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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胡雪岩-第1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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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了,不由得连连称『妙!』但张胖子不是点头,而是摇头,『老胡,』他带着些杞人忧天的味道∶『你这种脑筋动出来,要遭天忌的!』

『这也不足为奇!我并没有害人的心思为啥遭天之忌?』『那末,犯不犯法呢?』张胖子自觉这话说得太率直;赶紧又解释∶『老胡,我实在因为这个法子太好了。俗语说的是∶好事多磨!深怕其中有办不通的地方;有点不大放心。』『你这话问得不错的。犯法的事,我们不能做;不过,朝廷的王法是有板有眼的东西,他怎么说,我们怎么做,这就是守法。

他没有说,我们就可以照我们自己的意思做。隐匿罪犯的财产,固然犯法;但要论法,我们也有一句话说∶人家来存款的时候,额头上没有写着字∶我是长毛。化名来存,哪个晓得他的身分?『

『其实我们晓得的,良心上总说不过去!』

『老张,老张!』胡雪岩喝口酒,又感叹,又欢喜地说∶『我没有看错人,你本性厚道,实在不错。然而要讲到良心;生意人的良心,就只有对主顾来讲。公平交易,老少无欺,就是我们的良心。至于对朝廷,要做官的讲良心。这实在也跟做生意跟主顾讲良心是一样的道理,「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朝廷是文武官儿的主顾,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不能不讲良心。在我们就可以不讲了。』『不讲良心讲啥?』

『讲法,对朝廷守法,就是对朝廷讲良心。』

张胖子点点头,喝着酒沉思;好一会才欣然开口∶『老胡,我算是想通了。多少年来我就弄不懂,士农工商,为啥没好奸士、奸农、奸工、只有奸商?可见得做生意的人的良心,别有讲究;不过要怎么个讲究,我想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对朝廷守法、对主顾讲公平,就是讲良心;就不是奸商!』『一点不错!老实说一句∶做生意的守朝廷的法,做官的对朝廷有良心,一定天下太平。再说一句∶只要做官的对朝廷讲良心,做生意的就不敢不守法。如果做官的对朝廷没有良心,要我们来对朝廷讲良心,未免迂腐。』『嗯,嗯;你这句话,再让我来想一想。』张胖子一面想,一面说∶『譬如,有长毛头子抓住了,抄家;做官的抹煞良心,侵吞这个人的财产,那就是不讲良心。如果我们讲良心呢?长毛化名来存款,说是应该充分的款子,我们不能收。结果呢?白白便宜赃官;仍旧让他侵吞了。对!』他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光是做生意的对朝廷讲良心,没有用处。我们只要守法就够了!』『老张啊!』胡雪岩也欣然引杯,『这样才算是真正想通。』

这一顿酒吃得非常痛快;最后是张胖子抢着做的东。分手之时,胡雪岩特别关照,他要趁眷属未到上海来的这两天,将钱庄和阿祥的事安排好;因为全家劫后重聚,他打算好好陪一陪老母,那时什么紧要的大事都得搁下来。

张胖子诺诺连声;一回到家先跟妻子商议,那爿小杂货店如何收束?他妻了倒也是有些见识的,听了丈夫的话,又高兴,又伤感;走进卧房,开箱子取出一个棉纸包,打开来给张胖子看,是一支不甚值钱的银镶风藤镯子。

做丈夫的莫名其妙,这支镯子与所谈的事有何相干?而张太太却是要从这上头谈一件往事,『这支镯子是雪岩的!就在这支镯子上,我看出他要发达。』她说,『这还是他没有遇到王抚台的时候的话;那时他钱庄里的饭碗敲破了。日子很难过。有一天来跟我说,他有个好朋友从金华到杭州来谋事,病在客栈里;房饭钱已经欠了半个月,还要请医生看病;没有五两银子不能过门,问我能不能帮他一个忙?我看雪岩虽然落魄,那副神气不象倒霉的样子;一件竹布长衫,虽然褪了色,也打过补钉,照样浆洗得蛮挺括,见得他家小也是贤慧能帮男人的。就为了这一点,我「嗯顿」都不打一个,借了五两银子给他。』『咦!』张胖子大感兴趣,『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倒没听你说过。钱,后来还你没有?』

『你不要打岔,听我说!』张太太说∶『当时雪岩对我说∶』现在我境况不好。这五两银子不知道啥时候能还;不过我一定会还。「说老实话,我肯借给他,自然也不打算他一时会还,所以我说∶『不要紧!等你有了还我。」他就从膀子上勒下这只风藤镯子,交到我手里∶』镯子连一两银子都不值。不能算押头;不过这只镯子是我娘的东西,我看得很贵重。

这样子做,是提醒我自己,不要忘记掉还人家的钱。「我不肯要,他一定不肯收回,就摆了下来。『』这不象雪岩的为人,他说了话一定算数的。『』你以为镯子摆在我这里,就是他没有还我那五两银子?不是的!老早就还了。『』什么时候?『

『就在他脱运交运,王抚台放到浙江来做官,没有多少时候的事。』

『那末镯子怎么还在你手里呢?』

『这就是雪岩做人,不能不服他的道理。当时他送来一个红封套,里头五两银子银票;另外送了四色水礼。我拿镯子还他,他不肯收;他说∶现在的五两银子决不是当时的五两银了;他欠我的情,还没有报。这只镯子留在我这里,要我有啥为难的时候去找他,等帮过我一个忙,镯子才肯收回。我想,他娘现在带金带翠,也不在乎一个风藤镯子;无所谓的事了,所以我就留了下来。那次他帮你一个大忙,我带了四样礼去看他,特为去送镯子。他又不肯收。』『这是啥道理?』张胖子越感兴味,『我倒要听听他又是怎么一套说法?』

『他说,他帮你的忙,是为了同行的义气;再说男人在外头的生意,不关太太的事。所以他欠我的情,不能「划帐」;镯子叫我仍旧收着,他将来总要替我做件称心满意的事,才算补报了我的情。』『话倒也有道理。雪岩这个人够味道就在这种地方,明明帮你的忙,还要教你心里舒坦。闲话少说,我们倒商量商量看,这爿杂贷店怎么样交出去了』张胖子皱着眉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人欠欠人的帐目,鸡零狗碎的,清理起来,着实好有几天头痛。』『头痛,为啥要头痛?人欠欠人都有帐目的,连店址带货色「一脚踢」;我们「推位让国」都交给了人家,拍拍身子走路,还不轻松?』

张胖子大喜,『对!还是你有决断。』他说,『明天雪岩问我盘这爿店要多少钱?我就说,我是一千六百块洋钱下本,仍旧算一千六百块好了。』这套说法完全符合张太太的想法。三四年的经营,就这片刻间决定割舍;夫妇俩都无留恋之意,因为对『老本行』毕竟有根深蒂固的感情在,而且又是跟胡雪岩在一起。相形之下,这爿小杂货店就不是『鸡肋』而是『敝屣』了。

第七章

一早起身,张胖子还保持着多年的习惯,提着鸟笼上茶店;有时候经过魏老板那里,因为同行的缘故,也打个招呼。魏老板克勤克俭,从来不上茶店;但张胖子这天非邀他去吃茶不可,因为做媒的事,当着阿巧不便谈。

踏进店堂,开门见山道明来意,魏老板颇有突然之感;因而便有辞谢之意。就在这时候,阿巧替她父亲来送早点,一碗豆腐浆,一团粢米饭,看到张老板甜甜地招呼∶『张伯伯早!点心吃过没有?』

张胖子不即回答,将她从头看到脚,真有点相亲的味道;看得阿巧有些发窘。但客人还未答话,不便掉身而去;只有将头扭了开去,避开张胖子那双盯住了看的眼睛。『阿巧!』

张胖子问道,『你今年几岁?』

『十七。』

『生日当然是七月初七。时辰呢?』

这下惊了阿巧!一早上门,来问时辰八字,不是替自己做媒是做啥?这样转着念头,立刻想到阿祥;也立刻就着慌了!『那个要你来做啥断命的媒?』她在心中自语;急急地奔到后面,寻着她母亲问道∶『张胖子一早跑来为啥?』『哪个张胖子?』

『还有哪个?不就是同行冤家的张胖子!』

『他来了?我不晓得啊!』

『娘!』阿巧扯着她的衣服说∶『张胖子不晓得啥心思,又问生日,又问时辰。我——,』她顿一顿足说∶『我是不嫁的!用不着啥人来罗嗦。』这一说,做母亲的倒是精神一振;不晓得张胖子替女儿做的媒,是个何等样人?当时便说∶『你先不要乱!等我来问问看。』

发觉母亲是颇感兴趣的神气,阿巧非常失望,也很着急。她心里在想,此身已有所属,母亲是知道的,平时对阿祥的言语态度,隐隐然视之为『半子』;那就不但知道自己属意于什么人,而且这个人也是她所中意的。既然如此,何必又去『问问看』?岂不是不明事理的老糊涂了?苦的是心里这番话说不出口;也无法用任何暗示提醒她。情急之下,只有撒娇;拉住她母亲的衣服不放。『不要去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有啥好问的。』『问问也不要紧。你这样子做啥?』

母女俩拉拉扯扯,僵持着,也因循着;而魏老板却因为情面难却,接受了张胖子的邀请,在外面提高了声音喊∶『阿巧娘!你出来看店;我跟张老板吃茶去了。』

这一下阿巧更为着急。原意是想母亲拿父亲叫进来,关照一句∶如果张胖子来做媒,不要理他。不想要紧话未曾说清楚,白白耽误了功夫。如今一起去吃茶,当然是说媒;婚事虽说父母之命,而父亲可以做七分主,如果在茶店里糊里糊涂听信了张胖子的花言巧语,那就是一辈子不甘心的恨事。念头风驰电掣般快,转到此处,阿巧脱口喊道∶『爹,你请进来,娘有要紧话说。』魏老板听这一说,便回了进来;他妻子问他∶『张胖子是不是来替阿巧做媒?』

魏老板还未答话,阿巧接口∶『哪个要他来做啥媒?我是不嫁的。』

『咦!』魏老板看看妻子,又看看女儿,真有些莫名其妙了,『你们怎么想到这上头去了?』

阿巧耳朵灵,心思快,立刻喜孜孜地问道∶『那末,他来做啥呢?』

『他说要跟我谈一笔生意。』

『谈生意?』他妻子问道∶『店里不好谈?』

『我也是这么说。他说他一早起来一定要吃茶,不然没有精神。我就陪他去吃一回也不要紧。』『好,好!』阿巧推一推她父亲,『你老人家请!不过,只好谈主意,不好谈别的。』

这一去去了两个钟头还不回来;阿巧心里有嘀咕,叫小徒弟到张胖子每天必到的那家茶店里去悄悄探望。须臾回转,张胖子跟魏老板都不在那里。

这就显得可疑了。等到日中,依然不见魏老板的影子,母女俩等了好半天等不回来,只有先吃午饭。刚扶起筷子,魏老板回来了,满脸红光,也满脸的笑容。

阿巧又是欣慰又是怨∶『到哪里去了?』她埋怨着∶『吃饭也不回来!』

『张胖子请我吃酒;这顿酒吃得开心。』

『啥开心?生意谈成功了?』阿巧问∶『是啥生意?』『不但谈生意,还谈了别样。是件大事!』魏老板坐下来笑道∶『你们猜得不错,张胖子是来替我们女儿做媒的。』听到这里,阿巧手足发冷;一下扑到母亲肩上,浑身抖个不住。

魏老板夫妇俩无不既惊且毫!问她是怎么回事?却又似不肯明说;只勉强坐了下来,怔怔地望着她父亲。到底知女莫若母,毕竟猜中了她的心事;急急向丈夫说∶『张胖子做媒,你不要乱答应人家。』『为啥不答应?』

『你答应人家了!是怎么样的人家;新郎倌什么样子?』

『新郎倌什么样子,何用我说?你们天天看见的。』

提到每天看到的人,第一个想起的是间壁水果店的小伙计润生,做事巴结,生得也还体面;他有一手『绝技』,客人上门买只生梨要扦皮,润生手舞两把平头薄背的水果刀,旋转如飞,眼睛一霎的功夫,扦得干干净净,梨皮成一长条。陈巧最爱看他这手功夫;他也最爱看阿巧含笑凝视的神情。有一次看得出神失了手,自己削掉一小节指头;一条街上传为笑谈。以此话柄为嫌,阿巧从此总是避着他;但彼此紧邻,无法不天天见面,润生颇得东家的器重,当然是可能来求婚的。第二个想起的是对面香蜡店的小开,生得倒是一表人才,而且门当户对,可惜终年揭不得帽子;因为是个癞痢。阿巧想起来就腻味,赶紧抛开再想。

这一想就想到阿祥了;顿时面红心跳。要问问不出口,好在有她母亲,『是哪个?』她问她丈夫。

『还有哪个,自然是阿祥!』

『祥』字刚刚出口,阿巧便霍地起身,躲了进去;脚步轻盈无比。魏老板楞了一会,哈哈大笑。

『笑啥?快说!阿祥怎么会托张胖子来做媒?他怎么说?你怎么答复他?从头讲给我们听。』这一讲,连『听壁脚』的阿巧在内,无不心满意足;喜极欲涕,心里都有句话∶『阿祥命中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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