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第2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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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讲交情。这一回,』李老板斩钉截铁地说∶『我的价钱,讲出算数,决不能改。』如此绝情,七姑奶奶气得脸色发白∶真想狗血喷头骂他一顿,但一则是喜事,不宜吵架;二则也是舍不得这堂好木器,只好忍气吞声,连连冷笑着说∶『好,好!算你狠。』说完,取出八百两银子的银票,往桌上一摔。
『古太太,你请不要生气,我实在有苦衷,改天我到府上来赔罪。』
『哪个要你来赔罪。我告诉你,这回是一闷棍的生意。』说完掉头就走,李老板追上来要分辩,七姑奶奶不理他,与罗四姐坐上马车回家,一路气鼓鼓的,话都懒得说;罗四姐也觉得好生无趣。
一到家,在起坐间中遇见古应春。他一看爱妻神色不怡,便含笑问道∶『高高兴兴出门;回业好象不大开心,为啥?』『昌发的李老板不上路!「七姑奶奶的声音很大,』以后再也不要作成他生意了。你说要带洋人到他那里定家具,省省!挑别家。『』怎么不上路?『
『他,』七姑奶奶想一想说∶『硬要我八百银子。』『你照付了没有呢?』
『你倒想!』
七姑奶奶预先付过『差价』,是告诉过古应春的;他心里在想,李老板的生意做得很大;而且人虽精明,却很讲信用,似乎不至于硬吞二百两银子,其中或者另有缘故,只是当着罗四姐,不便深谈,只好沉默。
于是罗四姐便劝七姑奶奶∶『七姐,东西实在是好的,八百两银子是真正不贵。你先消消气;我要好好跟你商量,这堂木器有个用法。』七姑奶奶正要答话,让小大姐进来打断了。她是来通报,李老板来了,要见七姑奶奶。
『不见。』
『我见。』古应春接口,『等我来问他。』
去了不多片刻,古应春笑嘻嘻地回进来,手里拿着个红封套;七姑奶奶接过来一看,封套签条上写『贺仪「二字,下面是李老板具名;贺仪是一张二百四十两的银票。』这算啥?『
『不是送你的。』古应春说∶『你不是告诉,罗四姐做新娘子了,人家是送喜事的贺礼。』听这一说,七姑奶奶与罗四姐相顾愕然;事出突兀,都用眼色催古应春说下去,但古应春却是一副忍俊不禁的神气。
『你笑啥?』七姑奶奶白了丈夫一眼,『快说啊!』『怎么不要好笑?这种事也只有你们心思用得深的人,才做得出来。』古应春看了罗四姐一眼,向妻子说道∶『你晓得这堂木器多少钱?一千二百两。』『唷!』罗四姐叫了起来,『七姐夫,李老板告诉你了?』『当然告诉我了,不然,他另外收了二百两银子的定洋,硬不认帐,这话怎么交代呢?』
「啊?『罗四姐问说∶』七姐,你已付过他二百两?『
七姑奶奶楞了一下,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反问一句∶『你先付过他四百两?』
『是的。』
『为啥?』
『我不愿意你太破费。』
『两个人走到一条路上来了。』七姑奶奶哈哈大笑,『我晓得你不愿意我太破费,所以预先付了他二百两。我道呢,啊里有这么便宜的东西!』罗四姐也觉得好笑,『七姐夫说得不错,心思用得太深,才会做出这种事来。你螨我,我瞒你,大家都钻到牛角尖里去了。不过』她说∶『李老板也不大对,当时他就让二百两好了。何苦害七姐白白生一场气。』『他也有他的说法。』古应春接口答道∶『我拿李老板的话照样说一遍;他说∶』那位罗四小姐,看起来是很厉害的脚色,我不能不防她;收条!上写明白,报价只能报八百两改口的话,加倍退还定洋。万一我改了口,罗四小姐拿出收条,一记『翻天印』打过来,我没话说。所以我当时不松口,宁可得罪了古太太,事后来赔罪。「『七姑奶奶前嫌尽释,高肖地笑道∶』这个人还算上路,还多送了四十两贺礼。『说着将红封套递给罗四姐。』我不要。『罗四姐不肯接,』不是我的。『
『莫非是我的?』七姑奶奶开玩笑∶『又不是我做新娘子。』罗四姐窘笑着,仍旧不肯接;七姑奶奶的手也缩不回去,古应春说∶『交给我。二百两是退回来的定洋;四十两送的贺礼,我叫人记笔帐在那里。』于是七姑奶奶将红封套交了给古应春;接着便盛赞那堂酸枝嵌螺句的家具,认为一千二百两银子,实在也不算贵。
由此便谈到这堂木器的来历;它之贵重,已经不能拿银子多寡来论了。罗四姐因此有个想法,觉得自己用这堂木器,虽说出于『陪嫁』,亦嫌过分,难免遭人议论,因而私下跟七姑奶商量,打算把这堂木器,孝敬胡老太太。
『我这个念头,是听了李老板的一句话才转到的,他说,有个江西的朱道台,想买这堂木器孝敬一位总督的老太太。我心里就在想,将来我用这堂木器;胡老太太用的不及我,我用了心里也不安,倒不如借花献佛,做个人情。七姐,你不会怪我吧?』
『哪里,哪里!』七姑奶奶异常欣慰地,『说实话,你这样子会做人,我就放心了。胡家人多口杂,我真怕你自己觉得行得正、坐得正,性子太真了,会得罪人。』『得罪人是免不了的。只要有几个人不得罪就好了。譬如胡老太太,一定要伺候得好。』七姑奶奶暗暗点头,心里在想,罗四姐一定懂『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道理,不但会做人,还会做『官』,替她担心,实在是多余的。
第七章
自从罗四姐嫁到胡家,真是走了一步帮夫运,胡雪岩的事业如《红楼梦》上所形容的『鲜花着锦』般兴旺。当然,兴旺的由来是他恃左宗棠为靠山;左宗棠视他为股肱,只要左宗棠西征,节节胜利,所请在朝廷无有不准,胡雪岩水涨般高,亦就事事顺手了。
原来从道光年间开始,君暗臣愚,激出内忧外患,西北的回乱,亦是贪官污吏激荡而成,其时所谓『甘回』共有西、南、北三大支,三大头目,西面的叫马朵之,盘踞在青海的西宁;南面的叫马占鏊,以甘肃与青海的河州,也就是临夏为根扰地;北面叫马他隆,是三大头目中最狠的一个,势力范围在宁夏,灵武一带,老巢名为金积堡,这个地方就是『黄河百害,惟富一套』的河套的起点,擅茶、马之利以外,东面有个盐池叫花马池,更是一大财源。金积堡周围有五百多个寨子,众星拱月般环卫着马化隆的金积堡,此人狡诈百出,专门煽动善良的回民,与汉人为敌,但表面却对宁夏将写穆图善很恭敬。左宗棠却看穿了此人的底蕴,所以西征的第一目标就是攻下金积堡。
在攻金积堡之前,先要隔断捻匪与甘回的勾结。捻匪分为两大股,称为『东捻』、『西捻』—曾国藩解释捻菲之捻说∶『捻纸燃脂,故谓之捻』,凡是用薄纸搓成条状,如吸水烟用的纸媒等等,都叫做捻子,捻匪的特性在于易聚易散;但看起来象乌合之众,而流窜不定,飘忽千里,令人疲于奔命,亦很厉害。僧格林沁的黑龙江马队,追奔逐北,捻匪见了就逃;但一停下来,周围不知如何,就会冒出无数捻匪来,僧王就是这样阵亡的。僧王打的是江捻;西捻的头子叫张总愚,自河南至陕西,由河南横渡黄河,直上延安、米脂,南北战线拉长到一千多里,目的就是希望与马化隆由西往东,也有千把里的这条战线交会。
只要一接上头,西捻不复可制,回乱亦不知何时才能平定?所以左宗棠西征的初步战略,就中在隔离西捻与甘回,不让他们『会师』。罗四姐嫁到胡家时,正当西捻初平,两宫太后召见左宗棠,天语褒嘉;左宗棠自陈五年可以平定回乱之时。
左宗棠最初驻军西安,然后往西北逐步推进,大营先移乾州,再移甘肃境内的泾川,然后往北打,克复镇原、庆阳,收容降众及饥民十七万人,行屯垦之法,种子、农具,都由胡雪岩的转运局采办好了,运到甘肃。
及至左宗棠的前锋逼进灵武,马化隆看老巢有被剿之虞,于是又施狡计,『上书乞抚』,抚是安抚,表示愿意投降,但部众或者收编为官军、或者遣散、或者为他们谋个生计,戡乱剿匪,有此化干戈为玉帛的结果,本来是最理想的办法,但造反作乱的,狡诈者多,诚实者少,平洪杨那几年,土匪乘机窃起,就抚而又反复者,不知多少。左宗棠阅历极丰,而马化隆又有善于翻覆的名声,他可以玩弄穆图善,而左宗棠决不会受他的愚弄,所以置之不理,备妥三月行粮,进攻金积堡。
指挥此役的大将是刘松山。此人是曾国藩的小同乡,行伍出身,积功升至总兵;咸丰十年,英法内犯,僧格林沁提兵勤王,东南没有这一支悍的马队,战局大受影响,那时太平军李秀成,刚开始为洪秀全所重用,在芜湖召集军事会议,分道进兵,李秀成本人自率大军,由芜湖南下,攻占皖南黟县;另外太平军悍将李世贤、黄文金、李继远等,相继陷宁国、下徽州;又占江西浮梁、都昌、饶州。驻节祁门的曾国藩,西面则来自湖北的接济,因江西粮道中断而绝,东面则有二李亲领的骑兵相逼,重重围困,一筹莫展,最后听从幕宾建议,反攻徽州以期打开通浙江的通道。于是曾国藩移军祁门以西、徽州以西的休宁,有一天太平军夜袭,诸营皆溃,只有刘松山在月下列队迎敌,太平军不敢相逼;其余溃散各营,月夜看不真切,以为太平军拦截,掉头要逃,及至刘松山打出旗号,大家才知道大营未失,『老帅』无恙,惊魂始定,祁门一役,是曾国藩靖江兵败,投水遇救以后,另一次的大危机,他连遗书都写好了,结果转危为安,都由刘松山之功,从此以国士相待。
及至左宗棠受命西征,这是一场大战役,非地方性的军务可比,各军理当协办,曾国藩将他最重视的刘松山一军,交给左宗棠指挥。左宗棠本由曾国藩所提携,以后由于争饷而存意见,复以曾国荃破金陵,纵容洪秀全之子逃遁,直言讦奏,因而失和,不通音讯已久;到这时,左宗棠才知道∶『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将刘松山一军交他节制,比作曾国藩『嫁女』;对刘松山的重用,自不待言。刘松山真亦不负曾国藩的知遇及左宗棠的期许,打西捻,平甘回,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从军以前,在家乡就已定下亲事,聘而未娶,在军中十几年,只因招兵,回过一次家乡;直到西捻既平,方在洛阳成婚,新郎新娘都三十多岁了。
蜜月只得十天,刘松山便即入陕,肃清榆、延、绥、四州以后,进军灵武,一战而克;马化隆惊恐万状,一面再次求抚,一面四处求援,但西宁、河州、临洮、靖远各地的回子,震于刘松山的威名,都坐视不顾,于是刘松山大举进攻;同治九年正月,攻金积堡外围一个寨子,中炮堕马,因而阵亡;所部由他的侄子刘锦棠率领,同年十一月终于克复了金积堡。
西征军能够胜多败少,着着进展,是因为器械利、士气旺、纪律好。胡雪岩得古应春之力,西洋凡有新式枪械,以及其他精巧的军事装备,只要能用得上的,不必向左宗棠请示,先就办了来;加以补给适时,从无粮饷不继之虞,士气自然就旺盛了。这是西征军将士都佩服,也感激胡雪岩的;但纪律好亦应归功于胡雪岩,就只有左宗棠最明白了。从咸丰末年,同治皇后阿鲁特氏的祖父赛尚武丧师失律,浪掷了一笔发自部库的二百万两银子的军饷以后,仗都是地方上自己在打,因此有楚军、湘军、淮军、浙军、奥军等等名号,都称之为『官军』这些官军,来源不一,『同乡招募』的子弟兵固占多数,但也不少是土匪或者太平军投过来的,出身不同,队官的作风各异军纪就大有区别。湘军中以彭玉麟部下纪律最严;鲍超一军最糟糕,这就是带兵的看法不同之故,不过鲍超骁勇善战,是曾国藩的『爱将』,所以诸事宽容。
左宗棠所部,亦是杂牌军队,但都能属地纪律,一半是左宗堂治军较严;一半亦由于心诚悦服,不忍违犯纪律,论心诚悦服之所起,就不能不推服胡雪岩了,『湖汀子弟满天下』
而无后顾之忧,都由于胡雪岩靠他广设钱庄,通汇便利,按时得能接济官兵家属,到于阵亡将士,恤死养生,不用左宗堂关照,他就派人去做了,大家都道『侯父』如此爱护部下,何忍犯他的军纪?却不知是胡雪岩在助『候爷』维持纪律。
胡雪岩能够公私兼顾,钱庄、典当、丝号一家接一家开张,生意越做越大,『财神』的名气越来越响,从胡老太太起始,都认为是『螺蛳太太』的功劳—原来为了避免用『二太太』之名,却又想不出更合适的称呼;有个通人说∶『顺治年间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龚芝麓,娶了秦淮出身的顾眉生,龚芝麓的元配称她为顾太太,仿照这个例子,拿罗四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