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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胡雪岩-第2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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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是驻法公使曾纪泽,他不主张交涉决裂,但并不表示他主张对法让步,尤其是在从俄国回到巴黎以后,眼看法国的政策亦在摇摆之中,主战的只是少数。因此特地密电李鸿章及总理衙门,建议军事援越,对德理固的交涉不妨强硬。李鸿章对曾纪泽的意见,不置可否,但却致书郭嵩焘,暗示希望他能影响曾纪泽。郭嵩焘与曾纪泽的关系很深,而且驻法是前后任,他的言论一定能为曾纪泽所尊重。

就在这『拖』的一两个月中,法国与越南的情势,都起了变化,法国的政策已趋一致,内阁总理茹斐理向国会声称,决心加强在越南的军事行动,同时派出九千人援越,另遣军舰十二艘东来,水师提督古拔代陆军提督布意为法军统帅。

越南则国王阮福时去世,由王弟阮福升继位,称号为『合和王』。由这称号,便知他是愿意屈服于法国的,即位只有一个月,便与法国订立了二十七条的《顺化条约》,正式承认越南为法国的保护国,而又仍旧尊重中国为宗主国,原来每年进贡,取道镇南关循陆路进京,今后改由海道入贡。

这一法越《顺化条约》,促成了法国政策的一致,同时也赋予了法军名正言顺得以驱逐黑旗军的地位。因此,越南政府中的主战派大为不满。弑合和王而另立阮福吴,称号是『建福王』。

尽管已到天津回任的李鸿章仍与法国公使在谈判越南的主权,而事实上中法双方剑拔弩张,开仗几不可免,尤其是特命彭玉鳞办理广东军务,消息一传,上海的人心越发恐慌。其时在九月中旬,正当螺蛳太太由上海回到杭州时。

就在她回到杭州的第二夭,江宁派了个专差来,身穿红装,风尘满面,但头上一顶披满红丝穗的纬帽,高耸一粒红顶子,后面还拖一条花翎,身后跟着四名从人,亦都有顶戴。他们是由陆路来的,五匹高头大马,一路沙尘滚滚、辔铃当当、威风凛凛,路人侧目。一进了武林门,那专差将手一扬,都勒了马,其中一个戴暗蓝顶子的武官,走马趋前,听候吩咐。

『问问路!』

『喳!』那人滚鞍下马,一手执缰,一手抓住一个中年汉子问道∶『来、来,老兄,打听一个地名,无宝街在哪里?』

『啊!你说啥?』

原来那武官是曾国藩的小同乡,湖南话中湘乡话最难懂,加以武夫性急,说得很快,便越发不知他说些什么了。

还好,那武官倒有自知之明,一字一句地答道∶『元宝街。』说着还双手上捧,作手势示意元宝。

『喔、喔、喔,你老人家是说元宝街!』那人姓卜,是钱塘县『礼房』

的书办,不作回答,却反问∶『请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江宁?』

『不错。』

『这样说,到元宝街是去看胡大先生?』

『胡大先生?』那人一愣,旋即想到∶『不错,不错,胡大先生就是胡雪岩胡大人。』

卜书办点头,趋前一步,手指着低声问道∶『马上那位红顶子的人,是什么人?』

那武官有些不耐烦了,天下人走天下路,问路应是常事,知道而热心的,详细指点,知道而懒得回答的,说一声『不清楚』,真的不知道而又热心的,会表示歉意,请对方另行打听,不知道而又懒得回答的,只字不答,掉臂而去。象这样问路而反为别人所问,类似盘查,却还是第一次遇见。

卜书办看那武官的脸色,急忙提出解释∶『你老人家不要嫌我罗嗦,实在是马上那位大人一品武官,我不敢怠慢,晓得了身分,好禀报本县大老爷,有啥差遣,不会误事。』

原来是这样一番好意!那武官倒觉得过意不去,但却不知如何回答——那专差本名高老三,投效湘军时,招募委员替他改名『乐山』来谐音,『仁者乐山』而又行三,因而又送他一个别号叫『仁叔』。

这高乐山原隶刘松山帐下,左宗棠西征,曾国藩特拨刘松山一营隶属于左,时人称为『赠嫁』。刘松山在西征时,战功彪炳,左宗棠大为得力。左曾不和,在才气纵横的左宗棠眼中,曾国藩无一事可使他佩服,唯独对『赠嫁』刘松山,心悦诚服,感激不已。因为如此,左宗棠对刘松山,亦总是另眼看待。这高乐山原是刘松山的马弁,为人诚朴,有一次左宗棠去视察,宿于刘营,刘松山派高乐山去伺候,彻夜巡更,至晓不眠,为左宗棠所赏识,跟刘松山要了去,置诸左右,每有『保案』,在『密保』中总有高乐山的名字,现在的职衔是『记名总兵加提督衔』,在『绿营』中已是『官居极品』,但实际的职司,仍是所谓『材官』,仅奔走之役,在左宗棠的部属中,他的身份犹如宫中的『御前侍卫』。

但一品武官不过是个『高等马弁』,这话说出去,贬损了高乐山的红顶子,所以那蓝顶子的武官含含糊糊地答说∶『是左大人特为派来看胡大先生的。』

『我就猜到,』卜书办又拍手、又翘拇指,『一定是左大人派来的。好、好、好,元宝街远得很,一南一北,等我来领路。你请等一等,等我去租匹马来。』

武林门是杭州往北进出的要道,运河起点的拱宸桥就在武林门外,所以城门口有车有轿有骡马,雇用租赁,均无不可。卜书办租赁了一匹『菊花青』,洋洋得意地在前领路。

那匹『菊花青』是旗营中淘汰下来的老马,驯顺倒很驯顺,但脚程极慢

——马通灵性,为人雇乘太久,出发时知道负重任远,一步懒似一步,因为走得越快越吃亏,及至回程,纵不说如渴骥奔泉,但远非去路可比,昂首扬鬃,急于回槽。那匹菊花青,正是这样一个马中的『老油条』。

当书办的,十之八九是『老油条』,这一下『老油条』遇着『老油条』,彼此得其所哉。卜书办款款徐行,后随五名武官,亦步亦趋,倒象是他的跟马。杭州的文武官员,品级最高的是『将军』,其次是巡抚,本身虽都是红顶子,但出行的随从,从无戴红顶子的。

因此,卜书办满脸飞金,得意之状,难描难画,尤其是一路上遇着熟人,在马上一会儿抱拳扬臂,一会儿弯腰点头,同时一定要高声加一句,『我带他们去看胡大先生。』有几次得意忘形,几乎掉下马来,急急扳住马鞍上的『判官头』,才能转危为安。这样丑态百出,惹得路人笑逐颜开,而高乐山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快到元宝街时,卜书办在转角之时,向前扬一扬手,示意暂停,自己却双腿夹一夹马腹,催快往前,直到胡府大门前勒住了马。

『老卜,』胡家门前的下人中,有一个认得他,『你来作啥?』

『我来报信,两江总督左大人,派了红顶子的武官来看胡大先生,一进城门,是我领路来的。』

『在哪里?』

『在后面。』

那人抬眼一看,果然有五匹马在后面,红蓝顶子在明亮的秋阳中看得很清楚。这一来,胡家门前的十几个人都紧张了。

原来左宗棠派红顶子的戈什哈传令是常事,但当初是陕甘总督,公私事务派专差只到上海转运局。直接派到胡家却是头一回,少见自然多怪,顿时便有机灵的,不看热闹,抢先报到上房。

螺蛳太太一听吓一跳。原来胡家为了红顶子,花了好大的气力,胡雪岩本身是道员加按察使衔,三品顶戴蓝顶子,倘或胡雪岩肯做官,放一任实缺的道员,左宗棠保他加布政使的衔,是一定办得到的事,无奈胡雪岩只能做一个『官商』,如果真的『商而优则官,』必须『弃商从官』,不但『做此官,行此礼,胡,雪岩受不了那种拘束,而且也决不会是一个出色的官。这一点不但他本人有自知之明,凡是爱护他的,亦莫不认为胡雪岩要是真的去做官,便是舍长就短,最为不智。

因为如此,要摆官派,只有拿钱来做官,本身捐官有限制,到三品便是『官居极品』,但父母的荣衔,却是花钱可以买体面的,十余年来每逢水旱灾荒,胡雪岩总是用胡老太大的名义,捐银、捐米、捐棉衣、捐药材,好不容易才得了个『一品夫人』的封典,胡雪岩『子以母贵』也能戴红顶子了。

红顶子是如此珍贵,在螺蛳太太的记忆中,红顶子的文武大员登门拜访,没有几次,每一次都是事先得到信息,如何迎接、如何款待、如何打发从人,都要好几天筹划,临时郑重将事。象这样突然来了个红顶子的武官,自然要吓一跳,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但胡雪岩却是司空见惯的,高乐山又是熟人,不妨从容以礼款接。当下先交代了螺蛳太太一番,换了官服到花厅相见。

一个称『雪翁』,一个称『高军门』,平礼相见,又到走廊上向高乐山的从人,请教了姓乐,寒暄了一阵,另外派人接待,然后说道∶『请换便衣吧!』

话刚说完,已有一名听差,捧着衣包,进屋伺候——官场酬酢,公服相见是礼,便衣欢叙是情,但总是客人忖度与主人的交情,预料有此需要,自己命跟班随带衣包,象这样由主人供应便衣的情形,高乐山不但是第一次经验,而且也是闻所未闻。

不过,想到胡雪岩以豪阔出名,那么类此举动,自亦无足为奇。当下说道∶『雪翁亦请进去换衣服吧!』

『是,是,换了衣服细谈。』

等胡雪岩换了衣服出来,只见高乐山已穿上簇新的一身铁灰的结夹抱、上套珊瑚扣的贡缎马褂,头上一顶红结子的青缎小帽,而且刚洗了脸,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衣服倒还合身?』

『多谢,多谢。比我自己叫裁缝来现制还要好,我也不客气了,雪翁,多谢,多谢!』说着高乐山又连连拱手。

『左大人精神还好吧?』

听这一说,高乐山的笑容慢慢收敛,『差得多了。』他说∶『眼力大不如前,毛病不轻。』

『请医生看了没有呢?』

『请了。』高乐山答说∶『看也白看!医生要他不看公事,不看书,闭上眼睛静养。雪翁,你想他老人家办得到吗?』

『那么,到底是什么病呢?』

『医生也说不上来。左眼上了翳,右面的一只迎风流泪。』

『会不会失明?』

『难说。』

『我荐一个医生。』胡雪岩说∶『跟了高军门一起去。』

『是。』高乐山这时才将左宗棠的信拿了出来。

信上很简单,只说越南军情紧急,奉旨南北洋的防务均须上紧筹划,并须派兵援越,因而请胡雪岩抽工夫到江宁一晤,至于其他细节,可以面问高乐山。

胡雪岩心想,这少不得又是筹械筹饷,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并未受两江总督衙门的任何委任,倘需效劳,纯粹是私人关系,这一层不妨先向高乐山说明白。

『高军门晓得的,左大人说啥就是啥,我只有「遵办」二字。不过,江宁不是陕甘,恐怕有吃力不讨好的地方。』

『是的。』高乐山答道∶『左大人亦说了,江宁有江宁的人,胡某替我办事,完全是交情,论到公事,转运局是西征的转运局,我只有跟他商量,不能下札子。这就是要请雪翁当面去谈的缘故。』

『喔,不晓得要谈点啥?』胡雪岩问∶『是钱,是械?』

『是枪械。』

『嗯,嗯。』胡雪岩稍稍放了些心,『不谈钱,事情总还好办。』

『雪翁预备哪天动身?』

『这还要跟内人商量起来看。』胡雪岩率直回答,他所说的『内人』,自然是指螺蛳太太,接下来又问∶『左大人预备派哪位到广西?』

『是王大人。』

『王大人?』胡雪岩一时想不起来,左宗棠手下有哪个姓王的大将。

『是,王阆帅。』

『幄,是他。』

原来高乐山指的是王德榜,他踉高乐山一样,有个很雅致的别号叫阆青,是湖南永州府江华县人,这个偏僻小县,从古以来也没有出过什么出色的人物,但王德傍在湘军中却是别具一格,颇有可称的宿将。

此人在咸丰初年,毁家练乡团,保卫家乡颇有劳绩,后来援江西有功,早在威咸七年,便叙文职『州同』,改隶左宗棠部下后,数建奇功,是有名的悍将,赐号『锐勇巴图鲁』,赏穿黄马褂,同治四年积功升至藩司,从左宗棠征新疆,功劳不在刘松山叔侄之下,但始终不得意,藩司虚衔领了六、八年,始终不能补实缺。

原来王德榜是个老粗,当他升藩司奉召入觐时,语言粗鄙,加以满口乡音,两宫太后根本不知道他说些什么,因而名为藩司,当的却是总兵的职司。

光绪元年丁忧回籍,六年再赴新疆,不久左宗棠晋京人军机,以大学士管兵部,受醇王之托,整顿旗营,特地保荐王德榜教练火器、健锐两营,他的部下兴修畿输水利,挑泥浚河,做的是苦工而毫无怨言,因而亦颇得醇王赏识。

左宗棠当然深知他的长处,但他的短处实在也不少,只能为将,不能做官。这回彭玉麟向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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