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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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说,朝廷有旨意,为了正用,赶催漕米,那就先动库款,买米运出,再改征银子,归还垫款,也有小户实在无米可交,情愿照市价折银,官府自然乐于代办。再有一种就是各地丰歉不同,丰收的地方,大家自然交米,正项以外,另外额定的「漕耗」、「船耗」的耗米,以及浮收的耗外之耗,也都是米,这些米运到歉收的地方,价钱比较便宜,老百姓可以买来交粮,只要帐面上做一道手续好了,也算「民折官办」。『
『原来如此,那我们就用不着偷偷摸摸做了。』胡雪岩说,『现在军情紧急,赶催海运,我们动正项购运,有何不可?至于通裕这方面,既然是漕帮应得的耗米,而且准许「民折官办」,那他卖米也不犯法。就算他们是偷盗来的赃货,我们只当他是应得的耗米好了!』
『不错啊!』 一向口快的张胖子说,『麻袋上又没有写着字∶』偷来的「!『
王有龄和周、吴二人都相视以目,微微点头,显然的,他们都有些困惑,这么浅显的道理,何以自己就没有想到?
『话是不错。』王有龄说,『照这样子做,当然最好,但海运局只管运,「民折官办」是征粮那时候的事,藩司、粮道两衙门,没有公事给我,我何能越俎代庖?
到这里就看出胡雪岩一路来,把周、吴二人伺候得服服帖帖的效验了,他俩争着开口,却又互相推让,不过看得出来,要说的话是相同的,有一个人说也就够了。
周委员年纪长些,又是藩台麟桂的私人,所以还是由他答复∶『这不要紧,藩台衙门要补怎么样一个公事?归我去接头。』
『粮道衙门也一样,归我去办好。』
『那就承情不尽了。』王有龄拱拱手说,『偏劳两位。』
『分所当为。』周、吴二人异口同声地。
『慢来,慢来!』张胖子忽然插嘴,『这把如意算盘不见得打得通!』
他说了其中的道理,确不为无见。通裕是想卖米,而自己这方面是想找人垫借,两个目标不同,未见得能谈出结果。
『那也不见得,』胡雪岩说,『做生意不能光卖出,不买进。生意要谈,就看你谈得如何?』
大家都点头称是,连张胖子也这样,『除非你去谈。』他笑道,『别人没这个本事。』
虽是戏言,也是实话,周委员私下向王有龄献议,『当官的』出个面,证明确有其事,实际上都委托胡雪岩跟张胖子去谈,生意人在一起,比较投
机。
这番话恰中下怀,王有龄欣然接纳,而胡雪岩也当仁不让,到松江以后的行止,由他重新作了安排。本来只预备跟通裕那面的人,在舟上一晤,现在却要大张旗鼓,摆出一番声势,才便于谈事。
一路顺风顺水,过嘉善到枫泾,就属于松江府华亭县的地界了。第二天进城,船泊在以出『巨口细鳞』的四鳃鲈闻名的秀野桥下。王有龄派庶务上岸,雇来一顶轿子,然后他和高升主仆二人,打扮得一身簇新,另外备了丰厚的土仪,叫人挑着,一起去拜客。
先拜松江府,用手本谒见,再拜华亭县和娄县。化亭是首县,照例要尽地主之谊,随即便来回拜,面约赴宴,又派了人来照料。接着,知府又送了一桌『海菜席』,胡雪岩作主,厚犒来使,叫把菜仍旧挑回馆子里,如何处理,另有通知。
『雪公!』胡雪岩说,『晚上你和周、吴二公去赴华亭县的席,知府的这桌菜,我有用处!』
『好,好,随你。』
话刚说完,张胖子的朋友,带着通裕的『老板』寻了来了,看见王有龄自然要请安。他受了胡雪岩的教,故意把官架子摆得十足。
这两个人是张胖子的朋友姓刘、通裕的『老板』姓顾,王有龄请教了姓氏,略略敷衍几句,便站起身来说∶『兄弟有个约会,失陪,失陪!』接着又向张胖子,『你们谈谈。凡事就跟我在场一样,说定规了就定规了。』
等他一走,周、吴两人声明,要陪同王有龄赴华亭知具之约,也起身而去。于是宾主四人,开始深谈。
深谈的还不是正题,是旁敲侧击地打听背景。顾老板坦率承认,通裕是松江漕帮的公产。接着,胡雪岩便打听漕帮的情形。
他是『空子』,但漕帮中的规矩是懂的。所以要打听的话,都在要紧关节上,很快地弄清楚,松江漕帮中,行辈最高的是一个姓魏的旗丁,今年已经八十将近,瞎了一只眼,在家纳福。现在全帮管事的是他的一个『关山门』
徒弟,名叫尤老五。
『道理要紧!』胡雪岩对张胖子说,『我想请刘、顾两位老大哥领路,去给魏老太爷请安。』
刘、顾二人一听这话,赶紧谦谢∶『不敢当,不敢当!我把胡大哥的话带到就是。』
『这不好。』胡雪岩说∶『两位老哥不要把我当官面上的人看待。实在说,我虽是「空子」,也常常冒充在帮,有道是「准充不准赖」,不过今天当着真神面前,不好说假话。出门在外,不可自傲自大,就请两位老哥带路。
再还有一说,等给魏老太爷请了安,我还想请他老人家出来吃一杯,有桌菜,不晓得好不好,不过是松江府送我们东家的,用这桌莱来请他老人家,略表敬意。『
客人听得这一说,无不动容,觉得这姓胡的是『外场朋友』,大可交得,应该替他引见,欣然乐从,离舟登岸,安步当车,到了魏家。
魏老头子已经杜门谢客,所以一到他家,顾老板不敢冒昧,先跟他家的人说明,有浙江来的一个朋友,他愿不愿见?胡雪岩是早料到这样的处置,预先备好了全帖,自称『晚生』,交魏家的人,一起递了进去。
在客厅里坐不多久,魏家的人来说,魏老头请客人到里面夫坐。刘、顾
二人脸上顿时大放光彩,『老张,』姓刘的对他说,『我们老人爷很少在里面见客,说实话,我们也难得进去,今天沾你们两位贵客的光了!』
一听这话,胡雪岩便知自己这着棋走对了。
跟着到了里面,只见魏老头子又干瘦、又矮小,只是那仅存一目,张眼看人时,精光四射,令人下敢逼视,确有不凡之处。
胡雪岩以后辈之礼谒见。魏老头子行动不便,就有些倚老卖老似地,口中连称『不敢当』,身子却不动。等坐定了,他把胡雪岩好好打量了一下,问道∶『胡老哥今天来,必有见教?江湖上讲爽气,你直说好了。』
『我是我们东家叫我来的,他说漕帮的老前辈一定要尊敬。他自己因为穿了一身公服不便来,特地要我来奉请老辈,借花献佛,有桌知府送的席,专请老前辈。』
『喔!』魏老头很注意地问∶『叫我吃酒?』
『是!敝东家现在到华亭县应酬去了。回来还要请老前辈到他船上去玩玩。』
『谢谢,可惜我行动不便。』
『那就这样。』胡雪岩说,『我叫他们把这一桌席送过来。』
『那更不敢当了。』魏老头说,『王大老爷有这番意思就够了。胡老哥,你倒说说看,到底有何见教,只要我办得到,一定帮忙。』
『自然,到了这里,有难处不请你老人家帮忙,请哪个,不过,说实在的,敝东家诚心诚意叫我来向老前辈讨教,你老人家没有办不到的事,不过在我们这面总要自己识相,所以我倒有点不大好开口。』
胡雪岩是故意这样以退为进。等他刚提到『海运』,魏老头独眼大张,炯炯逼人地看着他,而这也在他意料之中,他早就想过了,凭人情来推断、漕运一走海道,运河上漕帮的生存便大受影响,万众生计所关,一定会在明里暗里,拼命力争。现在看到魏老头的敌视态度,证实了他的判断不错。
既然不错,事情就好办了。他依旧从从容容把来意说完。魏老头的态度又变了,眼光虽柔和了些,脸上却已没有初见面时,那种表示欢迎的神情,『胡老哥,你晓不晓得,』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们漕帮要没饭吃了?』
『我晓得。』
『既然晓得,一定会体谅我的苦衷。』魏老头点点头,『通裕的事,我还不大情楚,不过做生意归生意,你胡老哥这方面有钱买米,如果通裕不肯卖,这道理讲到天下都讲不过去,我一定出来说公道话。倘或是垫一垫货色,做生意的人,将本求利,要敲一敲算盘,此刻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拒绝之词,亦早在胡雪岩的估计之中,『老前辈!』他抗声答道,『你肯不肯听我多说几句?』
『啊呀,胡老哥你这叫什么话?承你的情来看我,我起码要留你三天,好好叙一叙,交你这个朋友。你有指教,我求之不得,怎问我肯不肯听你多说几句?莫非嫌我骄狂?』
『那是我失言了。』胡雪岩笑道,『敝东家这件事,说起来跟漕帮关系重大。打开天窗说亮话,漕米海运误期,当官的自然有处分,不过对漕帮更加不利。』
接下来他为魏老头剖析利害,倘或误期,不是误在海运,而是误在沿运河到海口这段路上,追究责任,浙江的漕帮说不定会有赔累,漕帮的『海底』
称为『通漕』,通同一体,休戚相关,松江的漕帮何忍坐视?
先以帮里的义气相责,魏老头就象被击中了要害似地,顿时气馁了。
『再说海运,现在不过试办,将来究竟全改海运,还是维持旧规,再不然海运、河运并行,都还不晓得。老实说一句,现在漕帮不好帮反对河运、主张海运的人的忙。』
『这话怎么说?』魏老头极注意地问。
『老前辈要晓得,现在想帮漕帮说话的人很多,敝东家就是一个。但是忙要帮得上,倘或漕帮自己不争气,那些要改海运的人,越发嘴说得响了,你们看是不是,短短一截路都是困难重重!河帮实在不行了!现在反过来看,河运照样如期运到,毫不误限,出海以后,说不定一阵狂风、吹翻了两条沙船,那时候帮漕帮的人,说话就神气了!』
魏老头听他说完,没有答复,只向他左右侍奉的人说∶『你们把老五替我去叫来!』
这就表示事情大有转机了,胡雪岩在这些地方最能把握分寸,知道话不必再多说,只需哄得魏老头高兴就是,因此谈过正题,反入寒暄。魏老头自言,一生到过杭州的次数,已经记不清楚,杭州是运河的起点,城外拱宸桥,跟漕帮有特殊渊源,魏老头常去杭州是无足为奇的。谈起许多杭州掌故,胡雪岩竟螳然不知所答,反殷殷向他请教,两个人谈得投机。
谈兴正浓时,尤老五来了,约莫四十岁左右,生得矮小而沉静,在懂世故的人眼里,一望而知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当时由魏老头亲自为他引见胡雪岩和张胖子。尤老五因为胡、张二人算是他『老头子』的朋友,所以非常客气,称胡雪岩为『胡先生』。
『这位胡老哥是「祖师爷」那里来的人。』漕帮中的秘密组织,『清帮』
的翁、钱、潘三祖,据说都在杭州拱宸桥成道,所以魏老头这样说。
『这就象一家人一样了。』尤老五说∶『胡先生千万不必客气。』
胡雪岩未曾答口,魏者头又说∶『胡老哥是外场人物,这个朋友我们一定要交。老五,你要叫「爷叔」,胡老哥好比「门外小爷」一样。』
尤老五立即改口,很亲热地叫了声∶『爷叔!』
这一下胡雪岩倒真是受宠若惊了!他懂得『门外小爷』这个典故,据说当初『三祖』之中的不知哪一们,有个贴身服侍的小童,极其忠诚可靠,三祖有所密议,都不避他。他虽跟自己人一样,但毕竟未曾入帮,在『门槛』
外头,所以尊之为『门外小爷』。每逢『开香堂』,亦必有『门外小爷』的一份香火。现在魏老头以此相拟,是引为密友知交之意,特别是尊为『爷叔』,便与魏者头平辈,将来至少在松江地段,必为漕帮奉作上客。初涉江湖,有此一番成就,着实不易。
当然,他要极力谦辞。无奈魏老头在他们帮里,话出必行,不管他怎么说,大家都只听魏老头的吩咐,口口声声喊他『爷叔』。连张胖子那个性刘的朋友,和通裕的顾老板也是如此。
『老五!浙江海运局的王大老爷,还送了一桌席,这桌席是我们松江府送的,王大老爷特为转送了我。难得的荣耀,不可不领情。』魏老头又说∶「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先到船上替我去磕个头道谢。『
『不必,不必!我说到就是。』胡雪岩口里这样客气,心中却十分高兴,不过这话要先跟王有龄说明白,尤老五去了,便不好乱摆官架子,因而又接上一句∶『而且敝东家赴贵县大老爷的席去了。』
『那我就明天一早去。』
于是胡雪岩请尤老五派人到馆子里,把那一桌海菜席送到魏家。魏老头已经茹素念佛,不肯入席,由尤老五代表。他跟胡雪岩两人变得都是半客半主的身分,结果由张胖子坐了首席。
一番酬劝,三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