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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胡雪岩-第2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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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古应春也回来了。

先是在七姑奶奶卧室中闲话;听到钟打九下,螺蛳太太便即说道∶『七姐只怕要困了;我请姐夫替我写封信。』『好!到我书房里去。』等他们一进书房,瑞香随即将茶端了进来,胡家的规矩,凡是主人家找人写信,下人是不准在旁边的,她还记着这个规矩,所以带上房门,管自己走了。

『姐夫,写信是假,跟你来办交涉是真。』

『什么事?』古应春说∶『有什么话,四姐交代就是。』『那末,我就直说。姐夫。你把我的瑞香搁在一边,是啥意思。』看她咄咄逼人,看有点办交涉的意味,古应春倒有些窘了。本来就是件不容易表达清楚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自然更是讷讷然无法出口。

罗四姐原是故意作此姿态,说话比较省力,既占上风,急忙收敛,『姐夫,』她的声音放得柔和而恳切,『你心里到底是啥想法?尽管跟我说;是不是日子一长,看出来瑞香的人品不好。』『不、不!』古应春急急打断,『我如果心里有这样的想法,那就算没良心到家了。』

『照你说,瑞香你是中意的。』

『不但中意┅┅』古应春笑笑没有再说下法。

『意思是不但中意,而且交关中意?』

『这也是实话。』

『即然如此,七姐又巴不得你们早早圆房,你为啥一点都不起劲。姐夫,请你说个道理给我听。』螺蛳太太的调子又拉高了。

古应春微微皱眉,不即作答;他最近才有了吸烟的嗜好——不是鸦片是吕宋烟;打开银烟盒,取出一支『老美女』用特制的剪刀剪去烟头,用根『红头火柴』在鞋底上划燃了慢慢点烟。

霎时间螺蛳太太只闻到浓郁的烟香,却看不见古应春的脸,因为让烟雾隔断了。

『四姐,』古应春在烟雾中发声∶『讨小纳妾,说实话,是我们男人家人生一乐。既然这样子,就要看境况、看心情,境况不好做这种事,还可以说是苦中作乐;心情不好,就根本谈不到乐趣了。』这个答复,多少是出人意外的;螺蛳太太想了一会说∶『大先生也跟我谈过,说你做房地产受了姓徐的累,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心情也应该不同了。』『恰恰相反,事情也应该不同了。』

『为啥呢?』

『四姐,小爷叔待我,自然没有话说;十万银子,在他也不会计较。不过,在我总是一桩心事,尤其现在市面上的银根极紧;小爷叔不在乎,旁人跟他的想法不一样。』最后这句话,弦外有音,螺蛳太太不但诧异,而且有些气愤,『这旁人是哪一个?』她问∶『旁人的想法,同大先生啥相干?你为啥要去听?』

古应春不作声,深深地吸了口烟,管他自己又说∶『小爷叔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想替小爷叔尽心尽力做点事,心里才比较好过。上次好不容易说动小爷叔,收买新式缫丝厂,自己做丝直接销洋庄;哪晓得处处碰钉子,到今朝一事无成。尤五哥心灰意冷,回松江去了。四姐,你说我哪里会有心思来想瑞香的事?』

这番话说得非常诚恳,螺蛳太太深为同情;话题亦就自然而然地由瑞香转到新式缫丝厂了。

『当初不是筹划得好好的?』她问∶『处处碰钉子是啥缘故;碰的是啥个钉子?』

『一言难尽。』古应春摇摇头,不愿深谈。

螺蛳太太旁敲侧击,始终不能让古应春将他的难言之隐吐露出来。以致于螺蛳太太都有些动气了。但正当要说两句埋怨的话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激将法。

『姐夫,你尽管跟我说,我回去决不会搬弄是非;只会在大先生面前替你说话。』

一听这话,古应春大为不安。如果仍旧不肯说,无异表示真的怕她回去『搬弄是非』。

同时听她的语气,似乎疑心他处置不善,甚至怀有私心,以致『一事无成』。这份无端而起的误会,亦不甘默然承受。

于是,古应春抑制激动的心情,考虑了一会答说∶『四姐,我本来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有委屈自己受。现在看样子是非说不可了!不过,四姐,有句话,我先要声明,我决没有疑心四姐会在小爷叔面前搬弄是非的意思。』『我晓得,我晓得。』螺蛳太太得意地笑道∶『我不是这样子逼一逼,哪里会把你的话逼出来?』

听得这话,古应春才知道上当了∶『我说是说。不过,』他说∶『现在好象是我在搬弄是非了。』『姐夫,』螺蛳太太正色说道∶『我不是不识轻重的人。你告诉我的话,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我当然也会想一想。为了避嫌疑不肯说实话,就不是自己人了。』最后这句话,隐然有着责备的意思,使得古应春更觉得该据实倾诉∶『说起来也不能怪老宓,他有他的难处——』『是他!』螺蛳太太插进去说,『我刚就有点疑心,说闲话的旁人,只怕是他,果不其然。他在阜康怎么样。』『他在阜康有情形我不清楚,我只谈我自己。我也弄不懂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老宓,有点处处跟我为难的味道。』原来,收买新式缫丝厂一事,所以未成,即由于宓本常明处掣肘、暗处破坏之故。他放了风声出去,说胡雪岩并无意办新式缫丝厂,是古应春在做房地产的生意上扯了一个大窟窿,所以买空卖空,希图无中生有,来弥补他的亏空。如果有缫丝厂想出让,最好另找主顾;否则到头来一场空,自误时机。

这话使人将信将疑,信的是古应春在上海商场上不是无名小卒,信用也很好。只看他跟徐愚斋合作失败,而居然能安然无事,便见得他不是等闲之辈了。

疑的是,古应春的境况确实不佳;而更使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胡雪岩一向反对新式缫丝,何以忽然改弦易辙?大家都知道,胡雪岩看重的一件事是∶说话算话。大家都想不起来,他做过什么出尔反尔的事。

因为如此,古应春跟人家谈判,便很吃力了,因为对方是抱着虚与委蛇的态度。当然只要没有明显的决裂的理由,尽管谈判吃力,总还要谈下去,而且迟早会谈出一个初步的结果。

其时古应春谈判的目标是公和永的东主黄佐卿。他跟怡和、公平两洋行,同时建厂,规模大小相仿,都有上百部的丝车,买的是意大利跟法国的丝车;公平洋行的买办叫刘和甫,提议三厂共同延请一名工程师,黄佐卿同意了,由刘和甫经手,聘请了一个意大利人麦登斯来指导厂务、训练工人,此人技术不错,可是人品甚坏,最大的毛病是好色。原来那时的工人,以女工居多,称之为『湖丝阿姐』。小家碧玉为了帮助家计,大多以帮佣为主;做工是领了材料到家来做,旧式的如绣花、糊锡箔;新式的如糊火柴匣子、缝军服。但做『湖丝阿姐』,汽笛一响,成群结队,招摇而过,却是前所未有,因而看湖丝阿姐上工、放工,成了一景。这些年轻妇女,抛头露面惯了,行动言语之间,自然开通得多;而放荡与开通不过上下床之别,久而久之便常有荡检逾闲的情事出现;至于男工,『近水楼台先得月』,尤其是『小寡妇』,搭上手的很多。当然这是『互惠』的,女工有个男工作靠山,就不会受人欺侮;倘或靠山是个工头,好处更多,起码可以调到工作轻松的部门。相对的,工头倘或所欲不遂,便可假公济私来作报复,调到最苦的缫丝间,沸水热汽,终年如盛暑;盛暑偶尔还有风,缫丝间又热又闷,一进去要不了一顿饭的工夫,浑身就会湿透,男工可以打赤膊,着短裤,女工就只好着一件『湿布衫』,机器一开就是十二个钟头,这件火热的『湿布衫』就得穿一整天。夏天还好,冬天散工,冷风一吹,『湿布衫』变成『铁衣』,因而致病,不足为奇,所以有个洋记者参观过缫丝间以后,称之为『名副其实的活地狱』。

工头如此,工程师自然更可作威作福,麦登斯便视蹂躏湖丝阿姐为他应享的权利,利用不肖工头,予取予求,黄佐卿时常接到申诉,要求刘和甫警告麦登斯,稍为好几天,很快地复萌故态,如是几次以后,黄佐卿忍无可忍,打算解雇麦登斯,哪知刘和甫跟人家订了一张非常吃亏的合约,倘或解雇须付出巨额的赔偿。为此黄佐卿大为沮丧,加以生意又不好做,才决定将公和永盘让给古应春。

条件都谈好了,厂房、生财、存货八万银子『一脚踢』。古应春便通知宓本常,照数开出银票;哪知所得的回答是∶『不便照拨。』

『怎么?』古应春诧异,『不是有「的款」存在那里的吗?』

当初汇丰借出来的五十万银子,除了左宗棠所借的二十万以外,余数由胡雪岩指明,借给尤五出面所办的茧行,作为收买新式缫丝厂之用,这一点宓本常并不否认,但他有他的说法。

『应春兄,「死店活人开」,大先生是有那样子一句话,不过我做档手的,如果只会听他的话,象算盘珠一样,他拨一拨、我动一动,我就不是活人,只不过比死人多口气。你说是不是呢?』

古应春倒抽一口冷气,结结巴巴说∶『你的话不错,大先生的话也要算数。』

『我不是说不算数,是现在没有钱,有,钱又不是我的,我为啥不给你。』

『这钱怎么会没有?指明了做这个用途的。』

『不错,指明了作这个用途的。不过,应春兄,你要替我想一想,更要替大先生想一想。几次谈到缫丝厂的事,你总说「难,难,不晓得啥辰光才会成功?」如果你说∶快谈成功了,十天半个月就要付款,我自然会把你这笔款子留下来。你自己都没有握,怎么能怪我?』

『你不必管我有没有把握,指明了给我的,你就要留下来。』

这话很不客气;宓本常冷笑一声说道∶『如果那时候你请大先生马上交代,照数拨给你,另外立个折子,算是你的存款,我就没有资格用你这笑钱。没有归到你名下以前,钱是阜康的。阜康的钱是大先生所有;不过阜康的钱归我宓某所管。受人之禄,忠人之事,银根这么紧,我不把这笔钱拿来活用;只为远在杭州的大先生的一句话,把这笔钱死死守住,等你不知道哪天来用,你说有没有这个道理?』这几句话真是将古应春驳得体无完肤,他不能跟他辩,也不想跟他辩了。

可是宓本常却还有话∶『你晓得的,大先生的生意愈做愈大,就是因为一个钱要做八个钱、十个钱的生意。大先生常常说∶』八个坛子七个盖,盖来盖去不穿帮,就是会做生意。「以现在市面上的现款来说,岂止八个坛子七个盖?顶多只有一半,我要把他搞得不穿帮,哪里是件容易的事。老兄,我请问你,今天有人来提款,库房里只有那二十几万银子,我不拿来应付,莫非跟客户说∶那笔银子不能动,是为古先生留在那里收买缫丝厂用的?古先生啊古先生,我老宓跟你,到那时候,不要说本来就是阜康的钱,哪怕是两江总督衙门的官款,明天要提了去给兄弟们关饷,我都要动用。客户这一关过不去,马上就有挤兑的风潮,大先生就完完大吉了。『』四姐,老宓的说法,只要是真的,就算不肯帮我忙,我亦没话说。因为虽然都是为小爷叔办事,各有各的权限,各有各的难处,我不能怪他。『』那末,『螺蛳太太立即钉一句∶』你现在是怪他罗?『古应春老实答道∶』是的。有一点。『』这样说起来,是老宓没有说真话!不然你就不会怪他。『螺蛳太太问道∶』他那几句话不真?『

『还不是头寸。』话到此处,古应春如箭在弦,不发不可,『他头寸是调得过来的,而且指定了收买缫丝厂的那笔款子,根本没有动,仍旧在汇丰银行。』一听这话,螺蛳太太动容了,『姐夫,』她问,『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动过?』

『我听人说的。』

『是哪个?』

『这——』古应春答说∶『四姐,你不必问了。我的消息很靠得住。』

螺蛳太太有些明白了,阜康管总帐的周小棠,跟宓本常不甚和睦,也许是他透露的消息。

『姐夫要我不问,我就不问。不过我倒要问姐夫,这件事现在怎么办?』

『收买缫丝厂的事,已经不必再谈了。现在就有八万银子,也买不成功;人家黄佐卿看我拿不出现银,另外寻了个户头,卖了九万五千银子。』古应春说到这里,摇一摇头,脸色非常难看,『四姐,我顶难过的是,在上海滩上混了几十年,听了一句教人要吐血的话。』

『噢!』螺蛳太太大为同情,『你说了出来,我来替你出气。』『出气?』古应春连连摇头,『那一来变成「窝里反」了,不好「不好。』

『就算我不响,你也要说出来;心里有委屈,说出来就舒服。』

古应春沉吟了说∶『好,我说。那天——』

那天——螺蛳太太到上海的前两天,黄佐卿发了个帖子请古应春吃花酒。买卖不成,朋友还是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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