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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胡雪岩-第1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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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最后厨子戴着红缨帽,亲自来上菜,打开食盒,只是一小盘湖南腊肉。不知何以郑重如此?『这是内子亲手调制的,间关万里,从湖南送到这里,已经不中吃了。只不过我自己提醒我,不要忘记内子当年委曲绸缪的一番苦心而已。』胡雪岩也听说过,左宗棠的周夫人,是富室之女;初嫔左家时,夫婿是个寒士。但是周夫人却深知『身无半亩,心忧天下』的左宗棠,才气纵横,虽然会试屡屡落弟,终有破壁飞去的一日;所以鼓励慰藉,无怕不至。以后左宗棠移居岳家,而周家大族,不会看得起这个脾气的穷姑爷。周夫人一方面怕夫婿一怒而去,一方面又要为夫家做面,左右调停,心力交痤,如今到底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了。

这对胡雪岩又是一种启示。左宗棠如今尊重周夫人,报恩的成分,多于一切,足见得是不会负人,不肯负人而深具性情者,这比起李鸿章### 以利禄权术驾驭部下来,宁愿倾心结交此人。

因此,当左宗棠有所询问时,他越发不作保留,从杭州的善后谈到筹饷,他都有一套办法拿出来,滔滔不绝,言无不尽。宾主之间,很快地已接近脱略形迹,无所不谈的境地了。

一顿酒喝了两个时辰方罢。左宗棠忽然叹口气说∶『雪岩兄,我倒有些发愁了。不知应该借重你在哪方面给我帮忙?当务之急是地方善后,可是每个月二十五、六万的饷银,尚无的款,又必得仰仗大力。只恨足下分身无术!雪岩兄,请你自己说一说,愿意做些什么?』

『筹饷是件大事,不过只要有办法,凡是操守靠得住的人,都可以干得。』胡雪岩歉然地说,『光墉稍微存一点私心,想为本乡本土尽几力。』

『这哪里是私心!正见得你一副侠心义肠。军兴以来,杭州被祸最惨,善后事宜,经纬万端,我兼摄无篆,责无旁贷,有你老兄这样大才,而且肯任劳任怨,又是为桑梓效力的人帮我的忙,实在太好了。』左宗棠说到这里,问道∶『跟蒋芗泉想来见面了?』

『是!』

『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很直爽的人。我们谈得很投机。』

『好极,好极!』左宗棠欣然问道∶『地方上的一切善后,总也谈过了?』

『还不曾深谈。不过承蒋方伯看得起,委托我的一个小小钱庄,为他代理藩库;眼前急需的支出,我总尽力维持。』『那更好了。万事莫如赈济急;如今有一万石米,在军需民食,能维持一两个月,后援就接得上了。再有宝号代为支应藩库的一切开销,扶伤恤死,亦不愁无款可垫。然则杭州的赈济事宜,应当马上动手。我想,设一善后局,雪岩兄,请你当总办,如何?』

『是!』胡雪岩肃然答说∶『于公于私,义不容辞。』『我就代杭州百姓致谢了。』左宗棠拱拱手说,『公事我马上叫他们预备,交蒋芗泉转送。』

这样处置,正符合胡雪岩的希望。因为他为人处世,一向奉『不招忌』三字为座右铭;自己的身分与蒋益澧差不多,但在左宗棠手下,到底只算一个客卿,如果形迹太密甚至越过蒋益澧这一关,直接听命于左宗棠,设身处地为人想一想,心里也会不舒服。现在当着本人在此,而委任的札子却要交由蒋益澧转发,便是尊重藩司的职权;也是无形中为他拉拢蒋益澧,仅不过公事上小小的一道手续,便有许多讲究;只见得做官用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样想着,他对左宗棠又加了几分钦佩之心;因而厚意替他多做一点事,至少也得为他多策划几个好主意。心念刚动,左宗棠正好又谈起筹饷,他决定献上一条妙计。这一计,他筹之已熟;本来的打算是『货卖识家』,不妨『待价而沽』。这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相当的酬庸,他是不肯轻易吐露的;此刻对左宗棠,多少有知遇之感,因而就倾囊而出了。

『筹饷之道多端,大致不外两途,第一是办厘金,这要靠市面兴旺,无法强求;第二是劝捐,这几年捐得起的都捐过了,「劝」起来也很吃力。如今我想到有一路人,他们捐得起,而且一定肯捐;不妨在这一路人头上,打个主意。』『捐得起,又肯捐,那不太妙了吗?』左宗棠急急问道∶『是哪一路人?』

『是长毛!』胡雪岩说,『长毛盘踞东南十几年,搜括得很不少;现在要他们捐几文,不是天经地义?』

这一说,左宗棠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请你再说下去。』

于是胡雪岩为他指出,这十几年中,颇有些见机而作的长毛,发了财退藏于密;洪杨一旦平定,从逆的当然要依国法治罪。可是叛逆虽罪在不赦,而被裹胁从逆的人很多,办不胜办。株连过众,扰攘不安,亦非大乱之后的休养生息之道;所以最好的处置办法是,网开一面,予人自新之路。

只是一概既往不咎,亦未免太便宜了此辈;应该略施薄惩。愿打愿罚,各听其便。

『大人晓得的,人之常情,总是愿罚不愿打;除非罚不起。』胡雪岩说,『据我知道,罚得起的人很多。他们大都躲在夷场上,倚仗洋人的势力,官府一时无奈其何,可是终究是个出不了头的「黑人」,如果动以利害,晓以大义;反正手头也是不义之财,舍了一笔,换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何乐不为?』『说得是。』左宗棠笑道,『此辈不甘寂寞,不但要爬起来做人,只怕还要站出来做官。』『正是这话。』胡雪岩撮起两指一伸,『象这种人,要捐他两笔。』

『怎么呢?』

『一笔是做人;另外一笔是做官。做官不要捐吗?』左宗棠失笑了,『我倒弄糊涂了!』他说,『照此看来,我得赶快向部里领几千张空白捐照来。』『是!大人尽管动公事去领。』

『领是领了。雪岩兄,』左宗棠故意问道∶『交给谁去用呢?』胡雪岩不作声,停了一会方说∶『容我慢慢物色好了,向大人保荐。』

『我看你也不用物色了,就是你自己勉为其难吧!』『这怕——。』

『不,不!』左宗棠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推辞了!雪岩兄,你遇见我,就容不得你再作主张。这话好象蛮不讲理;不是的!足下才大如海,我已深知。不要说就这两件事,再多兼几个差使,你也能够应付裕如。我想(奇*书*网…整*理*提*供),你手下总有一班得力的人;你尽管开单子来,我关照蒋芗泉,一律照委。你往来沪杭两地,出出主意就行了。』如此看重,不由得使胡雪岩想起王有龄在围城中常说的两句话说∶『鞠躬尽痤,死而后已。』便慨然答道∶『既然大人认为我干得了,我就试一试看。』『不用试,包你成功!』左宗棠说,『我希望你两件事兼筹并顾。浙江的军务,正在紧要关头上,千万不能有「闹饷」的活把戏弄出来。』『是。我尽力而为。』胡雪岩说,『如今要请示的是,这个捐的名目。我想叫「罚捐」。』『罚捐倒也名副其实。不过——。』他沉吟着,好久未说下去。

这当然是有顾忌;胡雪岩也可以想象得到,开办『罚捐』可能会惹起浮议,指作『包庇逆党』。这是很重的一个罪名。然而是否『包庇』,要看情节而定;与予人自新之路,是似是而非的两回事。

他心里这样在想,口头却保持沉默;而且很注意左宗棠的表情,要看他是不是有担当?左宗棠自然是有担当的;而且这正也是他平时自负之处。他所考虑的改换名目;想了好一会,竟找不出适当的字眼,便次定暂进先用了再说。

接着,又有疑问∶『这个罚捐,要不要出奏?』他问,『你意下如何?』

『出奏呢,怕有人反对,办不成功;不出奏呢?又怕将来部里打官腔,或者「都老爷」参上一本。』胡雪岩说,『利弊参见,全在大人作主。』『办是一定要办;不过我虽不怕事,却犯不上无缘无故背个黑锅,你倒再想想,有什么既不怕他人掣肘,又能为自己留下退步的办法。』『凡事只要秉公办理,就一定会有退步。我想,开办之先,不必出奏;办得有了成效,再奏明收捐的数目,以后直接咨部备案,作为将来报销的根据。』『好!准定这样办。』左宗棠大为赞赏∶『「凡事只要秉公办理,就必有退步。」这话说得太好了。不过,你所说的「成效」也很要紧;国家原有上千万的银子,经常封存内库,就为的是供大征伐之用。这笔巨款,为赛尚阿之流的那班旗下大爷挥霍一空;所以「皇帝不差饿兵」那句俗语,不适用了!如今朝廷不但差的是饿兵,要各省自己筹饷;而且要协解「京饷」。如果说,我们办得有成效的税捐,不准再办;那好,请朝廷照数指拨一笔的款好了。』这番话说到尽头了;胡雪岩对左宗棠的处境、想法、因应之道亦由这番话中有了更深的了解。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任何筹饷的办法,都可以得到他的同意。

胡雪岩在左宗棠行辕中盘桓了两天,才回杭州。归来的这番风光,与去时大不相同;左宗棠派亲兵小队护送,自不在话下,最使他惊异的是,到了武林门外,发现有一班很体面的人在迎接,一大半是杭州的绅干,包括张秀才在内;其余的都穿了官服,胡雪岩却一个都不认识。此外,还有一顶绿呢大轿,放在城门洞里;更不知作何用处?胡雪岩颇为困惑,『是接我的吗?』他问何都司。

不用何都司回答,看到刘不才和小张;胡雪岩知道接自己是不错的了。果然,小张笑容满面地奔了上来。一把拉住马头上的嚼环,高声说道∶『这里前天晚上就得消息了!盼望大驾真如火旱之望云霓!』是何消息?盼望他回来又为何如此殷切?胡雪岩正待动问,却不待他开口;首先是一名武巡捕在马前打躬,同时说道∶『请胡大人下马,换大轿吧!』

『是这样的,』小张赶紧代为解释,『这是蒋方伯派来的差官;绿呢大轿是蒋方伯自己用的,特为来伺候。』『是!』那名武巡捕打开拜匣,将蒋益澧的一份名帖与一份请柬递了上来,『敝上派我来伺候胡大人;特为交代,本来要亲自来迎接,只为有几件紧要公事,立等结果,分不开身。敝上又说∶』请胡大人一到就会个面,有好些事等着商量。『这一说胡雪岩明白了,小张所说的』消息『,是指他奉委为善后局总办一事;大家如此殷切盼望,以及蒋益澧立等会面,当然是因为』万事莫如赈济急『,一切善后事宜,都待他来作了决定,方能动手兴办。

领会及此,他觉得不宜先跟蒋益澧见面。但此刻的蒋益澧。『等于一省长官,这样殷勤相待,如果不领他的情,是件很失礼的事;必得找一个很好的借口才能敷衍得过去。他的心思很快,下马之顷,已想好一套说词,』拜烦回复贵上,『他说∶』我也急于要进见,有好些公事请示。不过,这几天来回奔波,身上脏得不成样子;这样子去见长官,太不恭敬。等我稍为抹一抹身子,换一套干净衣服,马上就去。贵上的绿呢大轿,不是我该坐的;不过却之不恭,请你关照轿班,空轿子跟着我去好了。『于是先到张家暂息,将善后应办的大事,以及要求蒋益澧支持的事项,写了个大概,方始应约赴宴。

相见欢然,蒋益澧当面递了委札;胡雪岩便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上面写的是∶『善后急要事项』,一共七条∶第一、掩埋尸体,限半个月完竣。大兵之后大疫,此不仅为安亡魂,亦防疫疠。

第二、办理施粥,以半年为期。公家拨给米粮,交地方公正绅士监督办理。

第三、凡粮食、衣着、砖瓦、木料等民生必需品类,招商贩运,免除厘税,以广招徕。

第四、访查殉难忠烈,采访事迹,奏请建立昭忠祠。

第五、贼营拔出妇女,访查其家,派妥人送回。

第六、春耕关乎今年秋冬生计,应尽全力筹办。第七、恢复书院,优待士子。

『应该,应该!』蒋益澧说,『我无不同意。至于要人,或者要下委札,动公事,请雪翁告诉我,只要力之所及,一定如命。』『多谢芗翁成全浙江百姓。不过眼前有件事,无论如何要请芗翁格外支持。』胡雪岩率直说道∶『弟兄们的纪律一定要维持。』

蒋益澧脸一红,他也知道他部下的纪律不好;不过,他亦有所辩解∶『说实话,弟兄们亦是饿得久了——。』『芗翁,』胡雪岩打断他的话说,『饷,我负责;军纪,请芗翁负责。』蒋益澧心想,胡雪岩现在直接可以见左宗棠,而且据说言听计从;倘或拿此事跟上面一说,再交下来,面子就不好看了。既然如此,不如自己下决心来办。

于是他决定了两个办法∶一是出告示重申军纪,违者就地正法;二是他从第二天开始,整天坐镇杭州城中心的官巷口,亲自执行军法。

这一来,纪律果然好得多了。善后事宜,亦就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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