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1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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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船只。只有这一处,南北两座山夹束,是个隘口,也就是闻名的「浙江潮」所以造成的由来,冲过这个隘口,江面又宽了,危险也就消失了。』『那么这个隘口的江面,有多宽?』
『没有测量过。但是在岸上用长枪射击,就能打到船上也没有力量了。』
华尔摇摇头∶『我不怕步枪。』他接着又问∶『有没有炮台?』『决没有。』古应春在旁边接口。
『即使没有炮台,也一定有临时安置的炮位。如果是我,一定在这里部署炮兵阵地。』
『你不要将洪杨部队,估计得太高。』古应春又说,『他们不可能了解你们的兵法。』
这一点,华尔认为说得不错;他跟长毛接过许多次仗,对此颇有了解,他们连用洋枪都不十分熟练,当然不会懂得用火力扼守要隘的战法。要进一步看,即使懂得,亦用不着防守这个隘口,因为在这一带的清军,兵力薄弱,更无水师会通过这个隘口,增援杭州;那末,布炮防守,岂不是置利器于无用之地。
但是,『多算胜』的道理,中外兵法都是一样的;华尔觉得还是要采用比较安全的办法,所以又问∶『这个隘口,是不是很长?』
『不会。』古应春估计着说∶『至多十里八里路。』『那末,用什么船呢?』
『用海船。』
所谓海船就是沙船。华尔学的是陆军,对船舶是外行;不过风向顺逆之理总知道的,指着地图说道∶『现在是西北风的季节,由东向西行驶;风向很不利。』
『这一点,』古应春很谨慎地答道∶『我想你不必过虑,除了用帆以外,总还有其它辅助航行的办法。海船坚固高大,船身就具备相当的防御力;照我想,是相当安全的。』『这方面,我还要研究;我要跟船队的指挥者研究。最好,我们能在黑夜之间,偷渡这个隘口,避免跟洪杨部队发生正面的冲突。』这样的口气,已经是答应派兵护航了,杨坊便很高兴地说∶『谢谢上校!我们今天就作个决定,将人数以及你所希望补助的饷银,定规下来,你看如何?』
『你们要五十个人,我照数派给你们。其他的细节,请你们明天跟我的军需官商量。』
『好的!』杨坊欣然答道∶『完全遵照你的意思。』于是『化干戈为玉帛』,古应春亦含笑道谢,告辞上车。『老古,』在车中,杨坊表示钦佩∶『你倒是真有一套。以后我们多多合作。』『侥幸!亏得高人指点。』古应春说∶『也是胡道台一句话∶请将不如激将。果然把华尔激成功了。』『原来胡道台也是办洋务的好手。』
『他倒不十分懂洋务,只是人情熟透熟透!』
『几时我倒要见见他。』杨坊又说∶『华尔的「军需官」,也是我们中国人;我极熟的。明天晚上我约他出来吃花酒,一切都好谈。』『那好极了。应该我做东。明天早晨,我就行帖子送到你那里,请你代劳。』
『你做东,还是我做东,都一样。这就不去说它了,倒是有句话,我要请教∶杭州不是被围了吗?粮船到了那里,怎么运进城。』这句话让古应春一楞,『啊,』他如梦初醒似地,『这倒是!我还没有想到。等我回去问了,再答复你。』『可以不可以今天就给我一个确实回音?』
到了杭州的事,此刻言之过早;而且米能不能运进杭州城,与杨坊无干,何以他这么急着要答复?看起来,别有作用,倒不能不弄个明白。
这样想着,便即问道∶『为什么这么急?』
『我另外有个想法。如果能运进杭州城,那就不必谈了;否则——。』杨坊忽然问道∶『能不能此刻就替我引见,我想跟胡道台当面谈一谈。』
『这有什么不可以?』
于是马车转向,直驶古家;车一停,萧家骥首先奔了进去通知。胡雪岩很讲究礼节,要起床在客厅里迎接会面;七姑奶奶坚决反对,结果折衷办法,起床而不出房门,就在卧室里接见客人。
女眷自然回避。等古应春将杨坊迎了进来,胡雪岩已经穿上长袍马褂,扶着萧家骥的肩,等在门口了。彼此都闻名已久,所以见礼以后,非常亲热,互相仰慕,话题久久不断。
古应春找个机会,插进话去,将与华尔交涉的经过,略略说了一遍;胡雪岩原已从萧家骥口中,得知梗概,此刻少不得要向杨坊殷殷致谢。
『都是为家乡的事,应当出力。不过,』杨坊急转直下的转入本题∶『粮船到了杭州,不晓得怎么运进杭州?』
提到这一层,胡雪岩的脸色,马上转为忧郁了;叹口气说∶『唉!这件事也是失策。关城之先,省城里的大员,意见就不一,有的说十个城门统通要关;有的说应该留一两个不关。结果是统统关了。这里一关,长毛马上在城外掘壕沟,做木墙。围困得实腾腾。』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喘息了一下又说∶『当初还有人提议,从城上筑一道斜坡,直到江边,作为粮道。这个主意听起来出奇∶大家都笑。而且工程也浩大,所以就没有办。其实,此刻想来,实在是一条好计;如果能够这么做,虽费点事,可是粮道不断,杭州就能守得住!』接着,又是一声长叹。
听得这样说法,古应春先就大为着急∶『小爷叔,』他问∶『照你这么说,我们不是劳而无功?』
『这也不见得。』胡雪岩说∶『只要粮船一到,城里自然拼死命杀开一条血路,护粮进城。』杨坊点点头,看一看古应春,欲语不语地;胡雪岩察言观色,便知其中有话。
『杨兄,』他说,『你我一见如故,有话尽请直说。』『是这样的,我当然也希望杭州的同乡,有一口活命的饭吃。不过,凡事要从最坏的地方去打算∶万一千辛万苦将粮船开到杭州,城里城外交通断绝,到时候,胡先生,你怎么办?』
『我请问杨兄,依你看,应该怎么办?』
『在商言商,这许多米,总不能送给长毛,更不能丢在江里。』杨坊说道∶『如果运不进杭州城,可以不可以请胡先生改运宁波?』
原来他急于要见胡雪岩,是为了这句话。古应春心想∶此人倒也是厉害脚色,『门槛』精得很,不可小觑了他。因此,很注意地要听胡雪岩如何回答。
『杨兄的话很实在。如果米运不进杭州城,我当然改运别处,只要不落在长毛手里,运到什么地方都可以。』说到这里,胡雪岩下了一个转语∶『不过,杨兄的话,我倒一时答应不下。为什么呢?因为宁波的情形,我还不晓得;许了杨兄,倘或办不到,岂不是我变成失信用。』『宁波的情形,跟上海差不多——。』
因为宁波也有租界。江苏的富室逃到上海,浙东的大户,则以宁波租界为避难之地;早在夏天,宁波的士绅就条陈地方官,愿集资五十万两银子,雇英法兵船代守宁波,及至萧绍失守,太平军一路向东,势如破竹,攻余姚、下慈溪、陷奉化,宁波旦夕不保;于是英、法、美三国领事,会商以后,决定派人到奉化会晤太平军守将范汝增,劝他暂缓进攻宁波。
范汝增对这个请求,不作正面答复,但应允保护洋人,因此三国领事已经会衔了布告,保护租界;但陆路交通,近乎断绝,商旅裹足,也在大闹粮荒。杨坊的打算,一方面固然是为桑梓尽力;另一方面亦有善价而沽,趁此机会做一笔生意的想法。
不过杨坊的私心,自然不肯透露,『胡先生,』他说,『据我晓得,逃在宁波的杭州人也不少。所以你拿粮食改运宁波,实在是不得已而求其次的唯一出路。』『那末,到了宁波呢?如果不能上岸,又怎么办?』『不会的。英、法、美三国领事,哪一位都可以出面保护你,到那时候,我当然会从中联络。』『既然如此——。』胡雪岩矍然而起——想好了主意,一时兴奋,忘却腿伤,一下子摔倒在地,疼得额上沁出黄豆大的汗珠。
萧家骥动作敏捷,赶紧上前扶起;古应春也吃了一惊,为他检视伤势。乱过一阵,胡雪岩方能接着他自己的话说下去。『杨兄,既然如此,我们做一笔交易。杭州缺粮,宁波也缺粮,我们来合作;宁波,我负责运一批米过去,米、船,都归我想办法。杭州这方面,可以不可以请你托洋人出面,借个做善事的名义,将我这一批米护送进城?』
『这个办法——。』杨坊看着古应春,颇有为难的神情。『小爷叔,做生意,动脑筋,不能不当你诸葛亮。』古应春很委婉地说,『可惜,洋务上,小爷叔你略为有点外行,这件事行不通。』『怎么呢?』
『因为外国领事,出面干预,要有个名目;运粮到宁波,可以「护侨」为名,为的洋人不能没有食物接济。但杭州的情形就不同了,并无英法美三国侨民,需要救济;而救济中国百姓,要看地方,在交战区域,民食军粮是无从区分的。』等古应春解释完了,杨坊接着补充∶『八月里,英国京城有一道命令给他们的公使,叫做「严守中立」;这就是说,哪一面也不帮。所以胡先生的这个打算,好倒是好,可惜办不通。』胡雪岩当然失望,但不愿形诸颜色;将话题回到杨坊的要求上,慨然说道∶『那就一言为定了。这批米如果运不进杭州城,就转运宁波。不过,这话要跟郁老大先说明白;到时候,沙船不肯改地方卸货,就要费口舌了。』『这一层,我当然会请应春兄替我打招呼;我要请胡先生吩咐的是粮价——。』
『这不要紧!』胡雪岩有力地打断他的话,『怎么样说都可以。如果是做生意,当然一分一厘都要算清楚;现在不是做生意。』『是,是!』杨坊不免内惭;自语似地说∶『原是做好事。』
谈话到此告一段落,古应春怕胡雪岩过于劳累,于伤势不宜,邀了杨坊到客厅里去坐;连萧家骥在一起,商定了跟华尔这方面联络的细节,直到深夜方散。
第二天大家分头办事,只有胡雪岩在古家养伤,反觉清闲无事;行动不便,不能出房门,一个人觉得很气闷,特为将七姑奶奶请了来,不免有些微怨言。
『我是不敢来打扰小爷叔;让你好好养伤。』七姑奶奶解释她的好意,『说话也费精神的。』『唉!七姐,你哪晓我的心事。一个人思前想后,连觉都睡不着;有人谈谈,辰光还好打发。』谈亦不能深谈,胡雪岩一家,消息全无,谈起来正触及他的痛处。因此,平日健谈的七姑奶奶,(奇*书*网…整*理*提*供)竟变得笨嘴拙舌,不知道说什么好?『七姐,』胡雪岩问道∶『这一阵,你跟何姨太太有没有往来?』
何姨太太就是阿巧姐。从那年经胡雪岩撮合,随着何桂清到通州;不久,何桂清果然出仓场侍郎,外放浙江巡抚;升任两江总督,一路扶摇直上。阿巧姐着实风光过一阵子。『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七姑奶奶不胜感慨地,『那时候哪个不说她福气好?何大人在常州的时候,我去过一次;她特为派官船到松江来接我,还有一百个兵保护,让我也大大出了一次风光。到了常州,何大人也很客气。何太太多病,都是姨太太管事,走到哪里,丫头老妈子一大群跟着,那份气派还了得!人也长得越漂亮了,满头珠翠,看上去真象一品夫人。哪晓得何大人坏了事!前一晌听人说,人都老得认不得了。伍子胥过昭关,一夜工夫急白了头发;看起来真有这样的事。』『这样说起来,她倒还是有良心的。』
『小爷叔是说她为何制台急成这个样子?』
『是啊!』胡雪岩说,『我听王雪公说,何制台的罪名不得了。』
『怎样不得了?莫非还要杀头?』
胡雪岩看着她,慢慢点头,意思是说∶你不要不信,确有可能。
『这样大的官儿,也会杀头?』七姑奶奶困惑地,大有不可思议之感。
『当然要杀!』胡雪岩忽然出现了罕见的激动,『不借一两个人头做榜样,国家搞不好的。平常作威作福,要粮要饷,说起来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到真正该他出力的时候,收拾细软,一溜了之。象这样的人,可以安安稳稳拿刮来的钱过舒服日子;尽心出力,打仗阵亡的人,不是太冤枉了吗?』
七姑奶奶从未见过朝雪岩有这样气急败坏的愤激之态,因而所感受的冲击极大。同时也想到了他的境况;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过。
『小爷叔,』她不由自主地说∶『我看,你也用不着到杭州去了;粮船叫五哥的学生子跟家骥押了去,你在上海养养伤,想办法去寻着了老太太,拿一家人都接到上海来,岂不甚好?』
『七姐,谢谢你!你是替我打算,不过办不到。』『这有什么办不到?』七姑奶奶振振有词地说话∶『这一路去,有你无你都一样。船归李得隆跟沙船帮的人料理;洋将派来保护的兵,归家骥接头。你一个受了伤的人,自己还要有人照应,去了有帮什么忙?越帮越忙,反而是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