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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胡雪岩-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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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一家门!』七姑奶奶撇着嘴说,『小爷叔,他是狗头军师,你不要听他的话。』

古应春不服气,但也不敢跟她争辩,只说∶『小爷叔,「妇人之言,慎不可听」。』

『啥叫「妇人之言」?』七姑奶奶的反应快得很,『场面总是越大越好。

照你的说法,有皇帝做也不要做了,因为管的事太多太杂?『

一句话驳得古应春哑口无言,摇摇头轻轻说了句∶『歪理十八条。』

胡雪岩看他那无奈七姑奶奶之何的尴尬神态,未免好笑,但一向不以他那个『宝贝妹子』为然的尤五,却帮着她说话∶『阿七说的倒也不是歪理。

事情不怕多,要有人管,皇帝好做,难的是用不着一个好宰相。小爷叔,我想,考古的话也不错,阿七的比喻也有道理,你是聪明人,不妨拿他们两个人的话好好想一想,作一番打算。『

『是的!』胡雪岩深深点头。

于是他一面吃喝闲谈,一面在心中盘算,等酒醉饭饱,他的盘算也大致停当了。

『五哥,老古!』他说,『我们先把帐分了┅┅』

『不必分!』尤五抢着说,他的意思跟古应春一样,主张就原来的资本和盈余,听候胡雪岩全权运用,能够『利上滚利』。

『我懂你们的意思。』胡雪岩说,『我要重起炉灶,做几样事业,大家分开来管,我只抓个总。就好比做皇帝一样,要宰相大臣分开来办事,用不着我亲自下手。』

『嗯,嗯!』在座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颔首表示同意。

『第一样是钱庄,这方面是我的根本,我也内行,恐怕还是要亲自下手。

第二样是丝,在湖州,我交给陈世龙,在上海,我交给老古。『

『好的!』古应春说,『我当仁不让,无需客气。将来茶叶、桐油也好做洋庄,慢慢儿再说。』

『将来销洋庄都归你一手担当。茶叶、桐油我也想过,只要你认为可以做,我无不赞成。不过眼前新丝就要上市了,所以要请你赶紧筹划,专心一致,百事不管。不过┅┅』胡雪岩看一看七姑奶奶,笑笑不再说下去。

这大有皮里阳秋的意味,七姑奶奶免不了要问∶『小爷叔,不过什么?』

『不过,』胡雪岩笑道,『百事不管,你们的终身大事是非管不可的。

我也是这样子,别样闲事不能再管,你的这桩大事,非效劳到底不可。当着五哥在这里,我做大媒的说一句,你们挑日子、办喜事,乾坤两宅,自己商量,不必我来传话。古家老族长那里的归我疏通,一定不会办不通,你们放心好了。『

『是的。』尤五点点头说,『这件事,我就这几天要好好谈一谈。现在且不去说它,小爷叔你再讲你的打算。』

『我还打算办两样事业,一样是典当,一样是药店。药店请刘三爷来做,典当,我想跟庞二谈一谈,请朱福年帮我的忙。』

对他的这番打算,尤五和古应春默然不置可否,这意思就是不以为然,在古应春觉得他不宜做此自己不懂的事业,而刘不才的本性,也不宜于苦干

创业,朱福年则相交未几,虽说『南蛮不复反矣』,但他究竟有几许本事,尚未明了,何以轻付以重任?

尤五也略有这样的想法,此外他还有疑虑,率直问道∶『小爷叔,一样钱庄,一样丝,都是大本钱,你哪里还有余力开当铺、开药店?』

『五哥说到要害上来了。』胡雪岩很起劲地,『自然我都有打算。』

胡雪岩的打算,是凭他的信誉、本领,因人成事。阜康设分号,是庞二有过承诺,愿意支持的,做丝生意,仍旧是大家集股。开典当的本钱,他看中了苏州潘叔雅那班富家公子,开药店则预备在江浙官场上动脑筋。

『我再说,为啥要开典当、开药店?这两样事业,一时都无利可图,完全是为了公益,我开典当是为方便穷人。胡雪岩三个字,晓得的人,也不算少了,但只有做官的和做生意的晓得,我以后要让老百姓都晓得,提起胡雪岩,说一声∶这个人不错!

事业就会越做越大。为此,我要开药店,这是扬名的最好办法。再说,乱世多病痛,大乱之后,必有瘟疫,将来药店的生意,利人利己,是一等一的好事业。『

听得这一说,七姑奶奶首先就钦佩不止,『你听听,』她带点教训意味地对古应春说∶『小爷叔的眼光,才真叫眼光!看到大乱以后了。你要学学小爷叔。』

『本来就跟小爷叔在学。』古应春转脸问道,『小爷叔,你说开药店的本钱,出在公家,是怎么个办法?』

『 这要靠关系了。军营里自然要用药,我要跟刘三爷商量,弄两张好方子,真材实料修合起来,譬如刀伤药、诸葛行军散、辟瘟丹之类,要一服见效,与众不同。这样子就好禀请各路粮台,先定我们多少,领下价款来做本钱。』

『真是!』七姑奶奶听得眉飞色舞,『我看世界上,没有小爷叔没有办法的事!』

『七姐,』胡雪岩有些惶恐,『这话捧得我太过分了。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有限,就算三头六臂,也办得了多少事?要成大事,全靠和衷共济,说起来我一无所有,有的只是朋友。要拿朋友的事当自己的事,朋友才会拿你的事当自己的事。没有朋友,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还是没有办法。』

『小爷叔这话一针见血,』尤五紧接着他的话说,『我们那一伙弟兄,都当小爷叔好朋友,现在等着你老发号施令呢!』

『你别忙!我答应替你们筹出一条生路来,一定要做到,说句老实话,我眼前第一件大事,就是替你们去开路,大致的办法,我已经有了┅┅』

这是胡雪岩另一项与民生国计有关的大事业,他准备利用漕帮的人力、水路上的势力跟现成的船只,承揽公私货运,同时以松江漕帮的通裕米行为基础,大规模贩卖粮食。

『乱世米珠薪桂,原因有好多,要一样样去考究。兵荒马乱,田地荒了,出产少了,当然是一个原因,再有一个原因是交通不便,眼看有米的地方因运不出,卖不掉,多么可惜!这还不算,最可惜的是糟蹋掉了!有些人家积存了好多粮食,但打起仗来,烧得光光,或者秋收到了,战事迫近,有稻无人割,白白作践。能够想办法不糟蹋,你们想,于公于私多么好!』

『有道理!』尤五矍然而起,『前面两个原因,我懂,后面说的这一层道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倒要请教小爷叔,怎么样才能不糟蹋?』

『这就要看局势了。眼要明,手要快,看啥地方快靠不住了,我们多调船过去,拿存粮抢运出去。能割的稻子,也要抢着割下来。』胡雪岩又说∶『这当然要官府帮忙,或者派兵保护,或者关卡上格外通融,只要说好了,五哥,你们将来人和、地利都具备,是独门生意。』

尤五和古应春都不作声,两个人将胡雪岩的话,细细体味了一会,才大致懂得了他的做法。这确是一项别人所抢不去的好生意,但是做起来不容易。

『官场的情形,小爷叔你晓得的,未见得肯帮我们的忙。』

『一定肯!只看怎样说法?其中还有个道理∶打仗两件事,一是兵,二是粮,叫做足食足兵。粮食就这么多,双方又是在一块地方,我们多出一分粮食,长毛就少一分粮食,一进一出,关系不轻。所以,我去一说这层道理,上头一定会赞成。』

『 对!』尤五问道∶『小爷叔你预备跟哪个去说?王大老爷?』

『是的。我先跟他去说。事不宜迟,明天我就走!我还有好多法子可以治长毛,譬如加紧缉私,断绝他们的日用百物的供应之类。』胡雪岩站起身来,很起劲地挥着手∶『做小生意迁就局势,做大生意先帮公家拿局势扭过来。大局好转,我们的生意就自然有办法。你们等着,看我到了杭州,重起炉灶,另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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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之第二部《红顶商人》
作者: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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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禀大帅,』戈什哈向正在『饭后一局棋』的曾国藩请个安说,『浙江的差官求见。请大帅的示∶见是不见?』曾国藩正在打一个劫;这个劫关乎『东南半壁』的存亡,非打不可,然而他终于投子而起。

『没有不见之理。叫他进来好了。』

那名差官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行装;九月底的天气,早该换戴暖帽了,而他仍是一顶凉帽,顶戴是亮蓝顶子,可知是个三品武官。

『浙江抚标参将游天勇,给大帅请安。』那游天勇抢上两步,跪下去磕头,背上衣服破了个大洞,露出又黄又黑的一块皮肉。

『起来,起来!』曾国藩看他那张脸,仿佛从未洗过似的;内心老大不忍,便吩咐戈什哈说,『先带游参将去息一息,吃了饭再请过来说话。』

『回大帅的话,』游天勇抢着说道∶『卑职奉敝省王抚台之命,限期赶到安庆,投递公文,请大帅先过目。』『好,好!你给我。你起来说话!』『谢大帅!』

游天勇站起身来,略略退后两步;微侧着身子,解开衣襟,取出一个贴肉而藏的油纸包,厚甸甸地,似乎里面装的不止是几张纸的一封信。

那油纸已经破裂,但解开来看,里面的一个尺把长的大信封却完好如新;曾国藩接到手里,便发觉里面装的不是纸,是一幅布或绸。翻过来先看信面,写的是∶『专呈安庆大营曾制台亲钧启。』下面署明∶『王有龄亲笔谨缄。』再拆开来,果不其然,是一方折叠着的雪白杭纺;信手一抖,便是一惊,字迹黑中带红;还有数处紫红斑点,一望而知是血迹——王有龄和血所书的,只有四个海碗大的字∶『鹄候大援』;另有一行小字∶『浙江巡抚王有龄谨率全省数百万官民百拜泣求。』

曾国藩平主修养,以『不动心』三字为归趋;而此时不能不色变了。

大营中的幕友材官,见了这幅惊心动魄∶别具一格的求援书,亦无不动容,注视着曾国藩,要看他如何处置?曾国藩徐徐卷起那幅杭纺,向游天勇说道∶『你一路奔波,风尘劳苦,且先休息。』『是,多谢大帅。』游天勇肃然答说∶『卑职得见大帅,比什么都安慰;种种苦楚,这会都记不起来了。只求大帅早早发兵。』『我自有道理。』看他不愿休息,曾国藩便问他浙江的情形,『你是哪天动身的?』

『卑职是九月二十从杭州动身的,那时余杭已经沦陷。』游天勇答道,『看样子,现在杭州已经被围。』『杭州的城池很坚固。我记得「一统志」一说,是十个城门。』曾国藩念道∶『「候潮」听得「清波」响,「涌金」「钱塘」定「太平」。宋仁宗的时候,处士徐仲晦,愿子孙世世不离钱塘,说是永无兵燹之灾。想来杭州可以守得住。』他念的那句诗,游天勇倒是听过,是拿杭州的十个城门,候潮门、清波门等等缀成诗成;至于什么宋朝人的话,他就莫名其妙了。只是听语气,说杭州守得住便无发兵之意,游天勇大为着急,不能不说话。

『杭州的城坚固,倒是不错。不过守不长久的。』『喔,』曾国藩揸开五指,抓梳着胡须问∶『这是什么道理?你倒说来我听听。』

『杭州存粮不足——。』

杭州虽称富足,但从无积米之家。浙西米市在杭州东北方一百里处的长安镇;杭州的地主,每年所收租谷,除了留下一家食米之外,都运到长安镇待价而沽,所以城里无十日之粮。这年春夏,青黄不接之际,米价大涨;而杭州经过上年二月间的一番沦陷,劫掠一空,留下来的百姓,艰苦度日,哪里来的钱购粮存贮?本来是想等新谷登场,好好作一番储粮的打算,谁知兵败如山,累累满野,都便宜了太平军。『唉!』曾国藩深深叹息,『在浙东的张玉良、李定太,如果肯拼命抵挡一阵就好了。』他接着又问,『守城最要紧的是粮食丰足。王抚台难道就不想办法?』

『王抚台也在极力想办法,去年就出告示,招商采买,答应所过地方,免抽厘税。不过路上不平靖,米商都不敢来。』游天勇说,『卑职动身的时候,听说王抚台预备请胡道台到上海去采办粮食军火,也不知运到了没有?』

『哪个胡道台?』曾国藩问,『是胡元博吗?』『不是。是胡雪岩。』

『喔,喔,是他!听说他非常能干?』

『是!胡道台很能干的;杭州城里,大绅士逃的逃,躲的躲,全靠胡道台出面,借粮借捐维持官军。』曾国藩点点头,默想了一下杭州的形势,随又问道∶『钱塘江南岸呢?现在浙江的饷源在宁绍;这条路线是畅通的吧?』『是。全靠这条路。不过——。』『你说!有什么碍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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