏。

涵娟当时并不明白,血气方刚的承熙要比她付出更多的理智及自制力……

蓦地敲门声响起,玉雪在外头问:“阿娟,你有没有看到承熙?”

两人僵住,再伸伸舌头。涵娟做个深呼吸说:“没……看见他耶。”

门外人不吭气,一会才有离开的脚步声。

“她相信了?”承熙扬扬眉说。

“她不相信,只是警告你夜已深快回房吧。”涵娟机伶地说。

“唉,连这一刻都是难分难舍,真不知道未来两年怎么办。”他又紧紧抱住她说:“娟,我爱你,那么多年了,有时以为爱到极点了,又有更多爱涌出来,似无止境。答应我,我们的分离永远都是短暂的……”

“一向不都如此吗?”她望着那熟悉初爱的清俊脸孔说:“快走吧,不然小阿姨就会推门进来,那才尴尬呢。”

他无奈,只得窸窸宰宰地又从窗户爬出去。

涵娟听着远远的琐碎细语和关门声,等一切恢复平静了才放松下来。

似无止境的爱……九年了,很长很长,或许太早懂得爱,早得像与生俱来,让年轻的二十岁就有了奇异的沧桑感,所以承熙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吧?

沧桑感?她也不懂,爱情原本是飞扬的,为何会有幽暗中的叹息呢?

再度深吸一口这夜,这榴圳源头的夜,流过两百多年了,长过好几个人生,她细咽那绵绵的沁凉,像天地也印证了这一段爱情般,把滋味珍藏在心底。

第8章

一九七O年

夏末,一早起来就感到台北盆地积沉的焕热。涵娟弄好稀饭小菜,叫宗铭起床,才上阁楼去换外出服。

她今天请假不上班,特别到松山机场为大学好友赵明玢送行。

留学的旺季,热闹的送往迎来数不清,涵娟非仅听到害怕心酸,连看见蓝天掠过的飞机都要难过一阵子。

去机场等于酷刑,但明玢已丢下威胁的话,说人不到就永远绝交。

门口响起噗噗的摩托车声,宗铭叫:“叶大哥来了!”

涵娟由小窗往外看,承熙穿着深灰色西装和深蓝色领带,加以轮廓出众的五官和颀长挺拔的身材,更是风度翩翩,使她低落的心情稍稍好转。

承熙五个月前由军中退伍后,就直接到这一区最有名的“普裕“公司做事。

“普裕“正是章立纯和章立珊所属大地主章家的企业。这几年因政府的发展政策,除了塑胶工厂扩大外,还在附近兴建许多公寓,曼玲的新家就是其中一栋。

最近他们更结合经政的有力人士,推动榴圳地下化及拆掉涵娟住的中段违建,想扩大新生南路和信义路,

总之,承熙能进“普裕“是前途无量,连大学毕业生也不见得有此机运。

更值得骄傲的是,这一切都是承熙自己争取来的。

他念工专的五年,经由邱师丈的介绍,进入“普裕“工读,因表现良好,不但领了奖学金,而且受到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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