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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胡雪岩-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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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不过,』尤五又说,『我托人去打听过,话不假。』

『那么,七姐呢?』

『唉!女心外向。』尤五叹口气说,『一个月在家里住不到十天,一直在上海,跟老古已经做了人家。不过阿七自己说,老古从来没有住在她那里过。就这样子,也够我受的了!』

『五哥』,胡雪岩便劝他,『哪个不晓得七姐是女中丈夫。她做的事,不好拿看一般妇道人家的眼光去看她的。我相信人家不会笑话你,你何必郁在心里?』

『话是不错,这件事总要有个了局。』

『等我到了上海再说,总有办法好想的。』

第二十二章

当天两个人就到了上海,住在裕记丝栈。古应春得信赶来相会。见了胡雪岩略有忸怩之色,他自然不会在那样的场合之下提到七姑奶奶,先听取古应春谈上海的市面,丝价是涨了,由于庞二的支持,大家都齐心一致,待价而沽,但洋人似乎也很厉害,千方百计,自己到内地去收丝,辗转运到上海集中放洋。

『这局面当然不会长的,第一,费事,第二,成本不轻,第三,两江总督衙门等出了告示,为了维持威信,各处关卡,自然要派兵盘查,严禁闯关。

照我看,『古应春很兴奋地说,』洋人快要就范了。你来得正是时候。『

胡雪岩听此报告,自感欣慰。不过此行要办的事极多,得分缓急先后,一样一样来办。首先要打听的就是何桂清的下落。

『这就不晓得了!』古应春说,『学台是要到各府各州去岁考秀才的,此刻不知道在哪里。不过总打听得到的。这件事交给我。』

『不光是打听,有封紧要信要专人送去。』

『这也好办。你把信交给我好了。』

这件事有了交代,第二件就得谈浙江要买洋枪的事。古应春在由接到胡雪岩的信以后,已经作过初步联络,只是那个洋人到宁波去了,还得几天才能回上海,唯有暂且等待。

最急要的两件事谈过,那就该谈七姑奶奶了。在路上,胡雪岩就已跟尤五商量好,到此辰光,须得回避,所以一个眼色抛过去,尤五便托词去找朋友,站起身来,准备出门。

『五哥,』古应春说,『我替老胡接风,一起吃番菜去。』

『番菜有啥好吃?动刀动叉的,我也嫌麻烦,你们去吧!』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胡雪岩便笑道∶『老古,你瞒得我好!』

这一说,古应春立刻不着急了,『你是说七姐的事?如果我有心瞒你,就是我不够朋友。』他有些气急败坏地,『如果你也不谅解我,我就没有路好走了!』

『不要急,不要急!你慢慢的说给我听,大家一想想办法。我就不相信做不成这头媒。』

听得这两句话,古应春大感宽慰,『我就是怕信里说不清楚,又想你不久就要来了,所以索性不说。原是要等你来替我做个军师。』古应春说,『这件事搞成这么一个地步,你不晓得我心里的着急。真好有一比┅┅』他咽着唾沫说不下去了。

『好比什么?』胡雪岩问道∶『你作个比方,我就晓得你的难处在什么地方?』

『我好比「鬼打墙」,不知道怎么一下,会弄成了这个样子?』

胡雪岩笑着说,『酒能乱性,又碰着一向喜欢的人,生米下了锅,却又煮不成熟饭,实在急人!』

『对,对!』古应春抚掌称妙,『你这个比方真好。我和你说句心里的话,到了她那里,馋在眼里,饿在肚里,就是到不了嘴里,就为的是煮不成熟饭!』

『怎么?真的从那晚以后,就跟七姐没有「好」过?』

胡雪岩想到尤五的话,说是七姑奶奶告诉过他,古应春从来没有在她那

里留宿过一夜,如今又听他本人这样表示,心里不免存疑。男人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七姑奶奶又是豪放脱略,什么都不在乎的性格,既有那一夜的『好事』,何以鸳鸯未续,似乎不近情理。

彼此极熟,无话不谈,论及闺阁,虽伤口德,但以七姑奶奶的情形不同,也不算『唐突佳人』,于是胡雪岩便笑道∶『干柴烈火,就只烧过那么一回,这倒有点奇怪了!』

『说破了,你就不觉得奇怪,我是为了两层原因∶第一,既然打算明媒正娶,该当尊重七姐,那一夜就如你所说的,「酒能乱性」,另当别论,第二,婚事还有周折,后果如何,颇难逆料,倘或不成,且不说对不起七姐跟五哥,就是我自己良心上亦不安。再有那不明内情的人,一定说我始乱终弃,洋场上好说闲话的人最多,如果我有这么一个名声落在外面,那就不知道让人说得我如何不堪了!』

此言一出,胡雪岩肃然起敬,『老古,』他收敛了笑容,说了句使古应春深感安慰的话∶『照你这样的存心,姻缘也不会不成。时候还早,我先去看看七姐。』

古应春略一沉吟,这样答道∶『那就索性到她那里去吃饭。今天家里还有点菜。』

这样的语气,显得古应春跟七姑奶奶已经象夫妇一样,只欠同圆好梦而已。同时也听得出他和她的感情很不坏。一双两好,顺理成章的事,偏有那个『程咬金』来讲家法,真正可恨!

胡雪岩起了种不服气的心思,当即拍胸说道∶『老古,你放心!你们那位老族长,看我来对付他。』

『慢来,老胡!』古应春惴惴然地说∶『那是我的一位叔祖,又教先父念过书,你千万不可鲁莽,你倒说说看,是如何「对付」?』

『 「对付,这两个字,好象不大好听。其实我不是想办法叫他」吃瘪「,是想办法叫他服贴。』

『那就对了。』古应春欣然问道。『你快说来听听,让我也好高兴高兴!』

『此刻还不到高兴的时候,只好说是放心。事情要做起来看,办法倒有一个,不过要我先跟七姐谈了再说。』

『啥时候谈?要不要我回避?』

『能回避最好。』

『那样这样,我陪你去了以后,我到外国伙食店去买些野味,你就在那里谈好了。』

这样约定以后,古应春便雇了一辆『亨斯美』的马车,到了棋盘街七姑奶奶的寓所。一见面,七姑奶奶喜不自胜,『小爷叔,』她说,『昨天晚上老古去了以后,我起牙牌,算定今天有贵人到,果不其然你来了!真正救命王菩萨!』接着又瞟着古应春说∶『那是他们的姓不好!遇着这么一个牛脾气的老「古」板,真把我气得胃气都要发了。』

『不要气,不要气!只要你肯听我的话,包你也姓古!』

听得这话,古应春便站起身来,依照预先商量好的步骤,托词到洋人伙食店去买野味,离座而去。

等他一走,七姑奶奶的态度便不同了,在古应春面前,她因为性子好强,表示得毫不在乎,而此时与胡雪岩单独相处,就象真的遇见了亲叔叔似地,满脸委屈、凄惶,与她平常豪迈脱略的神态比较,令人不能相信是同一个人。

『小爷叔,』她用微带哭音的声调说,『你看我,不上不下怎么办?一辈子要争气,偏偏搞出这么件争不出气的事!所以我不大回松江,实实在在是没脸见人。小爷叔,你无论如何要替我想想办法。』

『你不要急!办法一定有。』胡雪岩很谨慎地问道,『事情我要弄清楚,到底是你们感情好得分不开,还是为了争面子?』

『两样都有!』七姑奶奶答道,『讲到面子,总是女人吃亏。唉!也怪我自己不好,耍花枪耍得自己扎伤了自己。』

胡雪岩最善于听人的语气,入耳便觉话外有话,随即问道∶『你耍的什么花枪?』

问到这话,她的表情非常奇怪,好笑、得意、害羞而又失悔,混杂在一起,连胡雪岩那样精于鉴貌辩色的人,都猜不透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怎么?』胡雪岩故意反激一句,『说不出口就算了!』

『话是说得出口的,只怕┅┅只怕小爷叔不相信。』

『这一点你不用管。不是我吹一句,别样本事没有,人家说话,是真是假?真到几成帐,假到什么速度,都瞒不过我。』

『这我倒相信。』七姑奶奶的表情又一变,变得诚恳了,『这话呢,实在要跟小爷叔才能说,连我五嫂那里,我都不肯说的。说了,她一定埋怨我,我倒先问小爷叔,外头怎么说我?』

『外头?哪里有外头!我只听五哥告诉过我。』

『他怎么说呢?』

『酒能乱性』之类的话,怎么说得出口?胡雪岩想了想,这样答道∶『五哥说,这件事不怪老古。』

话虽含蓄,七姑奶奶一听就明白,『自然是怪我!好象自轻自贱,天在上头,』她说『实实在在没有那回事!』

『没有哪回事?』胡雪岩愕然。

这一问,即令是七姑奶奶那样口没遮拦的人,也不由得脸生红晕,她正一正脸色,敛眉低眼答道∶『小爷叔是我长辈,说出来也不碍口,到今天为止,老古没有碰过我的身子。』

『原来是这回事!』胡雪岩越觉困惑,『那么,「那回事」是怎么来的呢?』

『是我赖老古的。』

『为啥?』

『为啥!』七姑奶奶这时才扬起脸来,『难道连小爷叔你这样子的「光棍玲珑心」都不懂?』

想一想也就懂了。必是七姑奶奶怕古应春变卦,故意灌醉了他,赖他有了肌肤之亲,这样古应春为了责任和良心就不得不答应娶他了。

这个手法是连胡雪岩都梦想不到的。七姑奶奶的行事,与一般妇女不同,也就在这个手法上充分显现了。想想她真是用心良苦,而敢于如此大胆地作破釜沉舟之计,也不能不佩服!

不过,交情深厚,胡雪岩是真的当她亲妹妹看待,所以佩服以外,更多的是不满,『你真真想得出!』他说,『不要说五嫂,我也要埋怨你!老古是有良心的,他跟我说的话,真正叫正人君子、万一老古没有肩胛,你岂不是「鞋子没有着,先倒落个样」?好好的人家,落这样一个名声在外面,你自己不在乎,害得五哥走出去,脸上都没有光彩。你倒想想看,划算不划算?』

这句话说得七姑奶奶失悔不迭,异常不安,『啊哟哟!』她搓着手,吸着气说∶『小爷叔,你提醒我了!我倒没有想到,会害五哥坍台!这!这怎么办呢?』

她这副着急的神态,胡雪岩从来没有见过,于心大为不忍,赶紧想安慰她,但灵机一动,觉得七姑奶奶天不怕,地不怕,不受人劝,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正好抓住了给她一个『教训』。

于是,他越发把脸板了起来,『七姐』,他的声音很平静,但也很冷峻,『不是我说一句,你做事只顾自己高兴,不想想人家。象这种自毁名节的做法,坏你们尤家的名声,想来老太爷老太太在地下也会痛心。你的脾气真要改改了。』

提到父母,七姑奶奶的良心越受责备,涨红了脸,盈盈欲泪,只拿求取谅解和乞援的眼色看着胡雪岩。

『女人总是女人!』胡雪岩换了恳切柔和的声音说∶ 『女人能干要看地方,男人本性上做不到的事,女人做得到,这才是真正能干。如果你象男人那样子能干,只有嫁个没用的丈夫,才能显你的长处,不然,就决不会有好结果。为啥呢,一个有骨气的丈夫;样样事情好忍,就是不能容忍太太在外场上扎丈夫的面子!』

七姑奶奶不响,倒不是无话可说,只是觉得遇到的人总是夸她怎么能干,怎么能干,不是恭维她『女中丈夫』,就是说她比男人还管用,胡雪岩这话,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要好好的想一想,这一细想,就象吃橄榄那样,上口酸涩,回味弥甘,这多少年在场面上处处占上风,但私底下作为一个女人的苦处,只有自己知道。到那孤灯独对、衾寒枕单的时候,场面上『七姐、七姐』

叫得好响的声音,一无用处,心里所想的是丈夫跟孩子,情愿烧饭洗衣裳,吃苦也有个名堂。

『人有男女,就好比天地有阴阳,万物有刚柔,如果女人跟男人一样,那就是只阳不阴。只刚不柔,还成什么世界?再说,一对夫妻,都是阳刚的性子,怎么合得拢淘?七姐,你说我的话错不错?』

指名问到,七姑奶奶自然不会再沉默,应声答道∶『不错!小爷叔的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果早有人跟我说这话,我也不会象现在这样子的脾气。』

『现在改也还来得及。』胡雪岩也答得极快。

『江山好改,本性难移。』七姑奶奶停了一下又说∶『我试试看。』

『对!只要你有决心,要争口气,一定改得掉。倘或改不掉┅┅』胡雪岩有意不说下去。

七姑奶奶当然要追问∶『改不掉会怎么样呢?』

『改不掉?我说句老实话,你还是不必嫁老古的好。嫁了他,性情也合不拢的。』

这句话她觉得说得过分,但不便争辩,只好不答。

『你不相信我的话是不是?』

『不是不相信小爷叔的话。』七姑奶奶抢着说,『老古也常来常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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