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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胡雪岩-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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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意暧昧不明,王有龄有些摸不着头脑,定神想了一下,此一刻是机会,是关键,下可轻易放过,无论如何跟着何桂清在一起,缓急可恃,总比分发到别省来得好!

打定了这个主意,他便用反衬的笔法,逼进一步∶『如果你不愿意我到江苏,那么我就回浙江。』

『你误会了!』何桂清很快地按口,『我岂有下愿意你到江苏的道理?

老实说,我没有少年的朋友,有时觉得很寂寞,巴不得能有你在一起,朝夕闲话,也是一乐。我让你回浙江,是为你打算。『

『这我倒真是误会了。』王有龄笑道∶『不过,如何是为我打算,乞道其详。』

『江苏巡抚杨文定我不熟,而且比我早一科,算是前辈,说话不便,就算买我的帐,也不会有好缺给你。到浙江就不同了。黄寿臣这个人,说句老实后,十分刻薄,但有我的信,对你就会大不相同。』

『是!』王有龄将信将疑地答应着。

『索性跟你明说了吧,省得你下放心。不过,』何桂清看了看窗外说,『关防严密,你千万不可泄漏出去。』

『当然,当然。』

『黄寿臣是靠我们乙未同年,大家捧他。』何桂清隔着炕几,凑过去放低了声音说,『这还在其次,他现在有件案子,上头派我顺道密查。自然,他也知道我有钦差的身分,非买我的帐不可。你真正是运气好!早也不行,

迟也不行,刚刚就是这会儿,我的一纣信到他那里,说什么就是什么。『

『啊!』王有龄遍体舒泰,不由得想到『积德以遗子孙』这句话,如果不是老父身前提拔何桂清,自己何来今日的机缘?

这天晚上,何桂清又有饭局,是仓场侍郎作东。赴席归来,又吩咐备酒,与王有龄作长夜之饮。二十年悲欢离台,有着扯不断的话头,但王有龄心中还有一大疑团,却始终不好意思问出来。

这个疑团就是何桂清如何点了翰林?照王有龄想,他自然是捐了监生才能参加乡试,乡试中式成了举人,然后到京城会试,成进士、点翰林。疑问就在他不是云南人,怎能在云南乡试?『冒籍』的事不是没有,但要花好大的力量,这又是谁帮了他的忙呢?

他不好意思问,何桂清也不好意思说。尊前娓娓,谈的都是京里官场的故事。何桂清讲起直宗的俭德,当今皇帝得承大位的秘辛,全靠他『师傅』

杜受田的指点,咸丰帝在做皇子时,表现了仁慈友爱的德量,宣宗才把皇位传了给他。

『当今皇上年纪虽轻,英明果敢,颇有一番作为。』何桂清很兴奋他说,『气运在转了,那班旗下大爷,昏庸糊涂,让皇上看透了他们,办不了大事。

现在汉人正在得势,不过汉人中,也要年轻有担当的,皇上才赏识。所以那些琐屑龌龊的大僚,因循敷衍,一味做官,不肯做事的,纷纷告老,如今朝中很有一番新气象。雪轩,时逢明主,你我好自为之。『

『我怎能比你?以侍郎放学政,三年任满,不是尚书,就是巡抚。真正是望尘莫及!』

『你也不必气馁。用兵之际,做地方官在「军功」上效力,升迁也快得很。』何桂清又说,『黄寿巨人虽刻薄,不易同候,但倒是个肯做事的、你在他那里只要吃得来苦,他一定会提拔你。』

『那自然也靠了你的面子。不过┅┅』

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何桂清便很关切地问∶『你有什么顾虑,说出来商量。』

『你说黄抚台不易伺候,我的脾气也不好,只怕相处不来。』

『这你政心。他的不易问候,也要看人而定。有我的交情在,他决不会难为你!』

『是的。』王有龄想了想,很谨慎地问,『你说他有件案子,上头派你顺道密查,不知是件什么案子?』

听他问到机密,何桂清面有难色,沉吟了一会才说,『反正将来你总会知道,我就告诉了你也可以。只是出于我口,入于你耳,不足为外人道。』

于是他把黄宗汉富逼死椿寿,皇帝心有所疑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王有龄入耳心惊,对黄宗汉的为人,算是有了相当认识。

『这么件案子压得下去吗?』他问。

『怎么压不下去?「朝里无人莫做官」,只要有人,什么都好力。』

『椿寿的家属呢,岂肯善罢干休?』

『你想呢?椿寿的家属当然要闹。不过,黄寿臣在这些上的本事最大,不必替他担心。』何桂清又说,『我听说椿寿夫人到巡抚衙门器闹过几次,又写了冤单派人「京控」,现在都没事了,这就是黄寿臣的本事,我也不刊道他是怎么平伏下来的!』

『有这样的事!真是闻所未闻。』

『官场龌龊,无所不有。』何桂清轻描淡写一句撇开,『别人的事,不必去管他了。』

不管别人的闲事,自然是谈王有龄切身的利害。何桂清告诉他,洪杨起兵,在广西没有把它挡住,现在军人两湖,有燎原之势,朝廷筹响甚急,捐例大开,凡是『捐备军需』的,多交部优于议叙,所以目前的机会正好,劝工有龄从速进京『投供』加捐,早日到浙江候补。

『也不忙在这几天。』王有龄笑道,『我送你上了船再动身也不晚。』

『不必。』问佳清说,『我陛辞时,面奉谕旨,以现在筹办漕米海运,我在户部正管此事,命我沿途考察得失奏闻。在通州,我跟仓场侍郎要好好商议,还有几天耽搁,好在江浙密坯,将来不怕见不着面。我明人就派一个人送你进京。黄寿臣的信,我此刻就写。』

『能有人送我进京,那太好了。吏部书办有许多花样,非有熟人照应不可。』

『就是这话。我再间你一句,你回浙江之后,补上了缺怎么办?』

这话问得王有龄一愣,细想一想才明白,问的依旧是『做官的本钱』。

一旦藩署『挂牌』,不管是实缺还是署理,马上就是现任的『大老爷』了,公馆、轿马、衣服、跟班,一切排场要摆开来,加上赴任的盘缠,算起来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刚到任也不能马上就出花样弄钱,那两三十月的用度,也得另外筹措。这一点,王有龄当然盘算过,点点头说∶『只要挂了牌,事情就好办了。』

『我知道。候补州具只要一放了缺,自有人会来借钱与你。不过,说得难听些,那笔借款就跟老鸨放给窑姐儿的押帐一样,跟你到了任上,事事受他挟制,非弄得声名狼藉不可!』

说着何桂清站起身来,走到里面卧室,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张银票。

『我手头也不宽裕,只能帮你这点忙,省着些用,也差不多银要是八百两,足足有余了!王有龄喜出望外,眼含泪光地答说,』大恩不言谢。不过将来也真不知何以为报?『

『谈什么报不报?』何桂清脸上是那种脱手千金,恩怨了了的得意与欣快,『说句实话吧,这是我报答你老太爷的提携。没有他老人家,我不能在云南中举。』

『话虽如此,我未免受之有愧。』

『这不须如此想。倒是那位在你穷途之际,慷慨援手的胡君,别人非亲非故帮你的忙,无非看你是个人才,会有一番事业,你该记着这一点!』

王有龄自然深深受教。他本来就不是没有大志,连番奇遇的鼓舞,越发激起一片雄心,只一闭上眼,便看得前程锦绣,目迷神眩,虽还未补缺,却已在享受做官的乐趣了。

第二天早晨起身,何桂清已写好了一封致黄宗汉的信在等他。这封信不是泛泛的八行,甚至也不象一封荐信,里面谈了许多知交的私话,然后才提到王有龄,说是『总角之交,谊如昆季』,特为嘱他指捐分发浙江,以便请黄宗汉培植造就,照这封信的恳切结实来说,就差何桂清当面拱手拜托了。

等看过封好,王有龄便跟何桂清要人。以他的意思,很想请杨承福做个帮手,这一点何桂清无法满足他的希望,因为杨承福是他最得力的人,许多公事、关系只有他清楚首尾,非他人所能替代。

『这样吧,』杨承福建议,『叫高升跟了王老爷去,也很妥当。』

高升也很诚实能干,他自己也愿意跟王有龄,事情就算定局。拜别何桂清,谢了杨承福,由高升照料着,当天就到了京里。本来想住会馆,因为本年王子恩科,明年癸丑正科,接连两年会试,落第的、新到的举人,挤得满坑满谷,要找一间空房实在很难。而且三有龄以监生的底子来加捐,跟那些明年四月便可一举成名的举人在一起,相形之下,仙凡异途,也自觉难堪。

便索性破费些,在两河沿找了家客店住。

天气极冷,生了炉子还象坐在冰害里,高开上街买了皮纸和面,在炉子上打了一盆浆糊。把皮纸裁成两指宽的纸条,把窗户板壁上所有的缝隙都糊没。西北风进不来,炉人才能发生作用,立刻满室生春,十分舒服。王有龄吃过晚饭,便跟高开商量正事。

『老爷,我有个主意,你看使得使不得?』离升说道,『明天就是腊八,还有十几天工夫就「封印」了。』

『啊!』一下提醒了王有龄,『一「封印」就是一个月,这十几天办不成,在京里过年空等,那耽误的工夫就大了。』

『最啊!打哪儿来说,都是件划不来的事。所以我在想,不如多花几个钱,尽这十几天把事情办妥,赶年里就动身回南。』

『年里就动身?不太急了吗?』

『我是替老爷打算。京里如果没有什么熟人,在店里过年,也不是味儿。

再说从大年初一到元宵,到哪儿也得大把花钱,真正划不来。与其这个样,莫如就在路上过年。再有一层,『高升凑近了他说,』老爷最好赶在何大人之前,或者差不多的日子到浙江见黄抚合,何大人的信才管用。『

王有龄恍然大悟,觉得高升的话,实在有见识。黄宗汉此人既有刻薄的名声,保不定在椿寿那件案子结束以后,过河拆桥,不买何桂清的帐。如果正是何桂清到浙江查案时,有求于人,情形自然不同。总之,宁早勿迟,无论如何不错。

『我听你的话,就这么办。不过,你可有路子呢?』

『路子总有的。明天我就去找。』高升极有把握地说∶『包管又便宜又好。』

于是王有龄欣然开了箱子,把旧捐的盐大使『部照』取了出来,接着磨墨伸纸开具『三代』,细陈经历,把文件都预备妥当,一一交代明白。又取二十两银子交给高升,作为应酬花费。

从第二天起,高升开始奔走。起初的消息不大好,不是说时间上没有把握,就是额外需索的费用太高。这样过了三四天,不但王有龄心里焦灼,连高升自己也有些气馁了。

就在放弃希望,打算着在京过年时,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吏部有个书办,家里遭了回禄之灾,还烧死了一母一子,年近岁逼,逢此家破人亡的惨事,偏偏这书办又因案下狱,雪上加霜,濒临绝境,必须求援于他的同事们。

帮忙无非『有饯出钱,有力出力』,但出钱的不过十两、八两银子,倒是出力的帮忙得大。年下公事特忙,部里从司官到书办,知道各省差官,以及本人来候选捐纳,谋干前程的,都希望提前办理,在京里过年,赔贴盘缠,空耗辰光还不说,有些限期的公事,耽误了还有处分。所以这时是留难需索,择肥而噬的好机会,现在为了帮同事的忙,他们私下定了章程,出了『公价』,凡是想限期办妥的公事,除了照平时的行市纳规费以外,另外看情况加送若干,多下的钱就归那遭祸的书办所得。对外人来说,这比自己去撞木钟,辗

转托人,重重剥削要便宜得多。

高升从琉璃厂的笔墨庄里得到了这个消息,又去找熟人打听,果有其事,匆忙回来说与王有龄。就托那个熟人,代为接洽,说定了价钱,一共四百八十两银子,加捐为候补州县,分发浙江。其中三分之二『正项』,三分之一是『杂费』,打成两张银票,正项自己去缴,杂费托经手人转交,不过五天工夫,就把簇新的一张『部照』和称为『实收』的捐纳交银收据都拿到手了。

这件大事倒办好了,长行回南,却颇费周章。急景调年,车船都不大愿意做此一笔买卖。王有龄便又跟高升商议,大事已妥,随时可走,也不争在这几天,不如过了『破五』再说。高升原是为主人打算,唯命是从,当时使先订好了两辆大车,付了一半车价,约定开年初七、宜于长行的黄道吉日动身。

这时京里除了军机处,大小衙门,都已封印。满街都是匆匆忙忙的行人,有的忧容满面,四处告帮过年,有的提着灯笼,星夜讨债。王有龄却是心定神闲,每天由高升领着,到各处去闲逛。他在京里也有些熟人,但一则年节下大家都忙,不便去打搅,二则带的土仪不多,空手登门拜访,于礼不台,三则是他自己觉得现在境况不佳,不如下见,等将来得意了,欢然道故,才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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