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幸残歌-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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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氏抬头看着远远的天际,过了好半晌才答非所问道:“我初识他,他只有十五岁,一个小帮工,两只眼睛又冷又犟,那时我十六岁。我心上想,过上几年,我求夫人把我配给他,夫人定是准的。云家被屠灭后,我吃了多少苦头,一心一意要找到他,我不是为了行风或是夫人,要是为了他们,或许是一个月都挨不下去的。我只是想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就这么想着,多少次欲死掉算了,还是撑了下来。我嫁给他的那天,只觉得再无所求。可是云行天他从没把我放在心上过。他反陈近临时,全然没想过我还在噍城之中,我生下宝儿才三个月。他的几个手下护着我到处东躲西藏,我是挨了下来,可宝儿却没能受得了这样的罪。再后来,他的兵马越来越多,身边的女人们也一个一个的来,我连见他一面也不大容易了……”
赢雁飞忍不住插嘴道:“可我听说他对你一直是很敬重的。”
“敬重,是呀,就如这次称帝,他还是封了我作贵妃,位在众妃之上。可我要这样的敬重有什么用?这八年来,他来我房里的次数,只有十三次。你们看上云行天时,他是大将军大元帅项王,坐拥雄兵,称霸一方。可我只是喜欢那个叫云行天的野小子。我情愿一生一世只是个小丫头,而他一生一世只是个帮工,那样子我和他之间就不会有旁人插进来。若是宝儿活着,为了儿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但宝儿已死了……他当不当皇帝,对我又有什么用处?他当了皇帝,女人会越来越多,尤其是他会得到你!”董氏盯着赢雁飞道:“我的眼睛看的清清楚楚,在这些女人里面,他最在意的,就是你,可是你一叛,无论成与不成,你和他就再无可能了,想到这个,我心中的快活,当那劳什子的贵妃怎能相比!”
赢雁飞苦笑,喃喃自语道:“我没法明白你的想法,你为爱而生为爱而死,除了他眼里心里什么都没有,可我不一样。我甚至不晓得我喜欢的是什么样的男人。原先沐霖想要我跟他走,若是我跟他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们两个会很快活,但我没有……我若一心一意的跟着云行天,至少也能有三五年的好时光,但我也不要……”赢雁飞猛然一惊,想道:“我在这里说这些干什么?”但看董氏,她已埋头去剪花枝,全然没有在意赢雁飞。
朱纹在外间的炕上听着里头传来的琴声,她从未听过这般凄厉燥狂的琴声,与赢雁飞向来所奏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她终于忍不住冲了进去。“小姐,小姐。停下停下,你已经弹了一夜了,不能再弹下去了。”朱纹冲进内室,抓住了赢雁飞的双手,葱玉似的十指上布满了道道血痕,一滴一滴殷红的血落在了琴弦上,朱纹颤抖着哭了起来,把那具瑶琴一把摔开,到外间端了一盆温水来,把赢雁飞的手放进去,然后用手巾拭干了,取过布条缠在十指上,赢雁飞呆坐着不动,任由她摆布。朱纹终于把她指上的伤口包好了,她拭了拭眼泪道:“小姐,我不明白……你是喜欢项王的,不是吗?你为什么要反他?”
“是我要反他么?”赢雁飞木然道:“不是,是他自已的手下要反他,我只是帮着收拾一下残局而已。”“可小姐,若是没人能收拾得了残局,或者他们就不会反?”赢雁飞摇头笑道:“善后的人总会有的。”朱纹依旧固执的问道:“我就是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反项王?这对小姐又有什么好处,当皇后和当太后,又有什么分别?”
“我告诉你,皇后和太后有什么分别。”赢雁飞的声音冷若冰霜,“皇后可以废,可以立,可以立了又废,废了又立。但太后不一样,太后不论做出什么事,皇帝都不敢动她,就是心里恨死了她,也只有恭恭敬敬的份。皇后要与诸妃争宠,要为儿子的位子耗心尽力,但太后不必,太后跟前只有讨好卖乖的人。皇后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守活寡,太后是名正言顺的守寡。这就是分别!”
朱纹从没听赢雁飞说进这种话,一时有些惊呆了,抬起头看着她,赢雁飞的眼中闪着从未有过的光,问道:“你是我家的家养丫头,你应知晓我家出过多少后妃吧?”朱纹想了想道:“有十六位姑奶奶是进了宫的。”赢雁飞点头道:“那里面活过五十岁的只有五个,而其中有三个,就是在四十岁前当上了太后的!后宫,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天下第一险恶的所在。”这声音如此阴郁,仿佛宫庭中无数怨女的魂灵在四下里游荡,朱纹浑身汗毛一乍。赢雁飞接着道:“以色事君,色驰宠衰,云行天至少还有三十年的时光去享用全中洲的美女,而我只有一天天的老去,就是现在他的身边也有着不输于我的美女。”
朱纹插嘴道:“就是那个黄头发的蛮族美人么?我不明白小姐那时为何要把她送给项王?”赢雁飞笑笑道:“傻丫头,云行天那时是在试探我呀,我又怎能不自高一下身价,那个蛮族格格是我送到云行天帐中去的,她一生一世就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朱纹小心翼翼的道:“小姐,可我觉得,我觉得,项王他并不单是喜欢你的美貌。”“是么?”赢雁飞讥诮的笑道:“那他喜欢我什么?喜欢我见识不凡,聪明过人,善解人意?或是有一点吧。不过朱纹呀,女人的美貌是皮,其它的什么都是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男人看女人,和我们女人看衣服差不多,自然是鲜艳新式的好。眼下他看我顺眼,那就什么都好,可是过上三五年,若是他另有所爱,你可知我的身份,是何其危险?殷儿当过幸朝的皇帝,这是多么容易叫人抓住的把柄,一个意图复辟前朝的帽子一生一世的悬在我们的头上,有朝一日扣实了,我和殷儿就全完了。我若不是皇后,那也罢了,我若不能给云行天生下儿子,那又罢了,若是我有了儿子,别的嫔妃得宠有子,她们会千方百计的把我拉下来,她们能用尽各等阴毒的伎俩,你想的到的,想不到的……我要一一小心的应付,谨小微慎,如履薄冰,这样的日子我或许要过二十年!”
朱纹道:“难道以小姐的才智,会怕那些宫里的勾心斗角吗?”
“怕,自是不怕的。”赢雁飞悠然道:“若是杨放他们不叛,我原也准备着过这样的日子了,这世上能让我怕的女人,我还没遇见过。可是杨放他们反了云行天,他们给了我一个机会,我为什么不抓紧?我情愿把我的心力用在争夺天下上面,不愿耗在后宫的倾轧上头,情愿死于锐矢利刃,不愿死于白绫鸩酒!我不会后悔的,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子做。”
“太后,有紧急军情到……”赢雁飞速对朱纹道:“快,去拿来我看。”
书简捏在赢雁飞的手上,上面写道〃铁风军逃窜甚速,我等未能追及,现该军已至雁脊关,雁脊关守将迎之而入。此关坚固高峻,易守难攻,求援,盼速。”赢雁飞长长的叹了口气,她的手一用力,血就渗过了布条,濡在了纸上,仿佛是那些字迹中生出的血色,越晕越远。赢雁飞喃喃自语道:“中洲的血,还没有流够呀。”
第十三回 也不过是从头再来
鲁成仲那日并没有喝下赢雁飞赐的那盅酒,他转身过去就吐在了衣襟内。并不是他对赢雁飞有什么疑心,只是习惯了,当年杨放作铁风军的统领时就是从不沾一滴酒的,这已是老规矩。那夜他送云行天进了后宫,就在交辉门上守着。因这些时日实是累的很了,不小心还是打了个盹,蒙蒙胧胧间听得一个再熟不过的声音在说:“好象是昏过去了,把他带走吧!”“是放到暖曦阁里去么?”“不,他是不会投向我们这一边的,把他关别处吧。”他辨出这两个人,一个是杨放,一个是令狐锋。电光火石间他什么都明白了。杨放与云行天的争执他是亲见的,这些日子的不祥之感终于找到了源头。鲁成仲想道:“是了是了,以杨放的性子,不会就这么罢休的,那日以后他就没再为此事劝谏过,这不对劲,再就是军师的事出来……“他微微的睁开一只眼睛,见整个城楼上都是兵刃的寒光闪动,心知在这里是不可以动弹的。于是就由人把他架起来,扔在一宫城处一处待卫们休息的房里。鲁成仲想道:“杨大将军呀杨大将军,我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果然是深知我性,没来劝降。忠于皇上,是过去那些年你一点一滴的教我们的,我也总不能负了你的心血不是?”他趁守卫的一时疏忽杀了守卫逃出来。他想道:“眼下只有铁风军是肯定不会叛的,要紧的保全了这支强军。”杨放虽着大批人马在铁风军营外看守,但鲁成仲在这营里住了多年,知晓几个隐秘的通道,于是私下里潜了回去,铁风军里的人见了他终于得知出了什么事。当下纷纷嚷嚷着要杀进宫去,被鲁成仲拦住了,鲁成仲道:“他们敢作这事,定是云行风也叛了,城外的云军就不是很可靠,我来的路上,城里各处要道都被杨军守住了,我军以骑兵为主,在这城里和他们打,是不化算的。眼下冲进去救皇上出来是不成了,我们得活下来,出去找个安身的地方。他们不敢杀皇上的,相信天下有不少忠义之士会与我们一道拥戴皇上共同平叛,我们自然是打头的。我们先冲出去再说。”
铁风军突如其来的冲刺让杨军措手不及,没能拦的住。他们到城外时,秋波道:“云行风纵是靠不住,云军的士卒总不会个个背叛皇上,我们不妨把消息传给他们,由他们与那妖后闹去。若是出了死伤,正好是群情激愤,我们再当头一呼,有了这二万云军未必攻不下宫城。”鲁成仲深以为然,于是就出了朝天门下那一幕。却没料到赢雁飞一席话就让一场风波平息了,于是只好逃开。杨军和令狐军的骑兵一直在追他们,鲁成仲领着铁风军打了几个漂亮的伏击战,杨军和令狐军吃了几次亏后不敢分兵,小心谨慎,就一直没能追上他们。不过两军也是久历战阵的,在他们身后几步处吊着,使得他们没法弄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就这么一路追一路逃的横过了明凌河银河风南草原,一直逃到了雁脊关下,奉命驻守雁脊关的本是云军的一位副将,此人曾为云行天亲手所救,又与云行风甚有嫌隙,一听此事就概然让他们入了关城。杨军和令狐军中人追至,一日攻不下母堡,便扫荡了外围的子堡。鲁成仲和雁脊关的兵力合起来只有不到七千人,无奈只得弃守子堡,龟缩于母堡之中,虽然杨令两军一时攻不上来,他们也出不去。好在母堡中粮食充足,一时倒也安全。
消息传到了西京,赢雁飞在凤明宫怡性阁召众人商议。杨放有些感慨道:“没曾想当初亲手督造的这座雄关,还未能抵挡一次蛮族的入侵,倒先作了自家人残杀的战场。”云行风一旁冷言冷语道:“对你,也真是自家人了,铁风军那些人哪一个不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如今可是有些悔了么?”袁兆周道:“云将军这是什么话?难道铁风军于你不是自家人么?当初他挑近卫之时,十之四五出自云军。”云行风对袁兆周怒目而视,令狐锋打断了他们,道:“还好镇风堡的守将未放铁风军入城,否则……就大不一样了。”袁兆周点头道:“是呀,镇风堡中的粮食足以供三万大军一年之需,城坚地阔,若是他们得了镇风堡,树勤王之旗,只怕会有不少崇他之名的流民聚来,那就真是有些麻烦。”杨放道:“正是!好在眼下他们躲在雁脊关的母堡之中,我们固然不易攻下,他们也没了出路。堡中粮食只够他们食用年余,不必攻打,围上几个月,他们自然是降了。”赢雁飞本一直没出声,这时却道:“你们可知道,这镇风堡的的守将本不是定的这一个,而正是雁脊关的那一个。”众人俱怔住了,赢雁飞淡淡的道:“他定人的那日,泌和正在他身边,因赢泌和在那一带与蛮族周旋良久,便问他何人堪当镇风堡守将,赢泌和见了这两个名字,便举荐了这一个。这是因我曾对他说过,镇风堡极要紧,若是落在他的死忠部下手里,便是我得了西京,也难说平定了北方。”
几个人听了这话,都默然了片刻,袁兆周道:“太后果然深思熟虑,想的长远。这铁风军眼下是不必管他们了。雁脊关的子堡都在我们手上,又有镇风堡的支援,他们出不来的。倒是民政上头的事,更是要紧。”当下便细细道来,今年年成甚平,北方各省都只够口粮,各军大都愿驻南方,中洲这些年来都是各军就近在驻地征粮,南方百姓甚多怨言,便有为沐家报仇的各股小乱此起彼伏,又听人传说是石头营尚在岭东一带山中活动,有不少南方青壮都跑去岭东,盼能寻着石头营,加入起事。杨放听到这里时,眉头不由一皱。袁兆周又一一述了今年的各项收支,说了大半个时辰才道:“大略就是如此了,细帐在泌和那里,他这几日在总着,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