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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漕运码头-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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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使臣进呈天书,无人认识,朝廷发榜招贤。罗清在狱中请狱卒代为揭榜,入朝朗诵天书,并说自己所著的五部经乃天书的下卷。于是龙心大悦,要封赏罗清,罗清却看破红尘,离京至杭州结庵修行,收钱坚、翁岩、潘清为徒。

历来漕运很不安宁,三千里大运河帮派林立、盗贼四起,让朝廷伤透了脑筋。雍正三年,皇帝通令挂榜招贤治理漕运。罗清便派钱、翁、潘三人下山去河南揭了皇榜。河南巡抚田文镜立即禀报雍正帝,帝心大悦,恩准开堂收徒,治理漕务。自此,青帮在漕运上渐成气候,势力也越来越大,成了大运河上不是朝廷的朝廷,不是总督的总督。

小伙计问:“老大,贵姓?”

客人说:“在家姓蔺,出门姓潘。”

小伙计问:“老大,何处而来,何处而去?”

客人说:“杭州而来,通州而去。”

小伙计问:“老大,何处装粮,何处卸粮,经过多少地方?”

客人说:“浙江杭州府装粮,直隶通州坝卸粮。一路经过三口三关三闸五坝五场,七十二个半码头,七十二个半小闸,九十九道半门槛子。”

小伙计问:“老大,粮船有多少只,仓房有多少间,几大仓,几大廒?”

客人说:“粮船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半,仓房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十八大仓,四大廒。”

小伙计问:“老大,半只船在何处?”

客人说:“山东省沂州府半只脚划子信船,归江淮四管理。”

小伙计不再问话,冲客人笑了笑,便去了。

铁麟和金汝林低着头喝酒,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的样子。那客人独自坐在桌旁,喝起了茶。

金汝林朝铁麟举了举杯。

小伙计给蔺客人端来了两个菜,一壶酒,客人便自斟自饮起来。

金汝林伸过头,小声地说:“看来跟临清卫有关。”

铁麟心里一惊,临清卫的领运官徐嘉传刚刚被他枷号示众,准备发配古尔塔给披甲人为奴,难道青帮是来救他不成?他用眼睛朝金汝林询问着,到底他来干什么?

金汝林说:“他好像是来找周三爷。”

铁麟问:“周三爷是谁?”

金汝林伸出了三个指头,铁麟明白了。大概是属于青帮的第三号人物,势头不小。那么第一、第二号人物是谁呢?铁麟开口又要问。

金汝林怕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急忙冲铁麟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铁麟心里憋得慌,但是既然金汝林不让他开口,也只好忍下了。他使劲喝了一口酒,又吃了一口菜,想把这股好奇心压下去。

金汝林突然轻声地叫起来:“天呀,我怎么把他忘了呢?”

铁麟问:“你说的是周三爷?”

金汝林点了点头:“对,咱们也去找他。”

铁麟问:“找他干什么?”

金汝林说:“找洋人那只皮箱呀。”

铁麟更糊涂了。

金汝林从怀里掏出一个二两重的银元宝,叫过小伙计嘱咐说:“你去给我办几样礼:二斤茶叶,要明前茶;两瓶酒,要贵州茅台;一合点心,要大顺斋的;再加上一个果篮。把这些礼物买好以后,雇一个挑夫挑过来。”

小伙计接了银子,跟另一个堂倌打了一下招呼,便匆匆走了。

铁麟困惑地问:“你在搞什么鬼?”

金汝林说:“一会儿再告诉您。”

※※※

周三爷在大运河东边的小潞邑村,从古城向北,还要再走8里路。吃过了饭,金汝林雇来两头小毛驴,铁麟和他骑着驴,让挑夫挑着买来的4样体面的礼物,悠悠搭搭地朝小潞邑走来。

潞邑村原来是河东一个很有名的古镇,西周实行井田制,“九夫为井,九井为邑”。兴盛时期,潞邑有千户之众。后来住户剧增,镇上无处建房了,便有些人迁移到了古镇南面的五里之处又建新村,称为小潞邑。

潞邑古镇10天4个集日,江南塞北的商旅都到这儿来经商贸易,原本是个兴旺繁华之地。居住在古镇上的老户刘老大,见商旅们发财眼红,便聚集家族无赖之辈组成潞邑帮会,欺行霸市、敲诈商贾,巧立名目收取保护费、地皮费、交易费等等,把潞邑古镇闹得暗无天日。刘姓原本是个大姓,族人又多无正业,见如此来钱容易,便纷纷加入了刘老大的潞邑帮会。其他外姓人亦有好逸恶劳者,也纷纷加入进来。一时间,潞邑古镇竟然正不压邪,让这些无赖之徒成了气候。

里二泗佑民观清莲道士,多次到潞邑古镇找到刘老大,劝说他弃恶从善,至少要收敛一些。因为潞邑镇的名声已经影响了通州城,影响了漕运码头,甚至影响了张家湾古镇。刘老大天性恶劣,刘姓人家上梁不正下梁歪斜。在这股邪恶之风的笼罩下,善心变恶,好人变坏。清莲道士三进刘家,三次被打得皮开肉绽。这且不算,更有甚者,刘老大还派人到佑民观,放了一把大火,幸亏里二泗村民奋力抢救,才使佑民观避免了回禄之灾……

嘉庆二十三年四月初八,一场暴风来得怪异,尘埃四塞,漆黑一片,白昼亦须燃烛。大风接连刮了三天三夜,风平之后,潞邑古镇不见了,平地突兀一个沙山,长数里,高十来丈。后来迁移过来的小潞邑恰好在这座沙山的底下。据说,风沙埋没了潞邑古镇,幸存者甚少。

沙山埋葬了刘姓家族的罪恶,埋葬了潞邑古镇的耻辱,却给小潞邑创造了一块风水宝地。小潞邑背靠沙山,面向大运河,仁义水甜,成了遐迩闻名的道德村庄。

周三爷的家就在村后的沙山下面,院子里种着一架葫芦,葫芦长得茂盛,结得奇特,都称周家为葫芦小院。

葫芦小院实在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庄稼院落,连道院墙都没有。院子外面,是荆条扎成的篱笆,木桩修成的栅栏门。推开栅栏门,就是一片菜园子。菜院子中间一口水井,一架辘轳。一个中年汉子正摇着辘轳从井里打水,金汝林走过去,向他说明来意,请他向周三爷通报一下。

中年汉子说:“不用通报,你们跟我进去吧。”

金汝林有点儿意外,连铁麟也感到有点儿奇怪,这么一个手握重权、如雷贯耳的人物,怎么连个看家护院的都没有,而且来了客人怎么连通报都不用呢?

周三爷正在给葫芦浇水,葫芦秧已经趴上了架,吐出了细嫩的幼芽儿。

中年汉子说:“三爷,有客来。”

周三爷见客人已经进了门,急忙放下手里的水壶迎了过来。

金汝林马上向前施礼:“周三爷,仓场总督铁大人来拜访您。”

周三爷辫子盘在脑后,胸前一把随风飘扬的银须,精神矍铄,身板灵活健壮。见了铁麟,就要跪下行大礼。

铁麟急忙上前扶住:“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您怎么能给我行礼呢?”

周三爷说:“您是朝廷命官,二品大员,我一介草民百姓当然要行大礼了。”

铁麟忙让挑夫把那礼品挑进来。

周三爷说:“哎呀,你们来就来吧,干嘛还这么客套啊?”

铁麟说:“上门打扰,实在是不成敬意。”

周三爷忙向屋子里让着客人:“来来来,屋里请。燕子,快给客人沏茶。”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答应了一声,从屋门里出来,又消逝在厨房里。

铁麟和金汝林随着周三爷进了屋,顿时愣住了。这是五间正房瓦屋,扁砖到顶,雕廊画栋。屋子里一水的红木家具,镶着翡翠的硬木屏风,屋顶上吊着纱灯,地面上铺着地毯,墙壁上挂着名画,堂案上熏着檀香。这陈设布置,连王府大宅也黯然失色。葫芦小院外面看那么不起眼儿,里面却富丽堂皇、别有洞天。再看看周三爷,一副庄稼人打扮,只是面料是丝绸的,显得又舒服又随意。

那个脆生生的声音又出现了,一个同样是穿着随意的女人端着茶盘进来了。铁麟瞟了一眼,心里更是吃惊不小。这女人年方二十上下,美得有点儿令人心灵震颤。一脸春光明媚的笑容,两只星光灿烂的大眼睛,还有那脆生生的声音,使这华丽的堂舍更加辉煌。铁麟心里想着,这是周三爷的小女儿,还是他的小孙女?幸亏他没有轻易开口,周三爷一介绍,让铁麟如闻春雷。

周三爷说:“这是贱内,叫燕儿。”

铁麟颇感困惑,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三爷却爽快地笑起来:“你们是不是觉得老夫聊发少年狂了,八十多岁的人,怎么还娶了个20岁的黄花丫头?燕儿,你给他们说说。”

燕儿脸一红,掩饰地说:“有什么好说的,还不是因为您对我好。”

周三爷逗着燕儿说:“给客人说说,我对你怎么个好法。”

燕儿的脸更红了,端着茶杯里的水都差点儿洒出来。

铁麟打着圆场说:“周老前辈,快别难为夫人了。”

周三爷说:“是这么回事。燕儿是山东荣城人,是我从大运河里把她捞上来的。我见这姑娘聪明伶俐,很喜欢,本来想收做女儿或孙女的,可燕儿不干,非要给我暖被窝儿。哈哈哈,也算我老来的福分吧……”

也说不清为什么,铁麟见了这来历不凡的姑娘,心里顿生一种爱怜之情。他怕周三爷再说出什么让燕儿难为情的话来,便忙说明来意。没想到,表面上那么和气随便的周三爷,一听铁麟让他帮忙寻找洋大人的皮箱,立刻火从天降,怒从心起。

周三爷的脸板了起来:“铁大人,您今日不来找我,我也惦记着改日要去仓场总督衙门找您呢。我就不明白,您刚刚上任,干嘛就拿我的孩子开刀呀?不错,我的孩子没出息,掺糠造假,坏了码头上的规矩,是该打,是该罚,是该发配为奴,您做得都不过分。可我就想问问您,这码头上,谁最恶,谁最贪,谁坏的规矩最大?您英雄,不错,武二郎一般的英雄。可您这英雄,不打老虎,干嘛偏偏冲着我们这些偷油的耗子抡拳头呀?”

铁麟一下子明白了周三爷是在说他惩治临清卫山东前帮领运官徐嘉传的事。同时他明白了徐嘉传也是青帮,甚至还是青帮的重要分子。他还明白了青帮的势力有多大,这是万万不可等闲视之的。

可是,面对着周三爷的指责,铁麟能说什么呢?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金汝林这馊主意,寻找洋大人的皮箱,找周三爷干什么?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第九章

临清卫山东前帮惹了祸,让仓场总督和坐粮厅查出了掺糠造假,领运官徐嘉传受到了惩处,可是那64船漕粮还得交呀。怎么交?麻烦大了。

首先要把那些漕粮卸下来,摊在晒谷场上晾晒,把水分晒出去以后,还要用扇车扇,去掉掺进去的糠土杂物。等整理合格了,再进行收兑。

如此一来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一是因为他们漕粮短缺才掺糠造假的,太阳一晒,扇车一扇,肯定更少了。缺欠漕粮,大清律法对运弁运丁的惩处也是非常严厉的。缺欠一分,要杖30,要追比,要革职;缺欠二分,要杖40,要追比,要革职;缺欠三分,要杖要革职,要追比,追比仍不能完粮的,要发配充军;缺欠六分以上的,要杀头,要籍没家产,要押妻子抵还……二是这么一折腾,肯定要耽误时间。每帮漕船抵通和回空都是有一定的期限的。譬如河南和山东的漕船,就要在三月一日之前抵通。漕船交完,坐粮厅发了回单以后就要马上回船。来迟了或回迟了,都叫违限。违限不但要受到惩罚,而且还会招来更大的麻烦。运河上行船,下水要让上水,空船要让重船,违限的船只要让按时来去的船只。耽误了回空的时间,便失去了航行的河道。你只有等着别的船都过完了才能过,等来等去,大运河结了冰,将船只死死地冻在冰面上,想走也走不了了……

大光楼前验粮引出的风云变幻,使陈天伦脱颖而出,一时成了漕运码头上的英雄豪杰。再加上仓场总督又授予他“盈”字号军粮经纪,更把他推上了一个大展宏图的舞台。码头上下,通州城乡,到处传播着陈天伦的名字,到处演绎着陈天伦的奇迹。交口称赞的多,但绝非众口一词,诋毁谩骂的也不在少数。当然,陈天伦不怕这些。他觉得,他做的是顺天理、合人伦的事情,他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祖宗,也对得起自己。何况他从来就是个志向高远的才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几乎是他与生俱来的追求和理想。登科取仕可以实现远大的抱负,在漕运码头上成就一番事业不是同样可以垂大名于万世吗?

踌躇满志的陈天伦走在漕运码头上气宇轩昂、前呼后拥、光彩照人。听说陈天伦来了,人们都争着抢着去一睹英雄的风采。如此声名浩荡,必定要引起非凡佳丽的关注。

陈天伦到晒场上去收粮,总觉得身后多了一个影子。实际上他身边的影子很多,斛头、督管、小写、把头,还有像追赶着偶像一般的扛夫乡民,但他却真真切切地感到,他身后的影子不是这些人,而是另外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物。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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